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五四時期外國文學的譯介在中國出現(xiàn)了聲勢浩大、嶄新的局面。根據(jù)埃文-佐哈爾的多元系統(tǒng)假說,翻譯文學在特定文學多元系統(tǒng)內的位置會對翻譯的選擇產生重大的影響。五四時期譯介俄羅斯文學作品的數(shù)量最多,譯者對于俄羅斯文學作品的選擇具有較強的現(xiàn)實目的性,優(yōu)先選擇那些有助于救國或者啟蒙的作品來翻譯,被譯介進來的俄羅斯文學鼓舞著中國人民進行革命斗爭,給中國的新文學樹立了典范。
關鍵詞:五四時期 翻譯文學 多元系統(tǒng) 俄羅斯文學
一.多元系統(tǒng)論
20世紀70年代,埃文-佐哈爾攻讀博士學位,研究文學翻譯理論。他感受到傳統(tǒng)的文學和翻譯研究以價值判斷為準則來選擇研究對象,孤立地比較譯文和原文的對應關系,忽略了許多與翻譯有關的因素,無法全面地描述和解釋翻譯現(xiàn)象。而當時沒有一種理論工具能不帶價值判斷地來描述已發(fā)生的現(xiàn)象,于是,埃文-佐哈爾在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的基礎上,提出了多元系統(tǒng)論,以求改變文學和翻譯研究的落后狀況。
多元系統(tǒng)論認為,各種社會符號現(xiàn)象不是由各不相干的元素組成的混合體,而是一個系統(tǒng)。這些系統(tǒng)又是由若干個不同的系統(tǒng)組成,而不是單一的系統(tǒng);這些系統(tǒng)行為不同,卻又互相依存,并作為一個有組織的整體而運作。任何多元系統(tǒng)都是一個較大的多元系統(tǒng),即整體文化的組成部分;同時,它又可能與其他文化中的對應系統(tǒng)共同組成一個大多元系統(tǒng)。任何一個多元系統(tǒng)里面的現(xiàn)象,都不能被孤立地看待,而必須與整體文化甚至是人類社會中最大的多元系統(tǒng),即世界文化中的現(xiàn)象聯(lián)系起來研究。[1]
二.翻譯文學的位置與行為的關系
埃文-佐哈爾指出,多元系統(tǒng)中的各個系統(tǒng)并不平等,而是處于不同的階層,有的處于中心,有的處于邊緣。各個階層之間無休止的斗爭,構成了系統(tǒng)的動態(tài)共時狀態(tài)。[2]14翻譯文學作為一個系統(tǒng)在文學多元系統(tǒng)中可能處于中心位置,也可能處于邊緣位置,這由多元系統(tǒng)的格局而定。翻譯文學處于中心位置,是指翻譯文學在塑造多元系統(tǒng)的中心部分的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而翻譯文學處于邊緣位置,是指翻譯文學對于重要的進程并無影響力。[2]75
一個系統(tǒng)的行為模式,與它在多元系統(tǒng)中的位置有關。翻譯文學占據(jù)中心位置時,翻譯活動會參與創(chuàng)造新的、一級的模式的過程,不惜打破本國的傳統(tǒng)規(guī)范;翻譯文學只占有邊緣位置時,往往采用目標文學里現(xiàn)成的二級模式。[2]79
三.五四時期翻譯文學的位置
埃文-佐哈爾提出可從“量”的角度來判斷翻譯文學是在中心還是邊緣,例如翻譯作品發(fā)表的數(shù)量是否大于原創(chuàng)作品,讀者多不多等。但埃文-佐哈爾更著重從“質”的角度來衡量翻譯文學的位置,他認為,翻譯文學處于中心時,它極有可能跟文學史上的重要事件扯上關系,而最矚目或最受推崇的翻譯作品往往是出自主要的作家(或即將成為主要作家的前衛(wèi)分子)手筆的。[2]75
五四新文化運動及文學革命運動,從發(fā)生到發(fā)展,都受到了外國文化思潮和文藝思潮的直接影響。大規(guī)模的外國文學譯介活動,是文學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當時的文學翻譯目的性明確,旨在通過譯介西方先進的資產階級文化來對抗中國的封建文化,通過引進外國文學來徹底改造中國文學。五四期間,出現(xiàn)了許多文學團體和純文藝期刊,文學翻譯變得有系統(tǒng)、有組織。在《新青年》、《小說月報》等雜志的帶動下,翻譯活動大規(guī)模開展,其聲勢遠遠超過近代?!缎≌f月報》、《創(chuàng)造》、《新潮》、《語絲》、《文學周報》等刊物都競相譯介外國文學,幾乎所有的文學革命的發(fā)起者和參加者都做過譯介外國文學的工作,如胡適、陳獨秀、魯迅、周作人、瞿秋白、沈雁冰、鄭振鐸、耿濟之、田漢、劉半農等,都是熱心的外國文學翻譯家。在短短幾年內,西方文藝復興以來各種文學思潮及相關的哲學思潮都涌進中國。[3]19綜上可以判斷五四時期翻譯文學是處于中國文化多元系統(tǒng)的中心位置的。
