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川
前情提要
在李泠的智激之下,谷星瑤逼得武遨定下了十招之約,雖然谷星瑤憑借自身高超的刀法,成功接下武遨的十招,后經(jīng)由尹凌風和傅乾陽的勸說,兩人成功離開。但丹劍派暗中派出譚易清追殺二人,情勢萬分緊急。關(guān)鍵時刻,龍軒公出手相救,擊退譚易清。而后一行三人把酒言歡,龍、古兩人為李泠詳解接下來的比試。
二十七 七竅玲瓏山
玄門陣法脫胎于兵法戰(zhàn)陣之道,又更多地融入了道家象天法地的至理和易學數(shù)理之道,推演出五花八門的諸般變化。聽寧觀一言道,玄門陣法,以無極派所傳最為深厚高明,但千變?nèi)f化,仍是不離易學術(shù)數(shù)和道家理訣。若說那晚龍軒公的指點是最高明的心法竅訣,寧觀一所說的則是最基礎(chǔ)的陣學法理,李泠自不能一下領(lǐng)悟,也只能算是知其大概而已。
轉(zhuǎn)過頭來,天色有些陰郁。
李泠一整天都在潛心消化寧觀一所傳的陣法門道。不過相較寧觀一所說的那些繁復門道,他更喜歡龍軒公點化給他的循環(huán)之道。
黃昏時分,雷聲滾滾而作,李泠依舊獨坐在清溪旁。腳下溪水潺潺,頭上輕雷滾滾,身旁有殘花飄落,耳畔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凄切蟬聲,宇宙中到處都是變化萬千的循環(huán)。
銳利的電芒在云間奔突,李泠不由想到了龍軒公那雙深邃銳利的眸子。
在自己全力迎戰(zhàn)四星之戰(zhàn)的時候,這個老人也將迎來他平生最重要的苦戰(zhàn),對陣玄門第一人、早已踏入御道境的風長老。而在這之后,更有乾坤堂主虎視眈眈,還有那一直沒有露面的羅織門主顧虛手……
龍軒公,他能破陣嗎?
大雨下了一夜,清晨時才止住,天空給雨水沖過,顯得透亮清澈。
這里是東極紫苑的后園,金黃色的晨曦籠罩著明秀清奇的園林泉石,棵棵參天古樹給雨水洗得蒼翠挺拔,繁葉碧綠。只看這些肅穆挺拔的成林古樹,便知東極紫苑底蘊之深厚。
西首一座軒昂殿宇的玉欄桿前,擠滿了前來觀戰(zhàn)的賓客。據(jù)說東極紫苑最神秘的所在便是這座廣大深邃的后園,而數(shù)十年來,這還是東極紫苑首次請外人觀覽后園。
也正因如此,四星之戰(zhàn)只允許四門各出十人來此觀瞻。除了人丁寥寥的伏龍派來了幾名年輕弟子,丹劍派和紫箓派來的都是年高德劭的高功道長。
李泠的目光在那些賓客間搜來搜去,始終沒有尋到龍軒公或是谷星瑤的身影。想到谷星瑤精于千易術(shù),龍軒公更是神通廣大,這二人自然不能讓自己看出行跡來,他不由暗自嘆了口氣:龍先生,我會冒死破陣!
法鼓聲中,辛乾清緩步踏上一座漢白玉雕砌的法壇,朗聲說起對陣規(guī)則:“四星之戰(zhàn)共分三關(guān),第一關(guān)為天地玄黃陣……”
一眾玄門道士聽得“天地玄黃陣”之名,心底齊齊一沉。雖然眾人隱約聽過這一陣是比試陣法,但也料不到居然是玄門內(nèi)最深廣難測的“天地玄黃陣”。
李泠的耳內(nèi)更是閃過那日寧觀一的叮囑:“諸多玄門陣法中,最繁復深奧的便是天地玄黃陣。這是一門多位玄門奇人精心布置的法陣。法陣坐落于東極紫苑內(nèi)地煞最烈的地方,依照高低盤曲起伏的地勢,分別布置了風、水、山、雷四門陣勢。陣內(nèi)被二十八名功力高深的玄門長老以奇功禁制,取二十八宿之數(shù),調(diào)動陣內(nèi)地煞,各有風、水、山、雷四般不同特質(zhì)。
“據(jù)說這門奇陣,終年有無極派長老維持護法,乃是東極紫苑的護觀大陣……陣內(nèi)自成天地,所謂天玄而地黃,入陣的人會面臨許多抉擇,每次選擇都是一種命運,天地玄黃陣甚至是一個無法破解的命運之陣!”
寧觀一的講述頗多神異之處,因為他也根本沒有進過這東極紫苑的鎮(zhèn)觀大陣,許多細節(jié)也只是聽聞無極派的前輩高道轉(zhuǎn)述而已。
“天地玄黃陣共有風、水、山、雷四門,爾等各取一門而入!”
