那秋生
魯迅(1881-1936)的生活消費支出,占第一位的無疑是香煙,其次就是茶葉。喝茶是魯迅的終身愛好,在《魯迅日記》中,關(guān)于茶事的記載就有100多處。
魯迅生長于茶鄉(xiāng)浙江紹興,對于故鄉(xiāng)的圓炒青茶,一直懷有深摯的眷戀之情。小時候,他就常給久臥在病榻上的父親沏茶,所沏泡的正是圓炒青茶。
魯迅的茶飲生活有一個習(xí)慣,就是每次沖茶,都得隨時取用開水。所以在他住過的房間里,即使是在三伏天,也是備有炭缽的。炭火上支著三腳架,便于放置茶銚,方形木匣圍在四周。所用的茶壺則不大不小,泡一壺茶只夠斟上兩三小杯,所以得屢沖屢斟,茶葉沖淡之后,隨即倒掉茶渣,再換茶葉。
據(jù)許廣平回憶,魯迅喝茶主要不是消閑,而是跟寫作密切相關(guān)。他有夜間寫作的習(xí)慣,凌晨兩點左右才睡覺,太疲倦了,就倒在床上睡兩三小時,有時衣裳不脫,甚至連被都不蓋,就像戰(zhàn)士蜷伏在戰(zhàn)壕里。醒了以后,抽一支煙,起來泡一杯濃茶,又開始工作。有時邊喝茶,邊征求許廣平對他新作的意見。為了提神,魯迅喝茶要濃,甚至釅得帶苦味。在北京時,他獨用一只有蓋的舊式茶杯,飲一次泡一次。到了上海改用小壺泡茶,勤換茶葉,以保持濃度與新鮮感。
魯迅與友人交往時,也曾以茶為禮。魯迅1935年9月26日日記中有一條記載:“下午鈞初來并贈海嬰繪具一副,莘農(nóng)同來贈普洱茶膏十枚。”莘農(nóng)即姚克,翻譯家兼劇作家,編寫過電影劇本《清宮秘史》。他跟魯迅交往的起因,是準(zhǔn)備跟美國記者斯諾一起將魯迅作品翻譯成英文。據(jù)說他當(dāng)年贈送魯迅的普洱茶保存至今,有人在拍賣會上開出了高價。
魯迅不獨在茶樓飲茶,還把工作室搬到了茶室。北京當(dāng)時有一類公園茶室,樹蔭中,鳥語聲聲,啜飲清茗,情趣倍生。由于這里人比較少,相對清靜,魯迅也常去這里工作,是理想的場所。1926年七、八月間,魯迅與齊壽山合譯《小約翰》,就是在公園茶室完成的,前后約一月余,魯迅幾乎每天下午去公園茶室譯書,直至完成為止。
20世紀(jì)30年代,上海的夏天,沿街店鋪備有茶桶,過路者可自行用一種長柄鴨嘴狀竹筒舀茶水,渴飲解乏。魯迅的日本好友內(nèi)山完造在上海四川北路開一書店,門口也置一茶桶。魯迅會見友人、出售著作和購買書籍時常去內(nèi)山書店,他看到茶桶十分贊同,多次資助茶葉,參與公益活動。在1935年5月9日的日記中他寫道:“以茶葉一囊交內(nèi)山君,為施茶之用?!濒斞高€托人從家鄉(xiāng)紹興購買茶葉,親自交與內(nèi)山先生,內(nèi)山曾寫過一篇《便茶》的回憶文章,記述了其事。
1933年,魯迅寫了《喝茶》的雜文,承認(rèn)“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清福,首先就須有工夫,其次是練習(xí)出來的特別的感覺”。
后來,魯迅把這種品茶的“工夫”和“特別感覺”喻為一種文人墨客的嬌氣和精神的脆弱 ,而加以辛辣的嘲諷。他在文章中這樣說:“由這一極瑣屑的經(jīng)驗,我想,假使是一個使用筋力的工人,在喉干欲裂的時候,那么給他龍井芽茶、珠蘭窨片,恐怕他喝起來也未必覺得和熱水有什么區(qū)別罷?!?/p>
魯迅的《喝茶》,猶如一把解剖刀,剖析著那些無病呻吟的文人們。魯迅心目中的茶,是一種追求真實自然的“粗茶淡飯”,而不是斤斤計較于百般細(xì)膩的所謂“工夫”。而這種“茶味”,恰恰是茶飲在最高層次的體驗:崇尚自然和質(zhì)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