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看個新聞聯(lián)播也能笑
許佩欣一到酒店,就拿消毒水把浴缸擦了一遍。
孫健一直在無敵海景的大陽臺上,亂蹦,吼了兩嗓子,拍照片,躺在躺椅上哼歌,《今天你要嫁給我》基本沒一句在調(diào)上。孫健轉頭喊:“老婆,別擦了,挺干凈的,這風景老好了,快過來吧!”
許佩欣直起腰說:“你倒是先把行李放好啊,全扔在那兒。”
“你真是未老先麻煩,到哪兒都先打掃衛(wèi)生?!?/p>
“誰讓你非要用浴缸啊,沖淋浴不就好了,浴缸多不干凈?!?/p>
孫健走進洗手間,攔腰抱起許佩欣,直接扛去陽臺。許佩欣大叫:“放我下來,馬桶圈我還沒擦呢?!?/p>
孫健把她扔在躺椅說:“我擦!”
那是多年前長灘的酒店,許佩欣和孫健的蜜月旅行。
如今許佩欣常常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想起孫健發(fā)神經(jīng)的樣子,就會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周海陽問她:“傻笑什么呢?看個新聞聯(lián)播也能笑?!?/p>
新聞里播著今年國慶境外游大熱,許佩欣說:“什么時候帶我和兒子出去?。俊?/p>
周海陽說:“去年不是剛去的那個什么島嗎?”
“什么島啊?”
“有電話,回頭再說吧?!?/p>
許佩欣看著周海陽打電話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孫健了。還剩下幾人可以陪你共度下半生
孫健是母上大人介紹的。這也是許佩欣對孫健不待見的原因之一。
那時許佩欣新?lián)Q工作不久。老媽從她不要的簡歷里面挑了一份配上美美藝術照,直奔人民公園相親角。那一年,許佩欣25歲。她不抗拒婚姻,但她抗拒老媽把她掛到公園去。老媽說:“你們公司那幾個男的我都見過,好的輪不上你,差的我看不上,有能用的嗎?”
許佩欣沒法反駁?;钤?000萬人口的巨型城市,其實生活圈子不會超過200人。在這200人里,除去一半同性,一半已婚,一半年齡超標,一半年齡不夠,一半上不了臺面,一半高不可攀。還剩下幾人?仔細想一想,許佩欣阻止老媽的心就淡了。
那段時間老媽真殷勤,每周都去逛結婚市場。孫健就是她從一堆簡歷和藝術照里淘出來的。
許佩欣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不合適。那天陪同出席的還有孫爸爸,他這樣介紹,兒子高大威猛,IT強人,房子家里已買好,車子嘛,女方出出。二老都還上班,年輕人小啃一下,還算受得了。
老媽回來說:“小伙子看起來真不錯,家庭背景也好?!?/p>
許佩欣說:“還啃老呢,就想著結婚。”
老媽說:“傻,有老讓你啃,總比二老啃你強吧?!?/p>
降得住哪只妖
孫健這個人,的確高大,但一點也不威猛。26歲的眼睛,總閃著16歲的光。電視劇里這樣充滿童真的男人可以算是一種萌,但現(xiàn)實里,只能叫作不成熟。
第一次和孫健單獨約會,是個午后,陽光金燦燦的,空氣里滿是春天松軟的氣息。孫健開車在樓下等她,許佩欣穿戴好之后,從窗戶上看了他一眼,他一個人坐在半敞的駕駛座上,玩車窗夾手的游戲,把窗子升起來,把手放進去,“哎呀”。窗子自動降下去。一遍一遍,樂此不疲。
許佩欣下去的時候,孫健仍然在“哎呀”。他看見許佩欣,還邀請說:“防夾手呢,要不要玩?”
許佩欣忽然就有種轉身上樓的沖動了。
在這一點上,周海陽與孫健存在著明顯的年齡差,盡管周海陽只比孫健大一歲。
第一次和周海陽約會,周海陽就帶了禮物,上門拜訪了許佩欣的媽媽,陪聊了一會兒,才把許佩欣帶走。
那時候,許佩欣和孫健已經(jīng)分居四個月了。
老媽第一次見周海陽,仔仔細細、里里外外問了個遍。臨走,她悄悄問女兒:“這個男的,你降得住嗎?”
許佩欣悄悄答:“你以為我去降妖啊?!?/p>
非掛不可了
許佩欣后來才明白,其實婚姻就是一個降妖的過程。不是妖怪越大只越好,你還需要有個夠大的寶葫蘆之類的法器才能降得住。
周海陽開了家廣告公司,許佩欣是他的VIP客戶。她把工作中的供求關系,直接帶進兩個人的戀愛關系。她以為自己占盡上風,但卻是自迷雙眼,先失一招。
周海陽是新上海人,房子、車子都是自己拼出來,社會地位也是自己熬出來的。他知道許佩欣分居之后,就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他先是帶許佩欣看了自己在古北的兩套房子當硬件,又說了些自己的奮斗史當軟文,接著許諾婚房寫名字做讓利大促銷,最后直擊心靈軟肋一問:“你們?yōu)槭裁捶志影???/p>
當時已是深秋,颯颯北風,吹動心情蕭瑟。許佩欣嘆了口氣說:“他啊,太沒上進心?!?/p>
周海陽微微笑了,沒再問下去,因為“上進心”是他強項啊,不用問,這一戰(zhàn)他是贏定了。
晚上,許佩欣給孫健打電話。她說:“咱們離婚吧?!?/p>
孫健在那邊靜了一會兒,說:“行?!?/p>
許佩欣想說點別的再掛電話,她說:“工作找到了?”
