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峰
摘 要:朝代更替,文人面臨著人生情感的多元選擇。以遺民面目呈現(xiàn)的文人群體,更是學界研究的中心課題之一。清初的明遺民群體,近年來受到空前的重視。他們本著樸素的民族感情、深刻的理性思考,以及自身經(jīng)歷的對照比較,寧可把自己置于極端痛苦的境地之下,倍受肉體的折磨與心靈的煎熬,也決不愿意屈膝與滿清統(tǒng)治者合作和放棄對故國的情感。其中活躍于蘇州地區(qū)的遺民詩人,尤為復雜而值得重視。他們多數(shù)人從事抗清活動,失敗后相互關注,聯(lián)絡交游,并以學術研究、文學創(chuàng)作,以撫慰傷痛的心靈。
關鍵詞:清初;蘇州;遺民;詩群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14-0-04
明朝滅亡,清軍南下,國家統(tǒng)一,江山易主,對民族文化的精神載體文人來說是嚴峻的考驗。他們或拿起武器與清軍作戰(zhàn),或逃逸深山隱居不出,或匿跡城鄉(xiāng)以終此生,或自我了斷不入新朝,在弘光二年(1645)的中國大地上,悲壯傷感令人唏噓的慘劇一幕幕演繹著。清政權南下的過程中,不僅在軍事上殘酷打擊南明政權的殘余勢力和民間的抵抗運動,更在精神上極力摧毀江南人民的反抗意識,推行了一系列高壓政策。剃發(fā)易服,就是凌辱性的高壓政策之一,激起了廣大人民的強烈不滿。其結果是,大量可以成為順民的底層讀書人,在清初以遺民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具有一定聲望和影響力的文人,也自然地成為遺民而受到了時人的敬仰。遺民中的詩人群體,則不僅創(chuàng)作出了燦爛的文學作品,更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精神成果。文史家嚴迪昌先生在《清詩史》中對于遺民詩群有過一段經(jīng)典的界定:“遺民詩群是詩史上的一種復合群體,是特定時代急劇的政治風云激漩盤轉中聚匯而成的詩群形態(tài)。這是一群‘行潔、‘志哀、‘跡奇,于風刀霜劍的險惡環(huán)境中棲身草野,以歌吟寄其幽隱郁結、枕戈泣血之志的悲愴詩人。”1清初的蘇州遺民詩群,正是這樣。
一、清初蘇州明遺民詩群界定
清初的遺民詩人數(shù)量驚人,而在蘇州地區(qū)活動的明遺民則是清初遺民中一支尤其不可小覷的力量群體。這里所說的蘇州,指的是明代行政意義上的蘇州,包括原蘇州府治和長洲、吳縣、吳江、昆山、太倉、常熟等地。而蘇州的明遺民詩群則包括蘇州當?shù)氐脑娙?、長期寓居蘇州的詩人和多次過往蘇州并與蘇州著名遺民交往密切的詩人。據(jù)《明史》、《明史列傳》、《清史稿》、《清史列傳》、《清代學人列傳》、《明詩紀事》、《清詩紀事初編》、《清詩紀事》等資料統(tǒng)計,蘇州遺民詩群約有八十三人:
(一)蘇州府本地詩人(74人):1.楊彝、2.顧夢麟、3.徐波、4.陳如鎏、5.王時敏、6.馮舒、7.楊廷樞、8.黃翼圣、9.顧咸正、10.楊補、11.趙士春、12.金俊明、13.馮班、14.周茂蘭、15.陳璧、16.朱鶴齡、17.鄭敷教、18.徐開任、19.陸世儀、20.陳瑚、21.顧炎武、22.歸莊、23.侯汸、24.楊炤、25.顧天逵、26.顧有孝、27.龔賢、28.侯涵、29.韓洽、30.徐枋、31.陳煌圖、32.吳炎、33.潘檉章、34.嚴熊、35.王錫闡、36.錢曾、37.吳歷、38.文點、39.毛師柱、40.吳祖修、41.陸璉、42.吳有涯、43.魏文心、44.王挺、45.孫永祚、46.呼谷、47.葉襄、48.卜舜年、49.何云、50.李宜之、51.沈磐、52.俞南史、53.潘陸、54.徐鑛、55.顧樵、56.史玄、57.陳濟生、58.徐崧、59.徐增、60.徐晟、61.林云鳳、62.陳三島、63.顧超、64.朱隗、65.吳時德、66.瞿師周、67.顧偉、68.季京、69.季廷纓、70.徐鳳、71.王家禎、72.顧苓、73.黃云、74.顧祖禹