對于五四時期翻譯文學占據(jù)中心位置的原因多元系統(tǒng)論也給出了很好的解釋。埃文-佐哈爾認為在三種情形下翻譯文學會占據(jù)多元系統(tǒng)的中心:(一)多元系統(tǒng)尚未形成,即是說,文學系統(tǒng)依然“年輕”,仍在建立的過程中;(二)文學系統(tǒng)處于一組相關的文學的大體系中的“邊緣”位置,或處于“虛弱”狀態(tài),或兩者皆然;(三)文學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轉折點、危機或真空。[2]76
在第一種情形下,年輕的文學要把新發(fā)現(xiàn)的(或更新了的)語言盡量應用于多種文學類型,使之成為可供使用的文學語言,滿足新涌現(xiàn)的讀者群,而翻譯文學的作用純粹是配合這種需要。年輕的文學的生產者因為不能立時創(chuàng)造出每一種他們認識的類型的文本,所以必須汲取其他文學的經驗;翻譯文學于是就成為這個文學中最重要的系統(tǒng)之一。[2]76作為新文學語體的白話,一是從古代、近代的白話文學承傳而來,二是從生活中的日常言語汲取源泉,但如何使古代白話轉化為現(xiàn)代白話,將日常言語提煉成文學語言,則不能不借助于翻譯文學,翻譯在現(xiàn)代文學白話語體形成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胡適、魯迅、周作人等新文學創(chuàng)作的先驅者,也是現(xiàn)代翻譯文學的前驅者,他們在閱讀與翻譯外國文學的過程中仔細體味原作的語言韻味,摸索文學的白話表達方式,從而創(chuàng)造了白話語體。現(xiàn)代文學的白話語體,不僅表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之中,而且表現(xiàn)在翻譯之中,甚或首先成熟于翻譯之中。[4]10因此,翻譯文學得以占據(jù)五四時期中國文化多元系統(tǒng)的中心。
在第三種情形下,在多元系統(tǒng)的變遷過程中會出現(xiàn)一些轉折點,也就是已確立的模式不再為年輕一代所接受的歷史時刻。在這樣的時刻,翻譯文學就可能占據(jù)中心位置;哪怕是中心的文學系統(tǒng),也會出現(xiàn)這種情形。假如在這個轉折時刻,本國文學的一切形式均被摒棄,從而出現(xiàn)文學“真空”,則翻譯文學躍升中心位置的可能性更大。在這樣的真空期,外國的模式很容易滲入,因而翻譯文學可能占據(jù)中心位置。[2]78中國文學是個歷史悠久、庫存充裕、自給自足的多元系統(tǒng),在遠東地區(qū)的大系統(tǒng)中一向處于中心位置,影響別人多于受別人影響。但到了清朝末年,列強入侵,引發(fā)中國整體社會危機,傳統(tǒng)文化遭到摒棄。五四時期,由于新文化啟蒙運動的強力推動,新文學開創(chuàng)基業(yè)的急切需要,以及新聞出版業(yè)與新式教育的迅速發(fā)展,[4]2翻譯文學因而得以進入中國文學多元系統(tǒng)的中心。
四.五四時期俄羅斯文學翻譯的選擇
1.五四時期俄羅斯文學翻譯盛況及其原因
俄國的文學作品最初被譯介到中國來,是在清末民初,也就是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但第一次大規(guī)模譯介俄羅斯文學,則是在五四時期。十月革命一聲炮響,不僅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也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文學的窗戶。據(jù)《中國新文學大系史料索引》中《翻譯總目》的統(tǒng)計,“五四”以后8年內翻譯的外國文學作品除去里邊也包括俄羅斯文學的“總集”類外,印成單行本的共有187部作品,其中俄國有65部占三分之一強,此外是法國的31部,德國的24部,英國的21部,印度的14部,日本的12部……這個目錄盡管不全,而刊載在報刊雜志上未搜集成單行本的比這個數(shù)目還要多得多,可是也足以說明俄羅斯文學翻譯在當時所占的比重了。[5]193
五四時期,俄羅斯文學的譯介得到蓬勃開展是實有原因的。俄羅斯文學和俄羅斯解放運動的緊密聯(lián)系、高度的思想性、深湛的藝術表現(xiàn)力使它在世界文學的寶庫中顯得特別燦爛奪目,吸引著全世界人民的注意力。中國當時處于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歷史情況中,中國人民身受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雙重壓迫和剝削,[5]192進步的知識分子不斷地在尋求救國之路,渴望中國擺脫困境,實現(xiàn)真正的自強?;诳嚯y深重的舊中國現(xiàn)實,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意識到要學習俄國、學習俄國的文學。他們所關注的是俄國文學與俄國的時代、民族保持的密切聯(lián)系,學習的是俄國文學起到的改造社會、啟迪民眾的作用。