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楓寒

[一]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科技社那黑沉沉的大門緊閉著，一個少女怯生生地站在大門外，可憐兮兮地抬頭看著科技社那燈火通明的二樓。鵝毛般的大雪不停飄落，少女秀麗的頭發(fā)很快變成了一頭白毛。

隨著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不一會，科技社附近就圍上了一圈圍觀的同學。他們或憐惜地看著可憐兮兮的少女，或憤怒地瞪著科技社燈火通明的二樓，人群中不時地爆發(fā)出唾罵聲：“陳世美？！黃世仁？！周扒皮？！”

隨著唾罵聲越來越大，科技社那黑沉沉的大門終于打開了，一個少年出現(xiàn)在了門口：“進來吧。”

少女一言不發(fā)，乖巧地跟在了少年的身后。黑沉沉的大門隨即關上，只給圍觀的同學們留下了無限的遐想。

然而，此時科技社二樓的場景，卻是這樣的——

“快快快，愿賭服輸，把欠我的電影票交出來！”周楠一邊跺著腳搓著手，一邊得意地朝曾禮大聲說道，“我們說好的，只要我不使用暴力進入科技社大門，《美人魚》首映的電影票就是我的了！”

“這么無聊的心理戰(zhàn)術虧你想得出來。”曾禮無語地把兩張電影票拍在桌上。

“太好了，欠星爺?shù)哪菑堧娪捌苯K于可以還他了！”周楠拿起桌上的電影票，很大方地丟還一張給曾禮。

“美人魚有什么好看的，無非是……”曾禮扶了扶眼鏡，正想說什么，卻被周楠打斷：“閉嘴，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美人魚是不存在的，常被人們誤認為美人魚的生物叫儒艮，脊椎動物門哺乳綱海?？迫弭迣?，因雌性偶有懷抱幼崽到水面哺乳的習慣而被誤認為美人魚。”

“百度百科背得還真熟。”曾禮無語地聳了聳肩，“你有想過儒艮為什么會被人看成美人魚嗎？”

沒有人答話。

曾禮不解地看向周楠，只見她正閉著眼睛喃喃自語：“嗯，羅志祥就不用說了那么帥，鄧超雖然老了還是很逗啊，我到底去看誰好呢？”

“你不是去還星爺電影票的嗎？”曾禮更加無語了。

“對啊，所以還了之后我就可以專心看別人了啊?！敝荛琢嗽Y一眼，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把瓜子，一粒粒數(shù)了起來，“鄧超、羅志祥、鄧超、羅志祥，最后數(shù)到誰就去看誰……”

[二]電影散場了。曾禮抱著塞了兩個空可樂瓶的大份爆米花桶，跟在周楠的后面。隨著人流慢慢分散，他們走到了回學校的濱海大道上。

“你說會不會看到美人魚??？”周楠隨手拍著濱海大道的欄桿，看著海灘那黑漆漆的亂石和反射著點點燈光的海面，笑著說道。

“這里是近海，不適合海牛類動物生存?！痹Y扶了扶眼鏡。

“切?！敝荛闪嗽Y一眼，扭過頭繼續(xù)看海灘。突然，她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個少年越過了欄桿，呆呆地沿著海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眼看就要走進海里了！

“我攔住他，你趕緊報警！”周楠急忙喊了一句，接著她一個漂亮的側手翻躍過欄桿，朝著少年追去。

十分鐘后，當警車呼嘯著趕到，周楠也把少年拖了回來。

“這位同學，世界這么美好，星爺寶刀未老，鄧超賣萌撒嬌，文章還能出道，你為什么要想不開呢？”周楠拍著少年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少年看著警車，欲言又止。

“這么冷的天，幾位同學還是和我一起回派出所慢慢說吧?！本嚿舷聛淼那嗄昝窬粗倌瓯缓Ｋ驖竦难澩龋瑒裾f道。

“什么，你說你看到了美人魚？”派出所的詢問室里，正在做筆錄的青年民警和周楠、曾禮一齊目瞪口呆地看向少年。

“我看完電影后，準備沿著濱海大道回家，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空靈的歌聲。我朝歌聲的方向看去，就看見一個半人半魚的身影遠遠地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然后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朝那邊走過去了……等我回過神來，這位女同學已經(jīng)把我強行拖了回來。”少年弱弱地說著。