(二)寓居/為官(在明代為官)詩人(5人):75.姜埰、76.姜垓、77.李實、78.徐白、79.熊開元、
(三)過往詩人(4人): 80.萬壽祺、81.屈大均、82.魏禧、83.錢澄之
這些詩人由明入清,經(jīng)歷復雜,甚至事歷難以稽考,呈現(xiàn)出易代之際詩人群體性的心靈滌蕩的過程,如參加抗清活動失敗后流浪他鄉(xiāng)的顧炎武,是遺民中的典型,也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具有堅定的民族氣節(jié), 終身不懈地進行抗清斗爭的杰出的愛國志士, 同時又是一位開清朝一代學風、學識淵博的著名學者。
顧炎武是一位以天下為己任的真正的愛國者,但直到南明福王政權建立,顧炎武方經(jīng)地方當局推薦,獲得兵部司務的職務。雖然官階不高, 顧炎武還是接受了,于弘光二年(1645)五月取道鎮(zhèn)江赴任。可是,未及到任,南京淪陷。隨后清兵東進南下,攻破昆山城的時候, 死者枕籍, 一片慘象。繼母絕食而死并臨終告誡切毋事二姓,顧炎武終身謹記奉行。他來到蘇州, 參加了當?shù)氐目骨宥窢帯T诤髞砘貞洰斈甑目骨宥窢帟r,顧炎武感慨萬千,寫下杰作《精衛(wèi)》以表明自己堅定不移、頑強抗清的決心: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
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
我愿平東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嗚呼!君不見西山銜木眾鳥多,鵲來燕去自成窠。[2]
而在正面抵抗幾乎已經(jīng)沒有獲勝的希望后,顧炎武便潛蹤息影, 從事秘密反清活動。他糾結豪杰, 團練鄉(xiāng)兵, 一度有所起色。然而,到了順治十二年( 1655), 出現(xiàn)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顧氏的一名家仆暗中與豪紳相勾結, 并揚言要去向當局舉報。在這種情況下, 顧炎武只好潛回家鄉(xiāng),殺死了那個家仆。顧炎武因此而被捕入獄。出獄之后, 顧炎武又北上魯、冀、晉、秦, 接納志士, 觀察形勢, 以圖恢復。不過, 隨著清朝的政權一天天鞏固, 抗清的勢力也一天天衰微。顧炎武在北方的活動, 也只好逐漸轉變重心, 最終集中在著述活動及其相關的實地考察之上了,最終在陜西華陰定居, 只有養(yǎng)子顧衍相隨左右,直到他去世。
再有如堅守民族感情,不與新朝合作,如復社領袖徐汧的兒子徐枋。徐枋(1622—1694)字昭法,號俟齋,蘇州人,徐汧子,崇禎壬午舉人。明亡之后,他不與官府合作,足跡不入城市,既是擔心與政府發(fā)生被動性的聯(lián)系,也表明拒承認政府的態(tài)度。不僅自己拒絕贈饋、征召,徐枋還不容許兒子謀公職。徐枋居無定所,搬遷頻繁。連家弟徐柯也抱怨:“花徑不曾為客開,數(shù)間茅屋擾江隈。再遷莫作三遷去,二仲何如一仲來?!?(《過東朱草堂戲題家孝廉新居也》)很久才定居于澗上草堂。[3]表面看,是徐枋在躲避清政府的偵訊或迫害??疾槠湫污E,是為了方便他所從事的支援抗清復明人士的秘密活動。當時蘇州城外靈巖寺,因住持和尚弘儲全力支持抗清人士,成為東南抗清人士的聯(lián)絡據(jù)點。徐枋作為弘儲的“布衣弟子”,實質上就是這一聯(lián)絡點的骨干,為各路抗清武裝穿針引線。[3]如其摯友吳祖錫也是一位反清復明志士。他“往來燕趙問,復之豫、之楚、之粵之間,窮邊絕檄,溪峒海燠,足跡幾遍,垂三十年而卒,亦無所遇也?!盵3]
