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杰
界 限
對于界限,我有與生俱來的恐懼感和本能的對抗,界限之外是一種異域,是充滿黑暗和魔咒的陌生經驗場。譬如睡眠,睡眠來臨之時我總是有意無意地做著悲壯的反抗,我害怕我突然就這樣靜止不動了,思維也陷入僵滯,我睡去之后會不會再有明天?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的經驗在明天會不會如期到來?一場無夢的睡眠是主體性的暫時消失,我日日夜夜都與它對抗,害怕某一天我思維著的主體就這樣的突然不見,然而甚至夢神在俘獲你時沒有磁盤緩存,它就在你不經意間將你帶入界限之外。當天明時你從睡夢中掙扎出來,早已習慣的房間格局、擺設一瞬間擁簇在你身邊,它們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你昨夜的失語。
較之于睡夢的界限,時間的界限顯得更為強權。物理學將時間分為每一分、每一秒,看似一切都變得清晰了,我在上午九點開始上班,中午十二點開始吃飯,下午六點下班,新聞聯(lián)播晚上七點開始……時間已經不再像諸如流水一樣的連續(xù)運動了(柏格森的“綿延時間”),已經成為斷點式的跳躍,我們日常生活分享的是鐘表指針操縱間的大同經驗場,是作為“有”的幸與不幸。日常生活并不考慮在指針擺動中間,在秒與秒轉換之間的界限問題,它們是怎樣成為連續(xù)性的?有怎樣的臨界點?這樣的“無”是連續(xù)的瞬間,是流水性質的永恒。然而一秒鐘就這樣過去了,到了一天的黃昏,一個人也越來越老,死亡在威脅著我們,時間是真正的暴君,我們的一生都試圖與它對抗,對界限的對抗。死亡是個體時間的終結,是永恒的界限之外。
“上下未形,誰由考之?”空間的秘密也在于界限。存在有限之物嗎?一個“有限”物體的無限分割性決定了任何物體都是有限和無限的辯證統(tǒng)一,然而辯證又是一個狡黠主義的時刻!
為了獲取某種認識,假設成了我們思想的庇護所,康德“物自體”的假設把我們帶回了宗教之問,假設意味著界限的隨意性讓渡,角度、維度、層次、主觀、客觀都是界限的隨意性讓渡。可以說我們進入了一個被界限誘惑的時刻,進入了一種在不可見的神秘之物和日常生活的自明之物之間搖擺不定的時刻。
剪 紙
我一眼就能辨認出它,它是單薄和細小的,讓我聯(lián)想到沾滿露水的草叢,或者北方的清晨,抑或一個古典美人裊娜的形象。它是對人之初純真的渴望與呼喚,是解開謎團豁然開朗后的清新。它的走向相當于在空間中做少兒游戲,對象時而是鳥獸,時而是頑童,時而是植物。它的紅色是躍動的火焰,是一個部落的激情。
蘇 醒
陷在一場夢里,在醒來的當口掙扎,全身似乎被施了魔法般無力,對于延續(xù)夢境的期待阻擋著主體的蘇醒。倘若沒有外界的刺激,反復的“醒來”與“睡去”伴隨著的是對上一個夢境故事的續(xù)寫,然而不會再有什么故事的線性發(fā)展,只是場景的重復與殘余的耗盡。
我還不愿意醒來,讓我沉浸在夢中吧!經由瞬間醒來的打破,我渴望的是舊夢重圓,我要繼續(xù)回到場景、氣氛、節(jié)奏、人物……之中。以便讓上個夢在下個夢中繼續(xù)存在,以便完成對另一個世界真實性的渴求。
蘇醒的瞬間是神秘的源泉,舊的世界已經打破,新的世界尚未到來,我還處在混沌之中,以至于還未完全確立自己的時空坐標,這是主體性還未完全建立后的發(fā)愣和失魂。蘇醒是無意識的殘喘蔓延。
伴隨著無意識地退讓以及主體漸漸蘇醒,曖昧與神秘漸漸褪去,我處在了“此刻”與“此時”的交匯點上,處在了不能逾越的關系網(wǎng)中,原來真實一點都不好玩。
故鄉(xiāng)幽堡
故鄉(xiāng)好像還在那里等著我,我是那天夜里回到它的身旁的,我好像從來沒有走開。剛下汽車,故鄉(xiāng)夜里的寂靜已經在向我展示它的威力,月光浮起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村民們大概都睡去了,幾聲犬吠變得很遠很遠。走進胡同,它多么像一個幽堡,一排排房屋整齊地安放著。此時的故鄉(xiāng)已經不是那天夜里的故鄉(xiāng),它是時間洪流中的故鄉(xiāng),此時的故鄉(xiāng)已不是一刻間的故鄉(xiāng),是歷史中風雨侵蝕的故鄉(xiāng),充滿往事的故鄉(xiāng)。此時的我也不是二十一歲的我,是離家求學的那天早晨的晨曦。