[6]23俄羅斯文學真實地反映了現(xiàn)實,提出了許多迫切的社會問題,引起了中國讀者的深思,幫助他們正確地認識人生,發(fā)現(xiàn)社會矛盾和人民生活痛苦的根源。十月革命令全世界激動,特別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中國人民對它更為向往。[5]192被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和官僚買辦壓榨得透不過氣來的中國人民從俄國的過去和現(xiàn)在看到了自己的道路。革命前的俄國和當時的中國有很多類似之處,因此,中國人民對俄國的革命倍感親切,迫切地要求從俄羅斯文學中更清楚地了解俄國,吸取斗爭的力量。這樣,俄羅斯文學的譯介在中國就展開了一個聲勢浩大的、嶄新的局面,它鼓舞著中國人民進行革命斗爭,給中國的新文學樹立了典范。[5]193
2.五四時期俄羅斯文學翻譯的選材
佐哈爾認為,翻譯文學處于中心時,它是革新力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選取作品來翻譯的原則取決于本國多元系統(tǒng)的狀況,除了看作品跟新的手法是否協(xié)調外,還要看它們在目標文學中能否扮演革新的角色。[2]78俄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具有極強的社會意識和鮮明的歷史使命感。俄國現(xiàn)實主義作家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對未來的信心和對人民的責任感構成了俄國文學“人民性”的精髓。“人民性”是中國幾千年來的文學所缺乏,也是當時的中國文學界所呼喚的,中國人理解的“為人生”,指向貧困的消除、政治的變革以及民族的解放。所以,俄國文學中反映社會現(xiàn)實、表現(xiàn)人生境遇的“為人生”文學,成為正在尋找文學新范型的中國新文學必然的選擇。[6]23同時,翻譯的選擇還受到時代思潮的影響。五四時期以個性解放、思想革命為標志的新文化啟蒙思潮波瀾壯闊,因而表現(xiàn)個性解放、人性解放、女性解放、思想自由、社會批判的外國文學作品引起普遍共鳴,翻譯的數(shù)量最大。[4]29其中普希金、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等名家的名作受到了五四文壇的重視。
A.普希金
五四新文學以民族化、平民化、語言生活化作為努力的目標,五四文壇對普希金在俄國近代文學史上的奠基作用達成共識。二十世紀初,梁啟超大力提倡并帶頭從事小說翻譯,1902年,梁啟超在日本創(chuàng)辦《新小說》雜志,開始倡導“小說界革命”,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普希金的作品得以譯入中國。我國留日學生戢翼翚翻譯的《俄國情史》(即《上尉的女兒》)于1903年由上海大宣書局出版。戢譯《俄國情史》不僅是第一部漢譯普希金作品,也是第一部以單行本形式出版的俄國文學名著。隨著《俄國情史》的出版,普希金的小說也得以陸續(xù)翻譯進我國。
在五四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普希金的漢譯作品仍然以小說為主。若論普希金的文學成就,詩歌要大于小說,但從1903年至20年代中期的二十年間,漢譯普希金作品均為小說,沒有詩歌。究其原因有二:一是詩歌需要考慮聲韻、節(jié)奏、分行等問題方面的因素,很難翻譯;二是五四時期的當務之急是爭奪思想陣地,俄語翻譯者多為激進的啟蒙主義者,自然選擇了相對來說較為容易翻譯的小說,而對需要詩性溝通與時間打磨的詩歌翻譯則不能不暫時怠慢了。[4]302
五四時期,關注人生、關注平民階級的苦難與不幸是新文學的一個普遍主題。俄羅斯文學中描寫小人物的傳統(tǒng)是從普希金的《驛站長》發(fā)端的。這類“小人物”小說,之所以能夠引起中國作家和譯者的強烈共鳴,正由于這些作品都是“為人生”、“平民化”、“悲劇化”的,揭露了貴族等級制度的不平等、不合理,喚起讀者對生活在底層“小人物”的深切同情,《驛站長》在對小人物的深切同情中體現(xiàn)出深厚的人道主義情懷。
B.托爾斯泰
托爾斯泰被視為俄國19世紀最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黃金時代人道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1913年起,中國出現(xiàn)了第一次托爾斯泰作品譯介的熱潮。托爾斯泰大量作品被譯成中文,這些作品從不同側面展示了托爾斯泰的宗教學說和道德價值。在這一時期,托爾斯泰對五四新文學而言,意味著情感、理性認同下某種更為持久的一種接受模式的建立。這種模式在思想層面表現(xiàn)為“以天下為己任”的政治熱情和“民眾至上”乃至“四海同胞主義”的道德情懷,而反映到文學中,意味著一種主體參與意識,它要求文學成為參與社會發(fā)展進程,凈化人心靈的某種強有力的工具。