“半人半魚的身影？你看清是什么樣子了嗎？”青年民警認真地問。

“我看得很清楚，是這樣的……”少年開始描述美人魚的長相，青年民警拿過紙筆，開始繪圖。

“你說，他會不會畫出美人魚的三種不同形態(tài)？”周楠看著開始下筆繪圖的民警，低聲在曾禮耳旁笑道。

“濱海大道當時的光線很暗，連海灘的礁石都看不清，怎么可能看清楚美人魚的樣子？”曾禮低聲和周楠咬耳朵。

“你是說，這個少年在說謊？”周楠也壓低了聲音。

“先看看再說?！痹Y不再說話，專心看民警繪圖。一個半少女半魚尾的形象躍然紙上，少年滿臉的興奮：“對！就是這樣！”

“我出警回來了。聽說有個少年在海濱試圖自殺？”就在這時，詢問室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中年民警滿臉疲憊地走了進來?？匆娬谧龉P錄的少年時，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吳博君！又是你！你又給我們添亂！”

“戴勝警官，我……”叫吳博君的少年膽怯地站了起來，“我真的看見了美人魚啊，還差點被誘惑到海里去！”

“這三年來，你都第六次看到美人魚了！”戴民警哼了一聲，回身在檔案柜里翻出一個卷宗，放在青年民警的手邊，“王海丁，你剛來不了解情況，不用在意這小子編的故事，這么晚了把他們安全送回家就好?！?/p>

青年民警答應了一聲，但還是翻開卷宗看了看，里面關于少年目擊物的繪圖，無一例外全是半少女半魚尾的形象。

“以后不要再惡作劇了。你不光給我們添了麻煩，還打擾了這兩位同學一個晚上?！鼻嗄昝窬劝言Y和周楠送到了學校宿舍，對還在車上的吳博君說道。

“真的只是惡作劇嗎？”曾禮扶了扶眼鏡，看著欲言又止的吳博君和離去的警車，若有所思。

[三]第二天一早，當周楠揉著眼睛走出宿舍門時，看到一個青年民警正尷尬地應付進進出出的女生那好奇的目光。

“王警官？”周楠好奇地上前打招呼。

“可找到你了?！蓖趺窬闪艘豢跉?，“周楠同學是嗎？可不可以再麻煩你一下，我想多了解一些昨天的經(jīng)過?！?

“你也覺得吳博君不僅僅是惡作劇嗎？”周楠興奮了。

“我覺得他昨天的行為真的像有自殺傾向，不像惡作劇。”王民警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周楠急忙掏出手機給曾禮發(fā)微信：“你跑哪去了？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找你！”

“我在學校圖書館查資料。早飯我?guī)湍銕Я松灏?，在你們宿管阿姨處領取，暗號是：吃肉長肉。”微信里傳來曾禮平靜的聲音。

“不是吃飯的事！”周楠抓狂。

“上廁所的事就別和我說了，男女有別?！?/p>

“別理他，我們直接殺去圖書館！”周楠恨恨地放下手機，帶著王民警就朝圖書館跑去。

[四]圖書館的閱覽室里，曾禮正坐在巨大的書桌面前。桌上亂糟糟的，堆滿了借來的書和報紙。

“你這是在干嘛？”周楠被曾禮面前的書堆嚇了一跳。

“你們聽說過榮格嗎？”曾禮扶了扶眼鏡，對周楠和王民警笑道。

“我聽說過安利?！蓖趺窬璧鼗卮?。

“不是一回事！”曾禮哭笑不得，“我說的是卡爾·古斯塔夫·榮格，瑞士著名的心理學家?！?/p>

這時，周楠已經(jīng)開始翻看曾禮堆在桌上的書了，什么《集體無意識的原型》《精神分析與靈魂治療》《催眠術入門》等等，還有一大堆三年前的舊報紙。

“好吧，你可以開始長篇大論了。”周楠翻了幾頁，覺得完全看不懂，就在書桌邊上坐了下來，托著下巴看著曾禮，“對了，直接說人話?！?/p>

“美人魚的傳說起源于海濱地區(qū)，大航海時代開始廣為流傳。主要的美人魚形象有兩種，性感妖艷型和善良慈愛型。用榮格的原型理論來分析的話，就是由兩種不同的原型組合成的次原型，代表了海上航行的水手們內心的兩種主流潛意識愿望。在長時間航行的枯燥環(huán)境下，水手們很容易將遠處的海牛類生物當成映射他們心中次原型的鏡子，從而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美人魚。”曾禮開始解釋。