辛乾清揚手向東一指,居高臨下地掃視壇下挺立的四位玄門精英,道:“東首這座奇山,名為七竅玲瓏山,此山石質(zhì)奇特,石洞連綿,洞內(nèi)地煞古怪,內(nèi)有四個入口,對應四門法陣。記住,每門石洞陣中,都有三名長老在監(jiān)戰(zhàn),若是察覺不對,你們最好及時認輸,只要做出向天叉手的手勢,自有長老會現(xiàn)身護送爾等退出。”
“是這樣嗎?”壇下的塵清叉了手,仰頭向天,高高舉起。
眾看客見他手勢夸張,不由笑聲四起。辛乾清將臉一板,喝道:“塵清,休得啰唆,你先來選一門法陣!”
塵清悠然走出,道:“風、水、山、雷,那弟子就選頭一個風門吧,反正哪一門都極難過關(guān)?!彼脑捖曔€是那樣懶散,選得更是隨意,不知是成竹在胸還是自暴自棄。
辛乾清又掃視其余三人:“還有三門,誰來選?”
李泠心中一動,眼前倏地閃過落星法殿內(nèi)天雷幻陣的情形,忙踏上一步,道:“弟子選雷門!”
“你竟選雷門?”辛乾清嘴角咧開一絲冷笑,似乎在譏諷李泠不知天高地厚,隨即向明機和鄭融揚起下巴,“你二人,還有山、水二門,速速選來!”
鄭融向明機文質(zhì)彬彬地一笑:“樂水者智,我知道明機師弟最喜歡水的,那愚兄就選山門了!”
明機笑道:“小弟卻之不恭,便走水路啦!”
二人相對大笑。
“肅靜!”辛乾清又喝了一聲,“四門已定,以金鐘為號,各自入陣。每陣只有一個出口,你們只有三炷香的工夫,過時不出者為負!”
七竅玲瓏山便在后園東側(cè),山并不高,卻有深廣奇妙的連環(huán)幽洞。道家風水講究倚山環(huán)水,東極紫苑所處的地勢極高,而幸喜在其后園處有了這座奇山,使其在風水上有了穩(wěn)如泰山之勢。
四人行到山前,臉上都已收起了嘻笑之色。
七竅玲瓏山的名字古怪,山勢更怪,山并不高,草木稀少,裸露的石質(zhì)竟都是烏青之色,猶如一座碩大的獸頭般立在那,而幾個大小不一的洞口恰似怪獸的眼耳七竅。黑黢黢的幽深石洞上方都刻有道家的祭煉符箓,使這奇山更多了幾分神秘之氣。
玄門三關(guān)的前兩陣,眾賓客都無法觀戰(zhàn),但大把的香火錢不能白花,辛乾清退下法壇后,鐵乾震緩步登上高壇,親自主持起了祭祀三清四御的祈福儀式。
法壇上青煙裊裊,三十六名無極派高道步罡踏斗,給一眾巨富香客和貴賓祈福延壽。
悠悠的祈福鼓樂聲中,李泠等四人則繞山而行,找到了各自的法陣入口。
水陣洞口地勢最是低洼,形狀扁平,恰似人口。風門的洞口最大,立在水陣洞門之上,洞門突出山體,猶如巨鼻般高高聳起。山洞和雷洞則更在風洞上方,并列左右,只是雷洞略高了一些。這四個洞口,乍看上去,便如一張古怪人臉的雙眼與口鼻。
四大巨洞中,雷門的入口最是古怪,靠近這座矮山的頂峰,洞口狹長如縫。窄縫上方分別以篆書、隸書、行草等字體寫滿了“雷”字。好在李泠還識得那隸書的雷字,便在窄洞前站定了。
窄洞的正上方,以朱砂寫就了一個巨大的卦象,正是“雷火豐”卦。他自幼隨義父李潯陽背誦風水口訣,對八卦五行也略知一二,知道在八卦中震卦為雷,離卦為火,這雷火卦上震下離,名為“豐卦”,卦象為如日中天,事業(yè)豐隆至極,同時又暗含警惕之意。
雷陣洞門立于矮山的最上方,洞口處又寫上朱砂般的殷紅巨卦,隱隱造就了一種東極紫苑“如日中天”的風水妙局??磥碓跂|極紫苑內(nèi),每處布置都深蘊玄機。
“老弟!”塵清恰在李泠下方十余丈處,向他仰頭一笑,“這四門法陣的內(nèi)部,便是一個獨有的天地了,好自為之!”
李泠也向他一笑:“預祝你老兄春風得意!”
塵清道:“那祝你老弟也平地春雷!”
