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樹春

5.7億元非法疫苗案背后，偏執(zhí)的母愛帶你走上不歸路

◎文／樹春

為了賺錢不擇手段，不惜毀了自己的人生——如果這還算是一種“悲情”的犧牲，那么，若連孩子的人生也一起毀了，那種對于“錢就等于愛”的執(zhí)著堅持是不是需要一點反思和悔悟呢？

5.7億元疫苗大案一經曝光，立刻引來公憤。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親自批示，徹查問題疫苗流向和使用情況，對相關失職瀆職行為嚴肅問責，最高人民檢察院也掛牌督辦此案。

問題疫苗流入市場，最終受傷害的是孩子，而讓人吃驚的是，如此大案背后的“總策劃”，竟然是一個柔弱、可憐的單親媽媽，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畢業(yè)后一直沒找到工作的女兒。而原本大義凜然、想把媽媽的人生掰直的女兒，最終也因成為母親的“頭號助理”而一起鋃鐺入獄……

單親媽媽鋌而走險，要為女兒掙一個未來

1972年出生的蘇應虹，家住山東省菏澤市，曾是當地一家醫(yī)院的藥劑科科長。早年，她與丈夫離異，之后便獨自一人撫養(yǎng)女兒方琳琳。隨著孩子慢慢長大，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蘇應虹辭去了工作，下海經商。哪知，生意失敗，她欠下了一大筆債。

想到女兒以后上學還得要一大筆費用，蘇應虹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頭發(fā)直往下掉。方琳琳心疼母親，勸慰道：“等我考上大學，就可以出去兼職了，肯定能養(yǎng)活自己?！碧K應虹一聽急了：“媽媽這輩子過得不順心，不能讓你和我一樣，媽媽受過的苦，絕不能讓你再嘗。”

這次談話之后，方琳琳發(fā)現母親開始變得忙碌起來，經常拿著手機，一打就是幾十分鐘。她從媽媽和對方的聊天內容里，聽到了很多熟悉的藥劑的名字，媽媽不停地問著價格，然后記在本子上。方琳琳覺得奇怪：“媽，你要回醫(yī)院工作了嗎？”蘇應虹含糊地說：“不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笨粗鴭寢尩纳裆?，方琳琳沒再問下去。她不知道，此時的媽媽為了賺錢，為了給她一個完美順遂的人生，已經悄悄地想到了另一條門路——販賣疫苗。蘇應虹原本是醫(yī)院的藥劑師，對藥品、疫苗十分熟悉。在我國，疫苗主要分為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一類疫苗是政府免費向公民提供、免費接種的；二類疫苗又稱“有價苗”，是需要使用者付費接種的，如腮腺炎、肺炎、水痘等。蘇應虹看上的，正是販賣二類疫苗的生意。

根據《疫苗流通和預防接種管理條例》的相關規(guī)定，只有有資質的疫苗藥品批發(fā)企業(yè)經批準后才可以經營疫苗，藥品零售企業(yè)不得從事疫苗經營活動，更不允許個人販賣疫苗。這些規(guī)定，蘇應虹全都明白，可她同樣知道，疫苗販賣存在巨大的經濟利益。

蘇應虹開始頻繁參加各地的藥品交易會，在會上，她結識了不少疫苗經營企業(yè)的業(yè)務員。蘇應虹還通過網絡查找相關的疫苗經營群，在這些群里，既有疫苗生產企業(yè)的業(yè)務員，也有醫(yī)藥公司的銷售代表。他們大多都屬于正規(guī)的醫(yī)藥企業(yè)，在窺探到疫苗經營的巨大利益后，以各種方式逃避公司監(jiān)管，非法向類似蘇應虹這樣的“疫苗販子”提供疫苗。

靠著在醫(yī)院工作多年的經驗，蘇應虹很快找到了貨源，并聯系到了買方。在從供貨方拿到疫苗后，蘇應虹每支加價5角到2元錢，賣給其他人。這些人里，有些是像她一樣的“疫苗販子”，還有少數疫苗接種單位的工作人員。從蘇應虹手上拿貨，比從正規(guī)渠道進購要便宜得多。幾次交易下來，蘇應虹嘗到了甜頭，雖然每支疫苗上賺得并不多，但大宗的出貨量卻讓她獲利巨大。有了錢，蘇應虹就有信心給女兒“更好的愛”了。

女兒畢業(yè)就待業(yè)，母女聯手“渡河”

哪知，就在蘇應虹覺得她和女兒的生活有著落的時候，販賣疫苗的事情卻暴露了。2009年，因非法經營藥品罪，蘇應虹被法院判處三年有期徒刑，緩期五年執(zhí)行。方琳琳得知后徹底蒙了，她想不到媽媽竟然會做這樣的事，心里怨恨母親為什么要這么做，然而在見到母親的一剎那，她又心疼了。蘇應虹神情憔悴，發(fā)絲蓬亂，眼底還有著微紅的血絲?？粗畠郝呓约?，她的眼神中又瞬間增加了一絲驚恐和慌亂。

