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徐蕓（1969-），女，漢族，重慶人，重慶文化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教師，主要從事大學語文教育及文學評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14-0-02

《青鳥》是一部讓我欲罷不能的劇作。

雖然不是第一次接觸象征主義的作品，但《青鳥》帶給我的震撼卻是前所未有的。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內(nèi)心有一種深沉的憂郁，而這種憂郁我無法言表，也無法解釋。這導(dǎo)致我常常囚禁于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別人走不進來，自己走不出去。然而現(xiàn)在我才明白，我就是作品中的蒂蒂爾，那個渴望擁有幸福的小孩，而所謂的幸福，則是那只青鳥。

《青鳥》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比利時象征主義戲劇代表作家梅特林克的傳世經(jīng)典之作，講述的是一個用心靈尋找幸福的故事：圣誕節(jié)前夜，蒂蒂爾和米蒂爾兄妹倆因為貧窮，只能艷羨地看著有錢人家歡度節(jié)日。突然，仙女貝莉呂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說自己的女兒得了重病，只有找到青鳥，才會好起來。她送給孩子們一頂魔帽，于是兄妹倆在貓、狗、火、水、牛奶、面包的靈魂的陪伴下，在光神的指引下去往思念之土、夜神宮殿、幸福之園、未來王國、墓地和森林里尋找青鳥?？墒牵看握业降那帏B，不是改變了顏色就是莫名的死去，兄妹倆難過失望地回到家里，卻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只代表幸福的青鳥一直就在他們身邊。

這部作品雖然寫的僅僅是兩個孩子在圣誕前夜的一個夢，但作品豐富的象征意義和飽含的深邃哲理，已遠遠超乎一般童話劇的內(nèi)涵，向我們展示出時而仙境，時而地獄，時而過去，時而未來的撲朔迷離的奇幻景象，達到現(xiàn)實時空與夢幻世界的水乳交融，形成獨樹一幟的寫作風格。

首先，奇特的想象使作品充滿魔幻浪漫的色彩。作品開篇，當小男孩蒂蒂爾轉(zhuǎn)動魔帽，“老仙姑頓時變成一個絕色的公主；壘墻的石塊閃爍發(fā)光，像藍寶石一樣發(fā)出藍幽幽的光芒，一忽兒又變得玲瓏剔透，有如價值連城的寶石一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寒傖的家具顯得很有生氣，熠熠放光；白木桌變得沉實、華貴，宛如大理石桌，立地大鐘的玻璃鐘面象眨著眼睛，露出和藹的微笑。這時鐘擺在其中來回擺動的那扇門打開一半，閃出了眾時辰，他們手拉著手，縱聲歡笑，在美妙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边@種奇妙的想象既來自現(xiàn)實，又超越現(xiàn)實。在作者的筆下，每一個生物甚至牛奶、面包等靜物都是有靈魂、有思想的；死去的人始終在沉睡，他們會在活著的人們的想念中醒來；所有未出生的小孩都呆在未來王國，等待著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到來，他們已經(jīng)預(yù)知自己未來的使命，在他們中間，有發(fā)明家，農(nóng)學家，有陰差陽錯不能同時呆在世上的情人，甚至有九大行星王國的國王。這些大膽奇特的想象使作品涂抹上了濃厚的魔幻與浪漫的色彩。劇中有一段時間老人將兩個難分難舍的情人分開，強行拖走一個去投生的描寫：

“第一個情人 不，不，不！……她也去！……

第二個情人 （攥住第一個情人的衣服）讓他留下！……讓他留下！……

時間得了，這又不是去死，是去投生呀！……（把第一個情人拖走）快走！……

第二個情人 （對拖走的小孩發(fā)狂似地伸出雙臂）留句話！……就留一句話！……告訴我怎么再找到你！……

第一個情人 我會永遠愛你！……

第二個情人 我將是最憂傷的人！……你會認出我的！……”

“生活教給人們，即使疼痛，也要學會放手?！边@一幕感人的場景讓我聯(lián)想到很多古詩詞：恨不相逢未嫁時；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于是，我們明白了，“情人”原來是“憂傷”的代名詞。

其次，詩意的語言使作品散發(fā)優(yōu)美感傷的魅力。梅特林克既是劇作家，同時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和散文家，他的語言充滿詩一般的韻味，飽含深邃的哲理，發(fā)人深省，余味悠長。如在幸福之園里，母愛和蒂蒂爾的對話，表達了母愛的無私與深沉，有著優(yōu)美的詩情和淡淡的感傷。

“母愛……米蒂爾，你怎么也不笑？……你們認不得你們的母愛了嗎？……好好瞧瞧我，這不是我的眼睛、我的嘴唇和我的手臂嗎？……

蒂蒂爾 是的，我認出來了，不過以前我不知道……你很像媽媽，可你要漂亮得多……

母愛 當然羅，我呀，我不會變老……在這兒每過一天，就給我增添一分力量、青春和幸?！忝课⑿σ淮危揖湍贻p一歲……在家里，這是看不到的，但在這兒，什么都看得見，這倒是真的……