談笑間,沉厚的鐘聲悠然響起,這是催促四人入陣了。
那狹長的窄縫內(nèi)幽深沉暗,猶如一只豎立的怪眼,猙獰地盯著他。李泠定了定神,大步閃入洞門。
窄洞內(nèi)是一段深長曲折的狹道,越向前行,光亮越暗。李泠默記步數(shù),走了二十余步,身前霍然開朗。這雷洞居然極是廣闊,只是身后僅透來一線微明,四周顯得黑漆漆的。
再向前行,身周愈發(fā)空曠,似乎四處的山壁巖石都在悄然變化,迷蒙、陰森、悄寂。李泠不由有些疑惑,這石洞應該不大,但為何四下里如此古怪,竟有種永無邊際之感。
他悄然運起了鬼眼,但身周竟仍是黑茫茫一片。他心內(nèi)霎時一凜:他姥爺?shù)模献釉詾槁湫欠ǖ畹奶炖谆藐囀沁@路陣法的祖宗,沒想到卻是低估了這陣法。落星法殿內(nèi)的陣法是百多年前的遺陣,如同個死物,這門雷陣卻是活的!
他瞪大雙眸左顧右盼,但覺眼前如同蒙了一層濃霧,依舊灰蒙蒙的瞧不真切。他不假思索地摸向懷中。“不如先點上蠟燭!”這念頭才一閃,陡覺一股燥郁之氣迎面撲來,霎時電光耀目,一片火光伴著雷聲直向他滾來。
雷陣發(fā)動了,仿佛巖壁間早就存有黑煙和烈火化就的邪魔,隨著他的心念閃動,這些邪魔才忽然躥出,道道風雷猛火氣勢洶洶地向他飛撞過來。
李泠有了天雷幻陣的歷險,此時雖驚不亂,低喝一聲:“云散天清!”心念清定如水,盡力將眼前的雷火虛化空掉。
這法子是當日他在落星法殿中生死一線時苦悟而得,哪知此時這心法竟全然無用,雷聲響處,迎面一道火光直沖過來,李泠只覺肩頭炙痛難當,跟著一股巨力涌來,身子疾飛而出,險些栽倒在地。
邪門了,這股巨力是從哪里來的?李泠心下驚駭,轉(zhuǎn)頭看時,卻見四下里都是升騰翻滾的黑煙濃焰,更有道道電芒伴著隱隱雷聲四下起伏。
似乎在轉(zhuǎn)瞬之間,他已從一個沉暗的山洞躍入了電閃雷鳴的高空濃云間。
“這是設置陣法高人的罡氣!”李泠連連叫苦,布陣的玄同境高手以自身罡氣調(diào)動了洞內(nèi)地煞,因為罡氣的催動,幻象與地煞交融,既攻擊入陣者的元神,也攻擊他們的肌體。
看來這活的陣法果然不同凡響,雖然不及天雷幻陣起伏翻滾的變化繁復,但威力更加猛烈??上攵?,當日的天雷幻陣在由鎮(zhèn)源真人剛剛布陣后是何等的威力,不然何以竟將逍遙魔宗專修南明離火的高人烏離子燒得灰飛煙滅。
李泠想起適才辛乾清的冷笑,幾乎便想掉頭逃跑,暗道:不知那三個家伙怎樣了,早知如此就選山陣了。這會鄭融那廝是否正翻山越嶺、飄飄欲仙呢?
煙霧越來越濃,李泠急忙閉住口鼻呼吸,窒息之感傳來,四周愈發(fā)模糊了。
“所謂的陣法,都是創(chuàng)出一種循環(huán),困住入陣之人!”龍軒公的語聲忽在耳邊響起。李泠心念電轉(zhuǎn),天地玄黃陣真的是一個無法破解的命運之陣嗎,要如何破出這雷陣的循環(huán)?
