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言紫
六年前,我因緣際會加入了“杭清花”這個組織,成員是由清華老校友及其家親眷屬、好友所組成,我這個無心插柳的外來客,六年來,每年與他們廝混一到三個月,親眼目睹他們的“互助養(yǎng)老”,堪稱中國老年人典范。
從來清華多偉男
北京清華大學,中國“工程師的搖籃”,在理工女十分稀缺的年代,清華男生除了要上得了講堂(代老師幫同學解題),還要進得了廚房,這還不夠,于先生曾對我說:“你以為胡學弟(前國家領導人)的舞技怎么練的?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練出來的。”使出渾身解數(shù),最終抱得美人歸的班對(或校對),就占了“杭清花”的三分之一,他們是“杭清花”的主心骨。
“杭清花”的微信群成員約60人,每周四爬山、吃飯、飯后茶敘、至晚方散,要帶領這么個自認狀頭屬老成,且具金剛不壞身,公然不甘寂寞的群體,必須得每周規(guī)畫不同的登山路徑,才能讓“老杭州”也有“不安于室”的新鮮感。
西湖三面環(huán)山,多的是海拔200公尺左右的山可以爬,較棘手的是下山之后,還能就近找到有美味飯菜、可以海聊幾小時的飯館,此外,為跟得上“保先”(保持“先進”),茶敘主題還得每周不同,從預立遺囑內容到如何簽署放棄搶救,群龍之首不是“偉男”,帶頭的是今年81歲的李大姐。
三年前某一天,李大姐私下跟我抱怨,不堪疲憊。于是,茶敘時我發(fā)言:“從古至今,只聽說將帥無能,累死三軍;現(xiàn)在是三軍懶惰,累死主帥!”建議提出相關方案,因此,“杭清花”的“輪值長制度”,當天就這么誕生了!
古人七十歲杖國還鄉(xiāng),“杭清花”規(guī)定:八十歲以上方可除役,余者隨心所欲輪值一或二個月,要效法西藏喇嘛尋找轉世靈童的精神,沒找到接班人之前,不得卸任。
麥克阿瑟曾說:青春,就是擁有柔軟的膝蓋。為證明自己還算“青春”,輪值長人選向來不缺,“杭清花”極力維護的是清華被腰斬掉的校訓:”獨立精神,自由思想。大白話就是:想愛干嘛就干嘛!完全發(fā)揮了孔子的“從心所欲不逾矩”,孔子管七十歲叫“從心之年”,這沒說到的八十歲,我認為可以叫“出格之年”。
再世兄弟 舍我其誰
“杭清花們”的“出格”,具體表現(xiàn)在組織章程上。李大姐曾任校友會祕書長,副處長級退休,自然榮膺董事長;下設隊長、副隊長,由爬山資歷超過二十年者擔任;因為大家需要常常圍在一起,故設「常圍」若干,雖不是什么正式組織,其救死扶傷,繼往開來的氣魄,可為中國各民間團體的表率。
“杭清花們”的青春,除了“柔軟的膝蓋”,還有靈活的手指。生活在一線城市,沒跟子女住一起的占多數(shù),從大型家電的網(wǎng)購,到美食餐廳的團購,日常生活多靠一指搞定,唯一必需仰賴親密交流的,是攸關死去活來的問題,有兩位退休前搞原子彈的先生讓我印象深刻,與其說閻羅王不收他們,不如說“杭清花”的勢力過于龐大。
盛先生胡吃海喝慣了,有天突然中風,孩子遠在國外,太太因為甲亢無力照顧,“常圍們”集思廣益,把人從醫(yī)院勸進復健中心,找了護工;再從復健中心勸回家休養(yǎng),請了保姆;接著偶爾陪他上館子解饞,要讓五味不至于真的造成口爽(味覺、健康俱損),又要讓日子繼續(xù)“有滋有味”,盛先生的復健成功,全得力于這幫異姓兄弟。
不少中國老人已住進老人公寓,“杭清花們”自然也直面這個切身問題,參觀杭州附近的養(yǎng)老院,是除了爬山之外,報名人數(shù)最多的活動項目,衷心希望他們“品頭論足”的結果能夠一致,“再結來生緣”就不是一場春夢。
提攜后進 薪火相傳
三年前,新上任的祕書長聽說“杭清花們”的老且益壯,與李大姐一拍即合,另外成立了“紫荊花登山隊”,每月固定活動一次?!白锨G花“”在“杭清花”這些斲[zhuó]輪老手的引領下,帶隊有小隊長,吃飯有桌長,井然有序交流彼此的工作信息,在講究人脈跟關系的中國社會,每次活動稛載而歸,對校友會的向心力自然如日月麗天。
老清華對小清華的照顧,從看對象到找財源,抓住各個機會為他們創(chuàng)造各種“可能”;小清華的反饋,是自動在假日依所在地,就近接送學長、姊參加活動,這種親親之誼的感染力十分驚人,李大姐在微信群里號召舊雨新知,一說要組團參觀某位事業(yè)有成的校友所成立的公司,自愿擔任司機的小清華是當仁不讓,樂得“裝孫子”,忘形忘年的交情,使得日前出席校友會的人數(shù)達到550人,創(chuàng)下歷史新高,媒體報導此一盛會的同時,背后的主要推手“杭清花”,全都在臺下偷著樂。
“樂活”的最高境界,是獨樂不如眾樂,二十位“杭清花”,依然堅持每周四在西子湖畔高唱:“獨立精神,自由思想?!边@樣的“正能量”,讓百來個“紫荊花”,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清華校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