相當一段時間內,徐枋是江南地區(qū)遺民交游的核心人物,在遺民界有著廣泛的影響。清初有過龐大的遺民群,生老病死之外,部分人在清政府的利誘威逼之下出仕了。真正堅苦守節(jié)的,像湖南王夫之、安徽沈壽民和江蘇徐枋,為數(shù)實在不多。徐枋道出其中緣故:“天下之亂亦已十年矣,士之好氣激尚風義者,初未嘗不北首扼腕流涕傷心也。而與時浮沉,浸淫歲月骨鯁銷于妻子之情,志概變于菀桔之計,不三四年,而向之處者出已過半矣。”[2]17所以,遺民之間的互相交往,不是一般的人事應酬,而有砥礪修行,堅定操守的意義。
此外,錢澄之長期寄寓蘇州,熊開元于蘇州出家,這些都是明遺民的人生選擇。其實,不論顧炎武還是徐枋,都只是清初遺民中的典型代表,清初蘇州遺民詩人們大多默默,甘愿于無聞中終其一生。既然是詩人,自有詩人本色,寫景狀物、抒情言志、依托幽思等,乃是自然,前人闡述已多,毋須多論。
二、清初蘇州遺民詩群的交游
生活在蘇州的明遺民詩人數(shù)量多,相互之間也有較多的聯(lián)系交往,形成了遺民界的常態(tài)。他們或以文社、詩社的形式活動,或書信往來,或訪問交游,談詩論文,交流學術,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經(jīng)史研究中取得驚人的成就。
(一)太湖環(huán)境與江南文化家族的興盛
作為中國東南地區(qū)的文化重鎮(zhèn),水陸交通便利。自明代中葉以來,文學、藝術、工藝、學術等方面可謂人才輩出,冠甲江南。[1]對于這一突出的文化和文學現(xiàn)象形成的原因,可以從多方面作出闡釋,美國學者博阿斯在其《原始藝術》一書中論述道:“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只能理解為歷史的產物,其特性決定于各民族的社會環(huán)境和地理環(huán)境。”[4]法國著名學者丹納也在《藝術哲學》中強調了“種族”、“時代”、“環(huán)境”三者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重要影響。也就是說,要理解蘇州明末遺民詩群在文學上的創(chuàng)作成就絕不能忽視蘇州的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以及歷代的家族文化傳統(tǒng)。
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離不開大海大河大江的孕育,環(huán)湖文化圈則兼得江海大河的優(yōu)勢,在世界上不乏其例。洞庭湖文化、鄱陽湖文化和美國密執(zhí)安湖文化、日本琵琶湖文化都各具特色,而環(huán)太湖文化無疑是一個典型。[5]物質文化的動力是基本生存和發(fā)展,而非物質文化的動力是以適意生存和美感為境界的文明創(chuàng)造,文學、藝術、人文社會學術和園林等環(huán)境景觀是其主要的精神產品。[6]太湖塑造了蘇州的自然生態(tài),支配了蘇州的民生經(jīng)濟,也影響了蘇州文人墨客的文學創(chuàng)作,明遺民詩人也不例外。