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中國出現(xiàn)了托爾斯泰作品譯介第二次熱潮,托爾斯泰作品的翻譯最多。在當時翻譯人才很緊缺的情況下,托爾斯泰的作品單行本多達24種,而且還有重譯。這一時期,托爾斯泰的藝術主張和文學觀念開始影響中國文學界。耿濟之在《俄羅斯四大文學家合傳》中寫到,“托爾斯泰運用其高超之哲學思想于文學作品,以灌輸于一般人民。從他起我們才實認俄國文學是人生的文學,是世界的文學”。[7]186由此可見,五四時期選擇托爾斯泰作品譯介的核心因素在于其作品具有強大的道德批判力量,以及托爾斯泰充分肯定文學的教化作用。[6]33
五四文壇對托爾斯泰的評價最高,托爾斯泰的宏闊深邃喚起了眾多譯者的翻譯熱情,五四時期選擇他的作品主要是著眼于其永恒的人類之愛。托爾斯泰的《伊拉司》不似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常見的那樣善有善報否極泰來或者飛來橫禍釀成悲劇,而是波峰浪谷的大起大落使人變得豁達開朗起來,上升到新的人生境界,從而引導讀者與人物一道進行對生存質量與人生價值的深層思考。他的另一部作品《阿撒哈頓》則表現(xiàn)出無作惡、愛人類的托爾斯泰主義。
C.屠格涅夫
1915年9月,《新青年》創(chuàng)刊上開始連載陳嘏用文言文翻譯的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說《春潮》,標志著屠格涅夫作品首次進入中國,到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出現(xiàn)了“屠格涅夫熱“,人們爭相翻譯、出版屠格涅夫作品。屠格涅夫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時代色彩,帶有編年史性質,從《獵人筆記》到《羅亭》、《貴族之家》等反映了19世紀40年代至70年代俄國社會生活與思想變遷的軌跡。這對于同俄國有著諸多相似點的中國來說,顯得尤為親切。因此,五四時期屠格涅夫作品翻譯得較多,[4]308僅連載的中長篇小說或出版的單行本就有12種之多。
五四運動思想陣地《新青年》先后刊載了《春潮》、《初戀》,不僅表達了國人對現(xiàn)代戀愛婚姻的希冀,還透露出當時進步青年對自由、平等、個性等一整套現(xiàn)代觀念的渴望。[4]309《父與子》、《村中之月》、《前夜》等真實地反映了科學精神科學方法與舊習俗、現(xiàn)代風度與貴族習氣、個性意志與父母之命的沖突。五四時期中國面臨著同樣的問題,當時的作家創(chuàng)作了不少這類題材的作品,外國文學中的同類題材自然會喚起國人的共鳴,因而這些作品被翻譯過來。[4]310《獵人筆記》得到新文學前驅者感情與理性諸多層面的認同與肯定,則同中國文學史上農村題材嚴重闕如的偏枯現(xiàn)象與中國農村社會的現(xiàn)實狀況密切相關。[4]313
D.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黃金時代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一脈相承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是:以人為核心,人與自我、人與他人、人與社會、人與上帝的關系構成他作品美學表現(xiàn)的重疊內涵。[6]40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具有鮮明的人道主義色彩,既有對墮落社會事實的描寫,也有對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這些特點都正好契合五四時期新文學“為人生”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主流。
1921,周作人在他的《三個文學家的記念》一文中,評價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文學上的人道主義的極致,……他在小說里寫出許多被侮辱與損害的人;他們雖然被人踏在腳下成了一塊不干凈的抹布,但他那濕漉漉的摺疊中,隱藏著靈妙的感情,正同爾我一樣。他描寫下等墮落窮人的靈魂,表示其中還有光明與美的存在”。[8]14陀思妥耶夫斯基從“抹布”中發(fā)現(xiàn)人性的光芒、在絕望中尋求救贖的希望,五四文壇譯介其作品正是希望中國現(xiàn)代青年從陀思妥耶夫斯基與俄國十月革命那里獲得啟迪,覺醒起來、振作起來,努力爭取中國社會改造的成功。[4]323