可惜,他已沒有時間冥思苦想了。猛聽轟然一聲悶響,一道藏在火龍中的罡氣擊中了他的前胸。李泠一個踉蹌,只覺胸口劇痛。
他來不及躲避、來不及奔逃,甚至來不及轉(zhuǎn)轉(zhuǎn)逃走的念頭,道道罡氣已如雷電般連環(huán)疾轟了過來,霎時他的丹田、心窩、兩肩連遭雷火罡氣的撞擊。
這回死定了,只是這死法有些難看,老子沒做惡事啊,怎么會給雷劈死呢?對啦,老子還是個如假包換的童男子呢,這么就死了,這輩子太也冤枉……
窒息感越來越濃,四周煙氣升騰,皮膚炙熱難忍,他已窮途末路,幾乎便想叉手向天求救了,但就在極度窒息之際,丹田內(nèi)一股熱流猛然騰起。
幾乎在同時,一道罡氣伴著悶雷,狠狠撞在了他的丹田。說來也怪,這股罡氣撞上丹田后,給體內(nèi)的熱流一沖,竟沒有了先前的劇痛之感,隱隱然更有與體內(nèi)熱流交融之勢。
這是怎么回事,遭了雷劈卻有些舒服?莫非老天爺可憐我是個童男子,不想讓我死在這里?他的念頭還沒有動完,滾滾的雷聲中道道罡氣不住轟擊他的全身,強烈的勁道不住誘發(fā)他體內(nèi)的熱流,升騰、壯大、舒展、交融……
李泠忽然明白,體內(nèi)騰起的熱流正是自己苦苦修煉盼著融入體內(nèi)的罡氣,這股鎮(zhèn)源真人殘留下的罡氣恰與布陣者所施的罡氣系出同門,其質(zhì)相近。石洞內(nèi)奇特地煞與布陣者的罡氣交感,竟形成了一種奇妙的沖擊,激發(fā)他體內(nèi)罡氣加速融合。
雷震的痛楚雖然稍減,但窒息感卻越來越濃。無所不入的煙氣還在肆意撞擊著他的七竅,口鼻似被一只巨手捂住般難受。
再不出去,用不了三炷香工夫就會被活活悶死!李泠心內(nèi)已是鬼哭狼嚎,估計那三門陣勢便是再難破些,也會留給入陣者幾刻觀察思索之時,唯獨這雷陣,雷轟煙熏,竟難有片刻喘息之機。
正自叫苦連天,猛覺眼前一亮,元明心鏡霍然展開。他剛?cè)攵磿r便曾施展元明心鏡探查四周,卻黑茫茫的全無所見,但這時竟光明透徹,與先前大不相同。
哈,這才叫因禍得福!李泠生出一絲驚喜,想不到在這雷陣中,罡氣融合迅猛,竟首次與元明心鏡交融一處了。
在罡氣的流轉(zhuǎn)催運下,元明心鏡如同一面明察秋毫的碩大銅鏡,竟對雷陣生出洞若觀火般的通透之感。翻滾的雷火在心鏡內(nèi)化成了道道狂躁的紅色,但在這些耀眼的紅色之中,還隱藏著一點點的青白之色。
紅芒與白點交織翻滾著,霎時他心念一閃:每次選擇都是一種命運,原因便是每個石陣內(nèi)都有一個獨有的天地法則,而這里的法則就是卦象,雷火交擊,形成了“雷火豐”卦象!
“雷火豐”的卦象為電閃雷鳴,如日中天,但天地萬物都不可能久盈不虛,盛大到極點,便會虛弱,這就是“雷火豐”卦象外的卦旨——盈不忘虛。
當年李潯陽為了自己方便,舉著幾本《周易》的卦書,逼著李泠背下去,以便他老人家用的時候,李泠可以隨問隨答。在巴掌和棍棒下苦背的易理,李泠只能算一知半解,但此時生死之際,“盈不忘虛”這四字忽地躍入心底。
窒息感愈發(fā)憋悶難忍,元明心鏡卻讓他看到了洞內(nèi)的真相,這門雷陣的原理便是布陣者的罡氣不住激發(fā)地煞元磁,誘發(fā)滾滾雷火,使之走向狂躁的巔峰,但在雷火的巔峰核心,居然最為虛弱。
一條粗大的火龍伴著滾滾雷聲和彌漫的煙霧,再次向他撲來。
最盛大的地方,隱藏著最虛弱的苗頭,這就是盈不忘虛。一念及此,李泠硬著頭皮沖向了雷火?;鸸鉄燊灿孀瞾?,李泠不假思索地揮出了一掌,似纏似封,正是渾沌七抓的掌勢。
他體內(nèi)的罡氣升騰舒展,激撞而出,那雷火居然微微一頓。這是二者罡氣相近,引發(fā)的一瞬來之不易的停頓。李泠猛一咬牙,借勢急速插向了雷火的中心。
雷鳴滾滾、烈焰騰騰,很奇妙的是,在這團火龍的中心,卻沒那么炙熱與難耐。
“好見識!”巖洞內(nèi)響起一聲低沉的彩聲,顯然洞內(nèi)還有無極派長老級別的高人,一直在全力催動大陣。
這就是他們的循環(huán)之道,循環(huán)的破綻居然是在最濃烈的火焰中心!李泠不敢停留,全力體悟身周火龍的循環(huán),身法如電,連環(huán)發(fā)掌,用罡力震得雷火稍頓,再接連穿插到火龍的中心。
元明心鏡的運轉(zhuǎn)愈發(fā)純熟,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團團狂躁的紅芒在身前左右奔突,紅芒中間則是白色的光點。他拼命地幾個穿插,從一個白點沖向另一個白點。
這一口氣即將憋到底,他已是強弩之末。猛覺眼前一亮,這次是真真切切的亮光,原來竟已沖到了雷洞的出口前。
“少年,你很不錯!”石陣中忽地傳來一聲低嘆,聲音沉厚、悠然,有著與巖洞一樣古老的氣韻。
隨著這聲蒼老的驚嘆,洞內(nèi)的雷火煙霧登時消逝四散。一股清新之氣陡地從石陣出口透入,李泠長吸了口氣,轉(zhuǎn)身向石陣內(nèi)叉手道:“多謝前輩!”