孫健說:“不找了,準備開個火鍋店?!?/p>
許佩欣問:“還是你爸出錢吧?”
孫健反問:“為什么我爸不能出錢呢?”
話說成這樣,真是非掛不可了。
致命孩子氣
現(xiàn)在回想起當初和孫健結婚,真是稀里糊涂地就嫁了,27歲,各方面催著趕著,不容細想。老媽說:“找男人啊,就像挑水果,不要總想著后面還有更好的。你過手的都被人撿走了,剩下的,基本都是爛的。”
這么有說服力的比喻,許佩欣抵擋不了??蛇@也讓她總覺得,自己沒挑到最好的那一個,心里也就難免存留著一些不可明言的看不上。
結婚第二年,許佩欣偶然從孫健朋友的嘴里得知,孫健3個月前已被公司辭了,可是這個人不但一句沒提過,而且每天早晨還都照常去上班。
晚上,她問孫健說:“你被開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說呢?”
孫健說:“不是怕你著急生氣嘛,我想等找到新工作再和你說?!?/p>
“那你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天天面試???”
“沒,我去圖書館了,看看書挺好的。那邊餐廳也不錯,午飯一葷一素加例湯才15塊?!?/p>
許佩欣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說:“那你每月交給我7000塊都哪里來的???”
“哦,我爸那邊先給的?!?/p>
許佩欣有點慶幸自己與孫健沒要孩子了。否則她要照看兩個小孩,實在受不了這個累。她說:“你哪能被公司隨便裁呢,申請仲裁,好歹能要出后半年的工資呢。”
孫健說:“算了,老板也是沒辦法。經(jīng)理又是我朋友?!?/p>
許佩欣無語了。女人結婚,是需要安全感的,她不求他大富大貴,但求他能獨當一面。孫健顯然是沒救了。
絕對好,絕對壞
相比之下,面對周海陽,許佩欣更像是個孩子。
周海陽基本上縱容她一切的愿望和想法。不過,這種縱容需要構建在不妨礙他工作之上。你上不上班都可以,但不能阻擋我賺錢。許佩欣慢慢地看出自己在這段婚姻里的被動性,因此也就明白了孫健和周海陽這兩只妖怪之間,就是“降妖”和“被降”的區(qū)別。
兒子三歲之前,老媽一直過來幫忙帶孩子。許佩欣和她聊過這個事。老媽說:“海陽就是生于憂患,孫健就是死于安逸。一個只身在上海打拼的男人沒有安全感的。因為他怕停下來手里的東西就沒了。而一個從小優(yōu)越的男人,沒有危機感。反正餓不死,所以他不急。這兩個人,沒有絕對好,絕對壞。你跟孫健過不下去,是因為你不懂他的好?!?/p>
2014年,周海陽忙里偷閑,帶著全家去了關島。也是到酒店的第一天,4歲的兒子在床上,跳、跳、跳。許佩欣在衛(wèi)生間擦浴缸。周海陽站在陽臺上,打電話。他走來,走去,喊著工作上的那點事,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辦公室。
直到兒子跳累了,在床上睡著了。周海陽才從外面進來。他輕聲說:“呦,睡著了?我正好接個文件,等他睡醒了咱們再出去吃飯。”
許佩欣點了點頭,一個人去了陽臺。她看著遠方蔚藍的海,第一次覺得,也許從前真的沒體會出孫健的好呢。
不知道什么味兒的滋味
許佩欣和孫健還有點聯(lián)系。
孫健這幾年,一直在開火鍋店。爸爸管進貨,媽媽管收賬。小店也就堅持開下來了。孫健也再婚了,很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同樣沒什么追求。不過兩個人活得倒是其樂融融。
最近,許佩欣帶孩子去早教中心的時候,還和他們父子遇到過。三個人在門前愉快地聊了一會兒,都是些生活的瑣事。孫健的兒子忽然跑過來,拉著他的手說:“爸爸,爸爸,你再教我那個飛機怎么折,我忘了?!?/p>
孫健摸著他的頭說:“一會兒啊,我和阿姨說完話就去找你。”
許佩欣默默地看著,心里便生出一種莫名的,復雜的,不知道什么味兒的滋味。
那天下課,周海陽開車來接他們。兒子意外發(fā)現(xiàn)了車窗的防夾手功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他把手放在車窗里,每夾一次就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
兒子說:“媽媽,你來試試,好好玩?!?/p>
許佩欣忽然就想起了那個陽光彌金,空氣松軟的午后。她摟過兒子,把手伸了過去,一夾一“哎呀”,再夾“哎呀”。
周海陽對著后視鏡說:“你們兩個神不神經(jīng)?!?/p>
其實,的確挺神經(jīng)的,但是,許多年前,曾有人邀請許佩欣一起神經(jīng),她鄙視了。這一次,她想試著欣賞一下。
(摘自《女報》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