蒂蒂爾 （感到驚訝，注視她，又親吻她）這條漂亮的裙子，是用什么做的？……是綢緞做的、銀做的還是珍珠做的？……

母愛 都不是，是親吻、注視、撫摸做的……每給一個吻就在上面增加一縷月光或日光……

蒂蒂爾 這真逗，我從來沒想到你這樣有錢……你把裙子藏在哪兒？是不是放在爸爸拿著鑰匙的那個大柜？……

母愛 不是，我一直穿在身上，只不過別人看不出罷了，因為閉著的眼睛是什么也瞧不見的……凡是母親，只要愛她們的孩子，就是有錢人……母親沒有窮的、丑的和老的……她們的愛總是歡樂當中最美的……每當她們顯出憂郁的樣子，只要她們得到一個親吻，或者她們給人親吻，那么所有的淚珠在她們的眼底都會變成星星……”

在這段對話里，蒂蒂爾的天真和母愛的慈祥，都足以令人動容?，F(xiàn)實里蒂蒂爾的母親是寒磣而憔悴的，但因為心中有愛，在幸福之園里，她是美麗而富有的。

再如在幸福之園中，健康幸福同蒂蒂爾打招呼，但蒂蒂爾卻并不認識它。

幸福 我很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家幸福的頭兒，這些都是住在你家的其他幸?！?/p>

蒂蒂爾 我家里有很多幸福嗎？……[所有幸福都哄然大笑。

幸福 你們聽他說些什么！……在你家是不是有很多幸福！……小可憐蟲，你家里幸福多得連門窗都要擠掉呢！……我們笑呀，唱呀，產(chǎn)生的快樂連墻都可以推倒，連屋頂都可以掀掉；可是我們是白干了，你什么也沒有看到，什么也沒有聽到……我但愿你以后更清醒些……”

這段描寫讓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過去幾十年我所擁有和忽視的幸福：父親的紅燒排骨，母親深夜的守候，愛人替我披上的外套，兒子的一個親吻……那些細微而感動的瞬間，那些瑣碎而真實的溫暖，我為自己被眾多的幸福所簇擁卻視而不見感到深深的羞愧。

原來幸福如同空氣或一米陽光，我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就在我們身邊。

最后，象征手法使作品具有深邃洞悉的力量。在《青鳥》中，作者通過大量象征、暗示、意象、隱喻、自由聯(lián)想來描繪人物心理和人生哲理，讓人透過世俗的面紗窺視到宇宙的真理，具有直達內(nèi)心的穿透力。除了青鳥和尋找青鳥所代表的象征意義外，作品中還有許多富有象征意義的事物，如夜之宮里深鎖在巖洞里的幽靈、疾病、戰(zhàn)爭暗示著人性的軟弱和丑陋；思念之土的紫羅蘭代表著想念；墓地遍開的玫瑰花則喻示著“死亡根本不存在……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的死亡，生命總是以各種新的形式不斷延續(xù)著”；在幸福之園里，人們縱情享樂，無所事事，他們“一刻不停所從事的，就是什么也不干”，而當?shù)俚贍栟D(zhuǎn)動魔帽上神奇的寶石之后，寶石發(fā)出一道耀眼的光束，于是“宴席散去，不留痕跡；那些胖子幸福身穿的絲絨錦緞和花冠，在刮入舞臺的帶閃光的勁風中飄拂而起，撕裂成碎片，落到地上，而他們笑吟吟的假面具也落到腳邊，露出驚慌的臉色。他們像破裂的氣泡一樣，眼看著萎縮下去，大家面面相覷，在不習慣的光線刺激下眨巴著眼睛，終于互相看到赤裸裸的本相：面目丑陋，皮肉松弛，神情凄慘，于是羞慚和惶悚得喊叫起來，其中以笑胖子的叫聲最高最清晰可辨?！?/p>

在這段描寫里面，那些肥胖臃腫的人間幸福，象征著人生的享樂和無意義，讓我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里紙醉金迷的拜物一族。這些淺薄的幸福，在真理之光地照射下，顯得如此蒼白和丑陋。

故事接近尾聲時，蒂蒂爾和米蒂爾沒能找到青鳥，在回家的時候顯得很是沮喪。

“蒂蒂爾 可是青鳥我還沒有得著呢！……思念之土那只鳥全變黑了，未來王國那只鳥全變紅了，夜宮那些鳥全死了，我沒有逮著森林里那只鳥……這些鳥要么改變顏色，要么死了，要么飛走了，難道是我的錯兒嗎？……仙女會惱火嗎？她會說什么？……

光我們已經(jīng)盡力而為了……只能認為青鳥并不存在；或者是剛把它關(guān)在籠子里就會改變顏色……”

象征幸福的青鳥放進籠子就會改變顏色或者死去，喻示著青鳥無法在現(xiàn)實世界生存，也意味著人們在現(xiàn)實的世界永遠無法得到自己渴望的幸福。

在蒂蒂爾兄妹尋找青鳥的艱難過程中，我們懂得了，幸福的真正含義就是給予，正如兄妹二人勇敢地踏上尋找青鳥之途一樣?！百浫嗣倒澹钟杏嘞恪?，這樣的幸福才會恒久。故事的最后，鄰居小女孩的病好了，可青鳥卻飛走了。 這時，蒂蒂爾對觀眾說“要是有人找到青鳥的話， 請還給我們， 好嗎？我們需要它， 因為我們希望今后能夠幸福。”

但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那只青鳥永遠不會回來。它在藍天下，它在陽光和空氣里，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飛翔。

只要心中有愛，幸福與我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