“去吧,出口便是下一關(guān)‘證石悟道?!蹦浅梁竦穆曇粼俅雾懫?,“你很特別,老道希望在東極天院內(nèi)見到你!”
居然是東極天院的長老!李泠心中感激,向著出聲的方位長長一揖,轉(zhuǎn)身走出石洞。
洞外,陽光明媚清澈。
他一路艱辛破陣,本該精疲力竭,但此時卻覺全身精力彌漫,甚至奇石、野草、深洞,此刻投入眼內(nèi)竟都有脫胎換骨的清新之感。
這是罡氣加速融合之效!李泠暢快地呼吸著清涼的氣息,心內(nèi)忽然生出無限感喟,自己無意中踏上了一條必敗之路,但也無意中突破了舊的循環(huán),自身功力竟躍上了一個新的境界。
“喂,老弟,雷陣內(nèi)都有什么?”矮山下方,忽然有人向他打起了招呼。
李泠探身下望,才見明機正坐在在山腳下淺溪邊上的一塊青石上。不知怎的,這位玄門第一天才渾身衣衫盡濕,正將上衣在溪水中浸泡著。
原來老子不是第一破陣而出的人!李泠心下暗嘆,不由笑道:“明機師兄,你出來得真早!”
“只比老弟快了一小會而已!”明機將上衣擰干,濕淋淋地套在了身上,向他招手道,“真沒想到,老弟竟比塵清和鄭融還快。下來吧,等等他們?!?/p>
李泠才發(fā)覺這出口處已是七竅玲瓏山的后山,前方奇松翠柏間怪石林立,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他下得山來,和明機相望而笑。
這自在玄門的第一天才實則貌不驚人,眼睛不大,嘴唇很厚,與俊朗、飄逸毫不沾邊,甚至有些土里土氣,只是臉面飄著溫和的笑意,似乎無論何時都是成竹在胸。
幸好你沒有老子帥,不然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李泠心下暗笑,轉(zhuǎn)頭四顧,才發(fā)現(xiàn)山腳下也擺著一只香爐,遙遙地只見一炷香已經(jīng)燃盡,另一柱香還沒燃多少,不由嘆了口氣:“明機師兄,不到一炷香便破陣而出,你當真不是人……啊,不是凡人!”
“但我還比不得你老弟!”明機側(cè)頭望著他,雙眸灼灼閃亮,“看你的氣質(zhì),竟一直在變化,眼下修為似乎又有了進境。奇怪,尋常人哪能在幾日之間,修為如此突飛猛進的?”
“看來,小弟才不是人!”李泠打了個哈哈,忙岔開話題,“雷洞內(nèi)都是煙火雷電,不過那陣勢還依著雷火豐的卦象而動,不知你去的水陣內(nèi),都是什么?”
“自然是水漫石洞了?!泵鳈C無奈地抖了抖濕衣,又點頭沉吟道,“原來雷陣這次是‘雷火豐,我那水陣,這次的卦象是‘澤水困!”
李泠奇道:“這次的卦象?”
“不過你老弟想必不知,天地玄黃陣,每門石陣至少有八種卦象變化。比如你的雷陣,除了雷火豐,更有震為雷、雷地豫、雷水解、雷風恒等八種變化,甚至八門變化齊出,那更是防不勝防!”明機苦笑道,“不過,咱們這次到底是門內(nèi)較技,所以天地玄黃陣并沒有完全發(fā)動!”
“八種變化,八門齊出,那該是何等威力啊!”李泠吐了下舌頭,忽地想起什么,探頭張望,“咦,塵清那小子,怎還沒有出來???”
“來了,來了!”一個圓形洞口前,有人氣喘吁吁地喊起來。跟著,塵清狼狽萬分地爬出了石洞。
“恭喜??!”李泠忙趕過去,將他扶起,見他居然上身赤裸,奇道,“你老兄為何如此狼狽?”
“一炷半香!”塵清先是望了眼遠處的香爐,才搖頭嘆息,“還好,留了條褲子,再混上一時半刻,就該一絲不掛了!奇怪啊,玄門俗家弟子的第一奇才,大名鼎鼎、豐神如玉的白馬鄭融,居然還沒有出來么?”