明代的蘇州地區(qū)的家族文化以東吳惠氏、松陵沈氏、分湖葉氏、延陵吳氏、同里陳氏、燦溪周氏等許多大家族為代表,形成了“家族文學藝術鏈”。家族文化的興盛,反映了江南知識階層傳承和發(fā)展文化的使命感和自覺性,使得姑蘇“讀書種子”的生根、發(fā)芽、成長有了良好條件和新的土壤,對家族人才培養(yǎng)有利,對蘇州文化整體提升具有重要影響,更對蘇州明末遺民詩人的成長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提供歷史條件。
太湖周邊的物質文化繁榮,與江南文化家族的人文性是相輔相成。太湖的自然生態(tài)、景觀風貌與文化傳統(tǒng)、文學精神是交互影響、相互作用的。明末蘇州的遺民詩群的交游活動正是在這樣的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中得以發(fā)展而來。
(二)文人結社蔚然成風
明清之際的文人結社之風甚盛。他們借文會之機,有的學習時藝,揣摩風氣;有的擇師取友,尋找同志;有的以此作為反清斗爭的陣營;當然也有彰顯風雅,爭相取榜,同聲引重,娛目游心。當明清之際江南文人結社風起云涌之時,蘇州遺民詩人結社亦融入了歷史的洪流中,公開的和秘密的,不勝枚舉。
蘇州文人的結社活動,在元末已經(jīng)蔚然成風。崇禎二年(1629)張溥、楊廷樞、孫淳、呂云孚等人創(chuàng)立的復社,將中國文人結社活動推向了高潮,成為影響全國、波及朝野的高度政治化的文人組織,對明季社會風氣、士林精神、科舉功名、文學創(chuàng)作、學術研究等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甚至直接影響到清除文學創(chuàng)作于學術風氣。明亡之后,大量蘇州文人參與各種結社活動,如“驚隱詩社”、“逃社”等。而文人之間的交往聚會,不論其形式如何,除了詩文活動,還具有相互撫慰傷痛心靈的作用,又實際上是一種結社,只是沒有明確的稱號而已。盡管清初的統(tǒng)治者嚴令禁止文人結社,但在明代高漲的結社風氣,一直延續(xù)下來?;蛘咝纬扇舾蓚€文化研究中心。如常熟唐市,以楊彝、顧夢麟為中心,形成了唐市學派。除了復社殘余進行一定規(guī)模的活動如同聲社、慎交社之外,蘇州明遺民詩人結社還有祝恒結社、葉重第結社、蔚社、顧有孝結社、陳濟生結社、江楓庵詩社、竹溪詩社、春江吟課、城南詩社、鴛湖詩社等,是明代文人結社的延續(xù),也是清初文學創(chuàng)作與學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
驚隱詩社頗有反清色彩,其名又作“逃社”、“逃之盟”。隱逸詩人之宗的陶淵明、“憂國憂民”的詩圣杜甫是驚隱詩社崇拜和效法的對象。驚隱詩社名流皆富有愛國精神和民族氣節(jié),其命名“逃社”、“逃之盟”,可見一斑??骨迨〉娜嗜?,恥于仕清的節(jié)士,借葉繼武的古風莊作為暫避風頭、蓄勢再起的場所。他們的抗清復明之志借歌吟倚聲得以表達。三五個人舉行的小型集會相對較多。順治九年(1652 年),詩社成員顧樵、吳宗潛、周燦等集于潘檉章的韭溪度端午,紀念屈原,各作《投詩贈汨羅》詩。諸多詩人在詩文中反表示要繼承屈原熱愛祖國、熱愛人民,決不同黑暗勢力妥協(xié)的崇高精神,用屈原的忠貞愛國精神來鼓舞、激勵自己和親友。通過舉行詩會,祭祀屈原,以屈原為楷模,最終“既學其人,又學其文”。
(三)場所選擇的心靈寄托
遺民詩人的創(chuàng)作活動,既是詩人情結的宣泄,也是特定時代的心靈寄托。而他們聚會的場所,一般承載著往日的記憶。順治十四年(1657 年)驚隱社諸子有《丁酉臘月八日在韭溪草堂奉懷寧人道兄,聯(lián)句三十二韻》,借社集懷念漂泊的顧炎武。次年,顧炎武有《酬歸祚明、戴笠、王仍、潘檉章四子韭溪草堂聯(lián)句見懷二十韻》??梢?,遺民詩人相互間的唱和,是對彼此傷痛靈魂的撫慰。
