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煙
十幾歲時讀一本書,曾為一幕動心——女孩把香水向空中一噴,然后從漫天灑下的香水雨中走過,浪漫得很。無數(shù)次暗自想象,從香氛中穿行而過的女子,若換作我,又是如何?那時必定遠空浩渺,浮云朵朵,月光剛好灑在破舊的藍色摩托車上。而路邊的樹,剛歇了風聲;樹下的花,恰都開得好了。
悄悄去商場柜臺看過琳瑯滿目的香水,貪婪地聞香,卻終是無法定奪哪一款屬于自己。
后來在街角的一家小店,遇見開瓶零售的香水,瓶身印了品牌logo。店主是位纖瘦的女子,穿黎明粉裙裝,明媚又不失沉穩(wěn)。笑起來有淺淺梨窩。她指尖輕輕地按壓,將香水噴在我的手腕上。氣息縈繞鼻端時,便一下子動了心。
初秋夜色遲遲,坐在窗口讀書時,便把香水噴在手腕上,氣息蜿蜒,徐徐漫漫。有類似清涼草木的尾香,像是在雨后林間小徑上走,不經意間踩傷了綠莖時,所散發(fā)出的清淡氣味。
小小的玻璃瓶藏在枕下,連夢都有了香水的氣息。
用空的香水瓶舍不得丟掉,就放在衣柜角落,經年留香。
這是關于香水的最早的記憶。像是香水前調,濃烈直接。
其實每個人的氣質不同,所攜帶的體味亦有不同,因而并非與每款香水都可契合。而十幾歲的女孩,又怎么可能駕馭得了香水?
香水的香氣,終究是刻意了。
少年的氣息,該是清泉出山澗、晨風拂動草木香的涼甜致遠,是廊下清風、庭前月的凈朗明澈,更是皓齒明眸、衣襟斜飛的如花映月、玉樹臨風。
年少時的喜歡,像是暮春時分漫天飛舞的花瓣,那么輕,那么透,看得見脈絡,飛舞的姿勢卻又那么執(zhí)著深邃,一點點風,就隨之回旋飛揚,縈縈繞繞,不止不歇。
也只有在年少時的夢里,才有伸手便可觸摸的清流。草坪松軟,透著被日光曬暖之后升騰出的新鮮氣息,可赤足行走,亦可仰臥。有鳥鳴,有蝶舞,不遠處點綴花草,像星與星為伴,停在寧靜蒼穹。
少年的情愫綿長,卻長不過流年暗轉,敵不過時空變幻、凌厲不歇的流矢和飛羽。
于是在買下一整瓶帶有品牌logo的香水之后,我開始學著鄭重并輕微地將它點在耳后或脈搏。只是偶爾,并一觸即止。大多數(shù)時候,它作為一種載體存在,承載自戀與戀物的情懷。而這種情懷的構成,更多的是歡喜,以及清淺如香氣般幽浮的傷感。
這時香水所賦予的意義,是一種得體與莊重,而非虛浮與嘩眾取寵。如同香水中調,是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為實質的階段。
能用好一款香水的女子,該是《花樣年華》中,張曼玉那樣的熟女?;仨?、轉身,發(fā)髻高束、頸修長,身材曼妙窈窕。無論是行走于人群中央,還是與你近距離擦肩,她自帶幽幽浮動的暗香,點燃嗅覺,引無數(shù)目光流連。再斂容低首,仍舊人如花顏,徐徐綻放。
自用了香水之后,開始懂得,有很多東西,以擁有去證明不必擁有。這世間百媚千紅,情懷萬種,無一不是天際墜落的繁花。散在心間、手中與腳下,或永不可及。
又有什么關系呢?那些擁有之后的可有可無,才是對美好念想的消磨。此為香水后調,杳渺若無。
像花容盛放,本不必攜香動眾。而那些天生芬芳清異的植株,如茉莉與梔子,總是姿容清白,斂容卻斂不盡香。因為,香是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