直侯到兩炷香將完之時,鄭融才走出了山陣。往日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這時已是衣衫破碎,俊秀的臉上甚至滿是紅痕。
塵清低聲嘀咕:“這小子在里面干什么了,莫非是遇見了一群女孩?”
李泠也暗自咂舌:原以為這山陣是最舒服的,沒想到居然如此恐怖。
“恭祝四星均已過關(guān)!”
辛乾清現(xiàn)身山前,揚手前指:“你們先在此處換過了衣衫,再隨我前往第二陣,‘證石悟道!”
一塊青石前,果然放著四套道袍。四人也都衣衫不整,忙套上了新道袍,跟在辛乾清身后向前行去。
自七竅玲瓏山的山后下來,一路輾轉(zhuǎn)繞山而下。東極紫苑所在的地勢較高,眾人沿著山路宛轉(zhuǎn)向下,走的是一條極幽僻的小徑,穿溪跨澗,分花拂柳,行了多時,見前方現(xiàn)出一片景致清幽的山谷。
前方幾叢修竹隨地勢點染各處,其后便是合抱粗的老松蒼虬陰翳蔽日,浩氣森森,愈發(fā)襯得山谷碧郁爽眼,花木掩映間只見許多大小不一的怪石散布其中。這些奇石、修竹、松柏融合得極是協(xié)調(diào),眾人才踏步其中,便覺一股清涼感悠然傳來,霎時通體舒泰。
迎面幾株翠竹前,一塊丈余高的巨石上刻著個矗天矗地的“道”字,字作行草之體,筆勢飄然欲飛。一眼打見那“道”字,李泠登覺渾身一寒,但覺無窮無盡的凜冽之氣從石上涌出。
“這里便是玄門禁地之一,證石林!”
乾清真人的聲音似乎從極遠處飄來:“這些參差怪石上,都是玄門四象歷代宗師留下的修道感悟,且都是他們親自所留。”
說話間,辛乾清已走到那巨石之下,輕撫著石上刻痕,道:“這個‘道字便是當年丹劍派的開山祖師瞻如道長揮劍所刻,整個字只用了一劍!”
鄭融奇道:“只有一劍?”
“絕無第二劍?!毙燎妩c頭道,“此地的山石質(zhì)地堅硬,尋常武者全力砍下一劍,甚至不會留下丁點痕跡。而瞻如祖師一揮而就,這個道字,便是他畢生修為的證悟?!?/p>
李泠也不由吸了口寒氣,只覺這一劍氣勢磅礴,卻又圓轉(zhuǎn)如意,猛一眼打去,仍覺滾滾劍氣噴涌而來。
“鄭融,”辛乾清忽道,“你來說說,看到這一字,有何感悟?”
鄭融圍著那巨石左右轉(zhuǎn)了幾步,才咳嗽一聲,道:“這道字,從各面望去,都飽滿渾圓,整個字一氣呵成。在如此堅硬的石質(zhì)上,找不到一處多余的劍痕,想到當年瞻如祖師一劍揮成,可知其對劍氣的控制已全然隨心如意。從氣勢上看,此字兼有沉凝和飄逸之感,可知其劍意剛?cè)峒鎮(zhèn)?,似有至陽與至陰兩股劍力融匯為一,才有如此返璞歸真之效……”
他說著退開了兩步,黯然道:“慚愧,這一字每處筆畫似乎都有變化無盡之感,其凜冽劍氣更似要破壁而出,弟子注目一久,竟覺心魂難安?!?/p>
“很好,聽你的業(yè)師說,你在劍法上有過人悟性,果不其然!”辛乾清點了點頭,“鄭融,證石悟道這一關(guān),你已過了!”
鄭融雙眸閃亮,忙拼力壓抑心內(nèi)的驚喜,躬身道:“多謝真人指點?!?/p>
“這么容易便過關(guān)啦?”李泠不禁和塵清對望了一眼,心內(nèi)均有不平之意。
“你們?nèi)?,也都已過關(guān)了!”
辛乾清似是看破了他們的念頭,徐徐道:“你們在天地玄黃陣太過辛苦,在這里,只是看看你們的悟性,與哪一道相近?!?/p>
聽他如此一說,塵清當先歡呼起來。辛乾清又道:“證石林是本門禁地,若非你們在四象會武上連連破關(guān),可能一輩子也不會來這里。在這里呆上一時三刻,都會讓你們的修為大有提升,四下里多看幾眼吧!”
李泠暗道:過了天地玄黃陣,我們四人都被扒了層皮。看來這一關(guān),只是讓我們休息。養(yǎng)好了精神,才能在第三關(guān)中真刀真槍地比試!