欲望和禁忌
就在前幾天圣誕節(jié)的時候,由于工作的需要,我跟隨扮演圣誕老人的同事給顧客隨即發(fā)放禮品,一個小朋友接到了我們發(fā)放的小禮物,在半個小時后,這個小女孩又跑到我們跟前說:圣誕老人,我能不能再換個禮物?裝扮成圣誕老人的同事立馬說:這個不可以換,這是圣誕老人送的,換了就不吉利了。于是小朋友低著頭有些無奈地離開。
一個6歲左右的小女孩哪能知道文化(宗教)習俗的東西呢,然而她大約知道一定要做好的事情而不能做不好的事情,此時換個禮物就是不好的事情,不過她只是不知道好與不好的標準如何產生。她因為不能夠換掉手中不喜歡的禮物明顯地不高興了,此時是遵從宗教禮節(jié)呢還是滿足女孩心中的渴求?欲望和禁忌展開了又一輪的談判。
游 戲
睜開眼睛,早餐已經做好,她已把需換的衣服放在床邊,出了房間,他看到昨天的衣服已經清洗干凈懸掛在院子里,這時,他出門。
她囑咐他可以把他父親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她告訴他外面騎車很冷,她之所以用“搭”是考慮到怕他嫌棄他父親的衣服不夠體面(這時候他由于短暫在家停留,沒有帶自己的衣服),他推辭著說,不用。
走出去的時候,他才感到真正的寒冷,她這時又拿著剛才的衣服走過來,車要開動時,他卻不假思索地穿上——而不是“搭”在手臂上——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只是知道他怕冷,而且還怕別人笑他穿得不夠體面。
當他謹慎著選好頗具檔次的餐廳,向她發(fā)出邀請時,作為戀慕對象的她卻說,這個太貴了吧,總不好意思讓你破費——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最后在她的引導下,他們選擇了一家平價的餐廳)。
作為不懂得游戲規(guī)則的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選擇好吃且環(huán)境優(yōu)美的餐廳,以討好她愛好美食的天性。
這便是游戲的特征——波德里亞指的“一種隨機運轉的,可自行調節(jié)的可能性”,一種“冷誘惑”。
果實精靈
它是上帝的饋贈,充滿色澤、口感與韻味,當我們把一個個小小的果實拿到手中時,我們同時承擔了陪伴過它的甘露、星辰、風霜與災害、泥土的芬芳,它是集萬物之靈的大成者,作為象征之物到達我的手中,如今它只是一枚小小的、小小的宇宙之精靈。
鳥 窩
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對于平淡生活中發(fā)現(xiàn)一個鳥窩總歸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鳥窩代表的是故事性敘述中可能忽略的驚喜存在,是空間中的秘密花園,然而作為鳥類的家園,它又時時刻刻處于敘述當中,鳥類在當中繁殖、生產、尋求庇護、打探人類……構成它們的小宇宙。當砍伐者將樹木變成高檔家具,成為居住元素時,一種最原始的家園是否正在消失?
圣誕節(jié)
圣誕節(jié)到來了,為了這個節(jié)日人類已經苦苦等待了一年,無論你信不信基督教,都當圣誕節(jié)是一個愉快的節(jié)日,圣誕節(jié)從基督教的節(jié)日變成了人類共同的節(jié)日。平安夜是時間的解禁,大量的玫瑰花、蘋果、巧克力身價翻倍,并由上帝的圣愛到濫情完成了一次象征交換,商場聯(lián)袂上演經濟狂歡,大部分的人不再進行宗教儀式。
第二日,玫瑰花、蘋果、巧克力堆積在角落,真是恐怖,受于假期經濟學的蠱惑,商品改嫁的速度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