顧樵《元夕后一日集通暉樓》:“燈火仍看滿禁城,良朋尊酒歲時晴。柳條猶待東風發(fā),月色還同同夜明。機橫樓頭離別恨,落梅簾外踏歌聲。山陽舊侶雖無恙,逝水年華百感生?!蓖〞煒窃谀模矿@隱社中名流葉世侗之從子葉舒穎(一作“舒胤”)有《元夕后一日顧茂倫、樵水、陳鶴客、周長康、吳聞瑋、沈茂宏同集建芳通暉樓,分賦》。(按:沈永馨,字建芳)又,沈祖禹《吳江沈氏詩錄》卷八著錄沈永馨撰有《通暉樓詩稿》和《采芝堂詩稿》。因此,我們可以斷定通暉樓是吳江沈永馨的住所或藏書樓 [7]。舊地、舊友,激發(fā)出來的是對往事的回憶,對故國的眷戀。
無論“驚隱”還是“逃”,都表明吳宗潛、宗漢、顧炎武、歸莊、錢肅潤等志士在抗清失敗后,面對滿清的嚴密搜捕,殘酷殺戮,在高壓血腥政策下,顯示出驚恐惶亂、逃離恐怖氣氛、隱匿山林的精神狀態(tài)和生存狀態(tài)。他們遁跡林泉,優(yōu)游詩酒,竹杖芒鞋,青箬笠綠蓑衣,這些只是表面現(xiàn)象。他們內心如波濤洶涌,如火熱一團,一刻也不曾熄滅。他們的志氣抱負豈止僅僅作“隱士”,更愿意被人們視作舊人。特別是聚會在澗上草堂,堪稱是遺民尋找契合精神需求最佳場所的結果。
徐枋長期流徙于蘇州西南山中,西臨太湖,而以居住在鄧尉山中的時間最長。面對復明無望,清初統(tǒng)治漸趨穩(wěn)定的局面,經(jīng)歷多次搬遷之后,澗上草堂成為徐枋最后的定居之地,現(xiàn)為澗上村所在地。雖然清初采取了一系列籠絡文人的政策,但難以撫平明遺民的內心傷痕。以徐枋為中心,不少遺民名流過往蘇州,或蘇州當?shù)氐倪z民詩人,將徐枋的澗上草堂作為聚會的首要選址。據(jù)《居易堂集》卷三《<致巢端明孝廉書>書后》記載,康熙六年(1667)暮春,嘉興巢鳴盛造訪澗上草堂,同集者有曾燦、姜宇節(jié)等。徐枋與沈壽民、巢鳴盛合稱“海內三遺民”,是明遺民界的標志性人物。隱逸舊地,舊友重逢,為詩作賦,為一時之盛。不僅是與會詩人的心靈慰藉,也是未曾與會詩友的心曲放送。
三、清初蘇州遺民詩群的學術研究
贊嘆湖光山色,抒發(fā)內心情結,固然是蘇州遺民詩人的本色,而討論學術研究經(jīng)史,也是遺民詩人安放心緒寄托幽情的重要途徑。
顧炎武作為明末清初學術界的領軍人物、清代學術之祖,既是由于他所倡導的經(jīng)世致用的思想聞名于天下,也是因為他廣博的學術體系為有清一代學術研究樹起了一面鮮明的旗幟。梁啟超先生曾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指出:“論清學開山之祖,舍亭林沒有第二個人?!薄巴ち謱W術之最大特色,在反對內向的、主觀的學問,而提倡外向的、客觀的學問?!薄扒宄醮髱?,如夏峰、犁洲、二曲輩,純?yōu)槊鲗W余波;如船山、舜水輩,雖有反明學的傾向,而未有所新建設,或所建設未能影響社會。亭林一而指斥純主觀的王學不足為學問,一而指點出客觀方面許多學問途徑來,于是學界空氣一變。二三百年間跟著他所帶的路走去。亭林在清代學術史所以有特殊地位者在此?!焙髞淼膶W者對梁啟超先生這一論調雖然也曾有過不同程度的駁斥,但都認可并維護了梁啟超先生稱亭林為“清學開山之祖”的說法,已有定評,無需論證。