不管怎樣,四人的心緒都霎時輕松下來,各自散入林中細瞧。
眾玄門前輩在石上所留的證悟也是千奇百怪,有人留下幾道怪異劍痕,有人以指力寫出幾字新悟的武功竅訣,甚至有人只在大石上端端正正地按上了個手印。
聽辛乾清說,林內(nèi)共有七八十塊怪石,但李泠行走其間,卻有無窮無盡之感,似乎置身石林巖海,四下里漫無邊際。顯然這證石林也是一處奇異的法陣,他緩步前行,但覺每塊證石前注目一久,便能感受到一道道或沉渾、或靈動、或飄逸的氣機漫卷而來。
忽聽塵清“咦”了一聲,雙手撫著一塊瘦峻的長石,死盯著石上圖譜發(fā)呆。
李泠匆匆瞥了一眼,見石上畫著人體奇經(jīng)八脈,只是經(jīng)絡間另有些古怪的卦象和奇異符號。他心下奇怪:不過是一幅經(jīng)絡圖而已,玄門內(nèi)多的是,塵清卻怎的見了寶貝似的?
“看出了什么?”辛乾清緩步走到塵清的身后。
“這莫非是……八音八脈圖?”塵清的雙眼眨也不眨,臉上滿是驚喜,“天有八極,地有八分,樂有八音,人有八脈,皆合八卦之數(shù),但如何將五聲八音與人身八脈相合,弟子一直參悟不透,便是本門‘萬籟天韻中也所述不多,偏這圖譜中竟畫出了八音調(diào)動八脈的發(fā)聲秘法!”
“好眼力,這八音八脈圖正是你紫箓派一位前輩奇才所繪!所謂大樂與天地同和,此法靠樂聲動蕩血脈,鼓舞精神,可說是音咒類武功的極致,只是修煉起來極為繁復,數(shù)十年前便已失傳了?!毙燎鍑@了口氣,“你能看出此圖,也是你的緣法,多多體悟吧!”
鄭融忍不住問道:“敢問真人,這百多年來,能在這證石林中留痕的,必得是各脈掌門么?”
“那也未必,”辛乾清搖頭道,“只有御道境高手才可留痕于此,或是本門公認的天縱奇才,便是即將突破玄同境時,也可來此一展身手!”
他邊說邊行,走到一塊橫臥如牛的怪石前停步,道:“當今我玄門英才輩出,卻也只有風長老在此留痕!”
鄭融盯著那怪牛樣的臥石,雙眸放光,沉吟道:“石上所刻,莫非脫自無極派的無上心法——五岳真形圖?妙啊,用五種不同的勁法,滋養(yǎng)五臟的氣血……當真是妙不可言!”忙端坐石前,對著石上圖形沉思起來。
辛乾清捻髯點頭,道:“這里的每塊巨石,都是歷代玄門英才的心血所化,多看一眼,都是你們的造化!”
鄭融和塵清各自對著一塊石刻沉思,明機卻一直在林中東游西蕩,對著這塊石像比畫幾下,又轉(zhuǎn)到另一塊石前手舞足蹈。
只有李泠對玄門心法所知實在不多,轉(zhuǎn)悠了片刻,雖能覺出石上的奇妙氣機,卻看不透其中玄妙。
信步走到前方一處清澈的小溪前,心中無聊,正待尋個由頭,趁早出了這證石林,忽然目光一掃,見溪邊立著一塊圓滾滾的青石,石上刻著一幅奇異圖畫。
這石刻端得與眾不同,別的石刻多是頓悟武學后的只言片語,這圓石卻刻著一幅山水畫。但見幽泉深林,奇峰秀巒,刻畫的景致極為秀麗傳神。
李泠素來癡迷畫道,立時興致大起,湊近了凝神觀望。這石刻山水筆道簡練,所繪景象本該一眼看盡,但李泠注目一久,竟覺石上景致山環(huán)水疊,悠遠深邃,竟似生出無窮無盡的變化。
霎時間他身內(nèi)經(jīng)脈一震,一股熱流悄然涌上,循經(jīng)游走。他在雷洞內(nèi)歷險時,曾湊巧讓罡氣與自身經(jīng)脈加速融合,此時對著這幅神奇石刻,心動神飛之下,罡氣又再流轉(zhuǎn)起來。
一時間他只覺恍惚,除了眼前這幅石刻山水,身周的一切都消逝不見了……
“少年,你果然與眾不同!”
一道蒼老的笑聲鉆入耳中,李泠心神一振,從入定中驚醒,回頭看時,見溪邊一塊青石上端坐著一位白袍老者。
這老人正是先前與李泠曾有一面之緣的風長老尹凌風,清瘦如鶴,氣若松柏。李泠自不能說出那晚蒙他出言解困之事,一眼望去,卻脫口道:“你坐的地方……真好!”