中國新文學先驅在譯介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時有明顯的傾向性:一方面,以“窮人”為邏輯主線的作品大量引入,如《賊》、《冷眼》、《獵人筆記》、《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窮人》、《罪與罰》、《地下室手記》、《白癡》、《卡拉馬佐夫兄弟》等,這些作品大多被再版過多次,說明了它的受歡迎程度;另一方面,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某些思想性和藝術性復雜的作品則備受冷落,如《二重性格》、《群魔》等作品直到1949年才被翻譯。這說明中國譯者和讀者更為看重的是:那些身處骯臟現(xiàn)實、靈魂卻未曾泯滅的人們,他們令人心碎的哀鳴、不幸、掙扎和反抗;那些驕奢淫逸、為非作歹的富人們,他們對窮人的侮辱、損害、踐踏和摧殘等等。[7]135這種選擇反映了中國新文學是以民族現(xiàn)實需要為軸心的,隱藏和遮蔽了個人審美情趣。
E.契訶夫
契訶夫可以說是黃金時代的殿軍,是這一時代的最后一座高峰。20世紀初契訶夫作品開始影響中國文學,當時的中國正處在一個社會局勢發(fā)生激烈動蕩的時期。社會的解放和文學的變革成了中國作家最關注的問題,他們希望通過改變思想和文學的途徑,來改變國家的命運。契訶夫作品中的抒寫現(xiàn)實、反映人生、關注平民生活的題材內容,正切合了力圖以文學影響社會的知識分子的要求。實際上,五四時期的中國作家,盡管屬于不同流派,主張的創(chuàng)作方法也不同,但都離不開“為人生”這一主要宗旨,因此,契訶夫作品中現(xiàn)實主義題材吸引了中國文學界的視線,使其大量作品的譯介成為可能。[6]38
五四時期,在譯介過來的65部俄國文學作品中,契訶夫作品就有10部,僅次于托爾斯泰而占據(jù)第二位。中國譯者在選擇契訶夫作品時表現(xiàn)出明顯的自主選擇的主體意識。他們傾向于選擇與時代、社會、民族的狀況相適應,反映小人物生活、暴露社會黑暗、鞭撻愚昧麻木的國民性、喚起民眾的良知的作品。當時,主題相對明確清晰、現(xiàn)實主義、為人生的作品占有重要地位。由此可見,譯介的選材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目的性,譯者重點關注的是文學的思想內容,著眼的是文學對社會生活所起的作用,譯者的文學自覺性還沒有進入到審美階段,對文學產生強烈共鳴和價值認同感仍然停留在“為人生”這一層面,這也導致了譯者選擇翻譯對象的有限性和狹隘性。例如,契訶夫后期代表作,如《草原》、《主教》、《新娘》等作品在五四時期就沒有譯本出現(xiàn)。[9]就藝術形式而言,五四文壇重視契訶夫短篇小說和獨幕劇的翻譯。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新文學提倡者急于求成。靈活多樣、結構嚴謹、短小精悍的短篇小說和獨幕劇較為容易模仿,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初創(chuàng)期提供了范本。
總體而言,五四新文學前驅者選擇什么來翻譯,主要不是憑個人的興趣,而是著眼于社會文化改革的需求,當時的翻譯家和評論家優(yōu)先選擇那些有助于救國或者建立新文學的作品來翻譯。也正是在外國文學的對照之下,才更清楚地認識了中國社會文化的弊端,加速改革的進程。
五.結語
五四時期,翻譯文學占據(jù)了中國文化多元系統(tǒng)的中心位置,翻譯作品除了帶來新的思想和觀念之外,還在現(xiàn)代小說、話劇、新詩等文學形式和發(fā)展上起了關鍵的作用。五四時期翻譯文學的巨大成就不僅僅在于翻譯文學本身,而且更在于它以特殊身份參與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建構,對文學乃至整個社會的現(xiàn)代化進程產生了難以估量的積極效應。俄羅斯文學是中國文化多元系統(tǒng)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不僅為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動力與范型,而且為整個社會提供了有生命力的話題,推動了中國現(xiàn)代化歷史進程。五四期間俄羅斯文學翻譯的數(shù)量居首位,應當對其給予足夠的重視,并進一步展開深入的研究,以準確把握當時俄羅斯文學翻譯選擇的動機、翻譯的建樹及其翻譯的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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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熊婷,佛山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