除顧炎武之外,值得一提的還有顧祖禹,顧祖禹(1631—1692),字瑞五,又字復初,號景范,祖居羊尖鎮(zhèn)廊下。少承家學,諳熟經(jīng)史,好遠游,壯年時因在宛溪(今宛山蕩)東岸釣諸講學,自號宛溪子,后來學者尊稱宛溪先生。父顧柔謙飽讀經(jīng)書,中過秀才。顧祖禹自幼聰明好學,受其父親影響很深,博覽群書,為他今后的學問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清順治十六年(1659),顧祖禹承先父反清復明遺志,抱經(jīng)世致用之宗旨,于教學之余,著手編撰《讀史方輿紀要》。他自題一副聯(lián)句:“早起鳥啼處,夜眠人靜后”,用以自勉;又以“含饑草傳秋窗永,隱隱空山有哭聲”,“江底可憐沉鐵鎖,掌中猶喜撫金甌”的詩句,抒寫出當時撰寫《讀史方輿紀要》時無限沉痛的心情。
太倉學者陳瑚、顧夢麟和陸世儀,是清初著名的經(jīng)學家。陳瑚(1613—1674),字言夏,號確庵,崇禎十五年(1642)舉人。陳瑚早年與陸世儀定交,并一起參加復社活動。后又一起潛心學問,“論學相辯駁,必無毫發(fā)疑義”。不過,后來陳瑚與陸世儀在學術側重上還是有所異同。陸世儀側重于經(jīng)學,受到程朱理學影響極深,糾結于理、氣、知、行等理念的闡發(fā)。而陳瑚則偏重于實學,漸入博大精深的境界,對于經(jīng)邦濟國的方略頗為留意,具有擔當意識。而顧夢麟與常熟楊彝則以經(jīng)籍句解為要。據(jù)宣統(tǒng)《太倉州志·藝文志》記載,陸世儀易著有《易說》初編四卷、《春秋討論》二卷、《四書講義》四卷、《宗祭禮》四卷,陳瑚著有《典禮會通》、《周禎洪武正韻注疏》,顧夢麟著有《四書十一經(jīng)通考》二十卷、《詩經(jīng)說約》二十八卷、《四書說約》等,太倉學風,播名海內。
據(jù)乾隆《蘇州府志》卷五十七記載,蘇州的遺民詩人鄭敷教、朱隗等人,也是吟唱暗喻隔世情,學問寄托故國思。
鄭敷教,字士敬,光宙子,湛深經(jīng)術。天啟中,吳中倡為文社,敷教與焉,崇禎庚午,與同社楊廷樞、張溥、陳子龍、夏允彝同舉應天鄉(xiāng)試。是時東南文士統(tǒng)會于吳,號為復社。敷教生徒之盛亞于廷樞,兩人俱為鄉(xiāng)里所宗,時人語曰:“前有朱、張,后有鄭、楊。”丁丑,舉賢良方正,以母老辭。晚歲隱居教授,著述甚富,尤深于《易》。
朱隗,字云子,治博士業(yè),雅尚文藻。天啟中,吳中復社聚四方積學之士,隗與張溥、張采、楊廷樞、楊彝、顧夢麟等分主五經(jīng),馳驅江表,為一時廚。明亡,隱居不出,著有《咫聞齋稿》。所為《明詩平論》,見收于續(xù)修四庫全書中。
而陳濟生編篡《天啟崇禎兩朝遺詩》,陳濟生、徐崧共輯《詩南初集》,顧有孝選編《唐詩英華》、《明文英華》、《紀事詩鈔》等,為保存文化遺產做出了巨大貢獻之外,更寄托了難以言表的故國情懷。
徐枋不徒以名節(jié)行世,著書立說,弘揚民族文化,褒獎忠貞之士,也是徐枋盡力的事業(yè),所成《居易堂集》二十卷、《通鑒紀事類聚》三百余卷、《廿一史文匯》數(shù)卷、《讀史稗語》二十余卷、《讀史雜鈔》六卷、《建元同文錄》一卷、《管見》十一篇等,不惟學術,亦且寄情。以他們?yōu)榇淼倪@些學術活動,凝聚了詩人們畢生的精力和心血,文獻價值之外,更有特定的歷史情話寄寓,值得深思。
雖然順治后期至康熙年間,遺民立場有所變化,但總體精神依舊。如歸莊和清廷官員有所唱和,并沒有放棄了自己的遺民立場。閱讀歸莊的《己齋記》可以知道,歸莊在尋找堅持遺民氣節(jié)與認同現(xiàn)有環(huán)境的兩種思想的統(tǒng)一,他在尋找中庸的生活態(tài)度。遺民詩人們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人格力量、思想力量,都是極其寶貴的財富。蘇州,這座千年古城,也因有了他們而更加美麗,更加富有人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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