方琳琳走到母親身邊，心疼地問：“媽媽，你這么毀了自己值得嗎？”蘇應虹沉默良久，低聲道：“琳琳，媽媽也是沒辦法，不這樣做，媽媽就賺不了錢，甚至不能供你繼續(xù)上學，等你大了或許就能明白我的苦衷了。”方琳琳哭了：“以前的事我可以不管，從現在開始，如果你真為我好，就找份工作，我們母女倆安安穩(wěn)穩(wěn)生活，好嗎？”蘇應虹點點頭，她決定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很快，蘇應虹便找了一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開始踏踏實實上班。然而每天忙忙碌碌，賺的錢卻并不多。與此同時，方琳琳高中畢業(yè)考入了濟寧醫(yī)學院。每個月，蘇應虹省吃儉用卻只能給女兒寄去500元生活費，沒想到幾個月后，她寄去的錢都原封不動被女兒退了回來。方琳琳給母親打電話說：“我在食堂找到了勤工儉學的崗位，不僅能掙錢，還有免費的飯吃。”

女兒的話如刀子剮著蘇應虹的心，從小到大，女兒都是她的心頭寶，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如果改變不了現狀，女兒就永遠得為了幾個小錢辛苦，那就意味著低人一等。想想從前只要坐在電腦前，收收快遞發(fā)發(fā)貨，就能輕而易舉賺上一大筆，蘇應虹的心又躁動起來。她對自己說，即使有天再次案發(fā)，也要給女兒存下足夠的錢，讓女兒一輩子安穩(wěn)無憂。想到這些，蘇應虹瞞著女兒辭去工作，離開菏澤，來到濟南。有過一次落網教訓的蘇應虹變得更加小心，她在濟南市天橋區(qū)的一個小區(qū)租了房子，置辦了電腦，把這里當成了她的辦公室。另外，她還在天橋區(qū)一家廢棄的毛巾廠租下一個倉庫，用于儲存疫苗。

比起菏澤，濟南的物流業(yè)更發(fā)達，蘇應虹的生意也更順利，第一個月她就賺了不少錢。蘇應虹一次性給女兒寄去了2000元，并且打電話說：“媽媽找到了新工作，工資待遇都不錯，你不要再去食堂打工了，只管安心學習?！狈搅樟章牶笠筛]頓生：“媽媽，你是不是又在做那事了？”蘇應虹含糊地說：“你把自己管好就行，我的事我心里有數?！狈搅樟者€想說什么，可媽媽已經掛斷了電話。此后，她多次給媽媽打電話，總是占線，她心里清楚，媽媽肯定再次涉險，做起了以前的事，否則不會這么忙，也不會含糊其辭。方琳琳給媽媽發(fā)了一條短信：“媽媽，我曾說過，我覺得最美好的生活，就是我已長大，你還未老，我已經能自己擔負起自己了，以后讓我來照顧你，行嗎？”蘇應虹沒有正面回答女兒的問題：“對我來說，只要你好，我就幸福，除此之外，媽媽什么都不在乎?！?/p>

媽媽如此執(zhí)迷不悟，方琳琳傷透了心，她斷絕了跟媽媽的所有聯系，希望用冷戰(zhàn)來讓媽媽反思，讓媽媽回頭。蘇應虹雖然難過，可依然沒停止手里的事，她把掙來的錢都存在了卡里，準備以后一起交給女兒。她相信，女兒大了，會明白她的苦心。

2014年7月，方琳琳大學畢業(yè)，因為母親的事，她根本無心找工作，整天昏頭昏腦地游蕩在人才市場，養(yǎng)不活自己，也看不見未來。得知女兒和幾個同學擠在十幾平方米的屋子里，蘇應虹心疼地給女兒打去了電話，讓她來濟南散散心。也許是畢業(yè)之后被打擊多了，方琳琳異常懷念母愛的溫暖，她最終答應去濟南，同時也想再勸勸母親。

到濟南后，蘇應虹每天變著花樣給女兒做好吃的。母女倆的關系很快回溫。還沒等女兒說什么，蘇應虹先把存折交到了女兒手上：“媽媽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拿著這錢，你創(chuàng)業(yè)也好，買房也好，我只圖你有個安穩(wěn)的生活?！闭f著說著，蘇應虹的眼淚直往下掉。母親的眼淚重重地落在了方琳琳心上，她很想義正詞嚴地讓媽媽把錢收回去，可經過這段時間找工作的不易，她發(fā)現這個世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公平，她甚至有些理解媽媽的苦楚了。握著存折，方琳琳收也不是退也不是。蘇應虹一把握住了女兒的手：“你好好生活，其他的媽媽來扛?！眲裾f的話就這樣被一個存折打回了頭。