“還是不懂?！敝荛柭柤纭?/p>

“也就是說，吳博君看到的美人魚，是他把自己潛意識中的女性原型和魚的原型混合了。那我們可以從他描述的美人魚的樣子，倒推出這個次原型形成的原因，甚至是指向的目標？”王民警聽明白了曾禮的意思。

“三年前、少女、與海有關的事件，可能偏向于災禍?！痹Y指指那堆舊報紙，“我們一起來翻吧?！?/p>

“為什么不能直接找本人問??？”周楠挽起袖子，郁悶地說道，“這得找到什么時候？”

“不能直接找他問。這是藏在他內心的秘密，如果強行試探，他會把這個秘密藏得更深，心理疾病可能會更嚴重。”王民警解釋。

一個多小時后，十幾張相關的報紙被挑了出來。王民警開始按照報紙上的線索，打電話向派出所的同事核實。

“應該就是這起事件了?！睊炝穗娫捄?，王民警把其中的一張報紙攤在桌上，“三年前的十二月，開往韓國的西沃號游輪沉沒。死亡人員中包括一名叫羅泠的小女孩，14歲，和吳博君是同班同學。但是據(jù)我的同事調查，吳博君和羅泠的關系并不好，每天都要爭吵好幾次?！?/p>

“那是因為你們根本不懂14歲孩子的心！”周楠和曾禮異口同聲地說道。

“好吧，我錯了?！蓖趺窬療o奈地攤了攤手，“我們現(xiàn)在知道了吳博君的問題可能和羅泠有關，但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我知道！用催眠術！”周楠舉手。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了?！痹Y嚴肅地看向他們，“我們三個，誰會催眠術？”

在長達十分鐘的冷場后，周楠突然擺了一個手刀的Pose：“如果是這種催眠術，我會！”

“額，這種催眠術雖然粗暴殘忍，不過，在特定的條件下，好像也不是不行?！痹Y手指輕敲著桌面，開始構劃行動……

[五]放學了。

吳博君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書包，習慣性地回頭看一眼右后方的座位。同學魏小胖正趴在桌上打呼嚕，口水流了滿桌。奇怪，我為什么要回頭看那個胖子？吳博君納悶了一下，隨即走出校園。

沿著濱海大道走了一會，吳博君扭過頭，看向隨著暮色降臨慢慢變暗的海灘。風中似乎傳來一陣歌聲，遠處的礁石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發(fā)少女，少女下半身那青黑色的魚鱗閃著奇特的光澤。

“美人魚！”吳博君猛地一驚，“這次我一定要找到她，向大家證明我沒有說謊！”

一咬牙，吳博君再次翻過了欄桿，朝海邊走去。

沒走幾步，吳博君突然覺得腦后一疼：“唉呀，誰打我！”

“當然是我！”一個嬌俏的聲音在吳博君身后響起——美人魚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他的身后。

“你有一個同學托我?guī)Х荻Y物給你。”美人魚的聲音婉轉而悠揚，似乎是從世界的外面?zhèn)鱽硪话?，“接著?！?/p>

吳博君愣愣地接了過來，那是一個精致的八音盒，盒蓋上印著一行整齊的韓文。

“這個八音盒不是羅泠的嗎？等等，羅泠，羅泠，我想起來了，是我害死了她！我不應該把她叔叔送給她的八音盒弄壞了，否則她就不用去韓國修理，就不會死在那次海難里！她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恨死我了吧！”

“我不知道?！泵廊唆~搖搖頭，“我在海里遇到她的時候，她只是讓我把這個禮物送給她最重要的朋友，希望他永遠幸福，也永遠不要忘記她?！?/p>

吳博君緊緊抱著八音盒，泣不成聲。

“我的任務完成了，那么，和我告別吧，我們不會再見了?！泵廊唆~的聲音慢慢地淡去，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吳博君同學，醒醒！你怎么趴著欄桿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博君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當他睜開眼時，王民警、曾禮和周楠正關切地看著他。

“我沒事，可能是太累了吧?！眳遣┚龘蠐项^，站起身來看向遠處的海灘。

暮色下的海灘仍然安靜，黑色的礁石和往日一樣雜亂而沉穩(wěn)，美人魚也許真的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吧。

“以后，再也見不到了呢。請在另一個世界里好好幸福，我也會好好在這個世界里加油。告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