跟媽媽在一起住久了，方琳琳發(fā)現母親十分辛苦，每天在辦公室和倉庫之間來回奔波，手下也沒個得力的人。一開始，她也只是閑著無聊，幫母親接幾個電話，哪知電話越接越多，她幾乎成了媽媽的助理。原本蘇應虹不想讓女兒參與進來，可考慮到自己需要一個信任的幫手，再加上女兒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便默認了。母女倆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成了合作伙伴。蘇應虹專門負責取貨和聯系，確定疫苗的貨源和購買疫苗的人。方琳琳則在倉庫里，接到母親派發(fā)的訂單后負責發(fā)貨。怕女兒太辛苦，蘇應虹又雇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在倉庫里幫方琳琳一起打包分裝。

蘇應虹客源很廣，不愁銷路，為了降低進貨成本，有時還會購買臨近保質期限的疫苗。母女兩人很快獲得了巨額利潤。有了錢，方琳琳的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就像一個迷上糖的孩子，再也忘不了甜味。她甚至覺得，媽媽當初的決定是對的，否則她永遠也過不上這樣的生活。

涉案5.7億元，以愛的名義毀了你

2015年年初，濟南市公安局對全市醫(yī)藥市場開展了為期3個月的專項整治行動。有居民在蘇應虹租的倉庫外的垃圾桶中發(fā)現了一些破損丟棄的疫苗和一些快遞單據。根據線索，濟南市公安局食品藥品與環(huán)境犯罪偵查支隊（簡稱食藥環(huán)偵支隊）二大隊的民警很快將目標鎖定在了蘇應虹身上，根據她的活動規(guī)律，掌握了大致情況。

2015年4月28日，在初步掌握了蘇應虹的犯罪證據后，濟南市公安局食藥環(huán)偵支隊二大隊會同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對倉庫進行了突擊查處。蘇應虹租下的倉庫十分簡陋，只是兩間破舊的平房。民警沖進倉庫時，方琳琳手拿一張寫著要貨信息的單據，正和打工的小伙子一起分裝打包疫苗，準備發(fā)貨?？匆姏_進來的民警，方琳琳一下慌了，情急之下將手中的單據撕毀。民警上前阻止，她順勢躺在了地上，高聲叫嚷著，不肯起身。民警試圖把她拉起來，方琳琳激動之下，竟趴在民警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為了不說出母親，面對民警的詢問，方琳琳甚至開始裝瘋賣傻。此時的方琳琳并不知道，在查處倉庫的同時，另外一路民警已趕往蘇應虹租住的小區(qū)，將其抓獲。

民警進入倉庫后，看到很多疫苗散放在地上，有的還堆放在墻角處。在現場，民警查獲了用于預防脊髓灰質炎、腮腺炎的二類疫苗、生物制品等共25種，兩萬余支，價值近70萬元。

檢查倉庫時，民警專門帶了一支溫度計，測試出當時的室溫是14℃，而疫苗應該在2℃～8℃間恒溫保存。經食藥監(jiān)管部門核查，蘇應虹非法經營的疫苗及生物制品，雖然為正規(guī)廠家生產，但由于未按照國家相關法律規(guī)定運輸、保存，脫離了2℃～8℃的恒溫冷鏈，很多藥品在倉庫時已經失效，注射后甚至可能產生副作用。此外，警方還起獲了許多臨近保質期的疫苗。

經查，蘇應虹通過國內的100余名醫(yī)藥公司業(yè)務員或疫苗非法經營人員，購入防治流感、乙肝、狂犬等病毒的25種人用二類疫苗或生物制品，每支加價5角到2元，銷售給國內300余名疫苗非法經營人員或少量疾控部門基層站點。這些非法疫苗流向了全國24個省市，從2010年至案發(fā)，非法經營收款金額高達3.1億余元，累計金額（含收入、支出）則高達5.7億余元。

2015年6月2日，蘇應虹及女兒方琳琳被正式批準逮捕。經過半年多的調查，2016年2月，所有涉案人員均已調查完畢，國內多家涉案醫(yī)藥公司及其業(yè)務人員因違規(guī)向無資質人員銷售疫苗藥品、生物制品，均受到當地食藥監(jiān)管部門的行政處罰；國內部分涉案疾控部門基層站點負責人也被當地警方依法立案偵查并采取刑事強制措施。蘇應虹、方琳琳因涉嫌非法經營罪已被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這場以愛的名義開始的煽情劇終于以毀滅的結局落幕。蘇應虹到底是好媽媽還是壞媽媽？相信她自己心中已經做出了判定。

我們不禁要問，還有多少父母像蘇應虹一樣，認為給孩子準備足夠多的錢才是對孩子最好的愛？為了賺錢不擇手段，不惜毀了自己的人生——如果這還算是一種“悲情”的犧牲，那么，若連孩子的人生也一起毀了，那種對于“錢就等于愛”的執(zhí)著堅持是不是需要一點反思和悔悟呢？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