這話有些奇怪,完全是隨口而出。原來李泠發(fā)覺老人的身后,便是曲折遠去的小溪,他看似極隨意地坐著,但所處之地卻與幽深的自然融匯為一,在他身后,奇妙的景色隨溪勢錯落變化,給人以宛轉(zhuǎn)無盡之感。
“與天地合一?”尹凌風長老卻似聽明白了這頗為古怪的話,呵呵一笑,“老朽其實并未在意,你竟一眼看出來了,這更好!”
他挺身站起,走到李泠身側(cè),輕拍著那奇妙石刻,道:“這幅‘林泉圖錄,出自六十年前一位玄門奇才,自他刻成之后數(shù)十年間,能體會其妙境者寥若晨星,而你竟能看得凝神入定,實在難得?!?/p>
“林泉圖錄?”李泠的目光又凝在深妙難言的石刻上,“慚愧,其實弟子根本沒有悟出什么,只是看得入神而已。不知這上面,到底刻的是什么?”
“與老道一樣,都是對本門無上心法‘五岳真形圖的體悟?!币栾L悠悠低嘆,“不過老道的體悟太著行跡,這一幅林泉圖錄,以畫證道,則要高明百倍了!”
李泠在玄門日久,也知在道教中有一種自漢代傳下的著名符箓,稱為五岳真形圖,相傳為太上老君所傳的五岳山形秘圖。修道人入山修行,要佩戴此符,可辟一切精怪猛獸。但自在玄門中另有一門“五岳真形圖”的秘傳心法,可滋養(yǎng)五臟真氣,效驗如神,為玄門鎮(zhèn)山功法之一。
李泠大吃一驚:風長老是玄門修習五岳真形圖的第一高人,但他卻說,這幅畫是以畫證道,比他還要高明?
“風長老,你老竟在此處!”
辛乾清一聲驚呼,大步走了過來。這一喊,將鄭融等三人也盡數(shù)驚動了過來。五人都給尹凌風施禮。
便是他,這就要和龍先生展開一場生死對決!李泠一邊施禮,一邊偷偷望向這干枯瘦長的老人,心內(nèi)感慨萬千,這風長老和龍先生都是灑脫豪放的好人,為何偏要對陣決戰(zhàn)呢?
“免禮吧,莫要這多規(guī)矩!很好,這次的四星果然都是頭角崢嶸之輩!”尹凌風極隨意地揮手而笑,清澈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明機身上,“明機,我瞧你每一處都只潦草看看,為何并不深悟?”
明機顯是與他頗為熟稔,笑道:“啟稟長老,這地方是座寶山,弟子流連忘返,恨不得住上一年半載才好??上r辰有限,故而么,便使個巧法,將每處證石盡數(shù)記下,只盼多看幾處,記得越多越好?!?/p>
“果然聰明人最會討巧!”尹凌風呵呵一笑,搖頭道,“可惜,證石上的武功心法竅訣只能在此地與石上氣機相合時,才能使人心生感悟。離開了這里,你記下的只是一些殘篇廢圖。而且,學武最忌貪多,證石林所載的高深武學,悟性稍差者、修為不足者,看多了反會深受其害。這也是此地被稱為本門禁地的緣由!”
明機等人均是一怔。尹凌風卻沉沉嘆了口氣,又道:“況且,這些武學體悟雖然各有精妙,卻也各有兇險,比如這一幅!”他揮手輕拍李泠關(guān)注良久的那石刻山水,“這位前輩悟出這幅泉林圖錄時不過三十六歲,誠為我玄門驚才絕艷的一代天驕!可惜,他在這門路上跑得偏了,四十二歲時溘然而逝?!?/p>
李泠一震,道:“為何這位前輩年紀輕輕便去世了?”
尹凌風搖頭道:“他的路子不對,此人極可能是靈脈體質(zhì),能修到這里,已是絕頂。但他執(zhí)意以這奇法強修五岳真形圖,最終……”
這位前輩竟也身具靈脈,怪不得我能讀懂他的畫,他這奇法到底是什么,為何強修之下,竟會短壽?李泠心內(nèi)震驚,疑問連連,卻又不敢追問。
尹凌風將幽深的目光罩在他臉上,道:“修法定要循正途中道,路子若是偏了,輕則折壽,重則走火入魔,萬劫不復,慎之,慎之!”
李泠不由打了個寒噤,恍惚間只覺一股強大的陰影沉沉地向自己壓來。
“好了,來一趟證石林不容易,別在老朽身上耗費時光!”尹凌風又笑起來,揮手道,“多去四處看看吧!”
辛乾清忙領(lǐng)著四人施禮致謝,這才畢恭畢敬地退回林內(nèi)。
行了幾步,李泠忽一回頭,尹凌風已不見了蹤影,圓石前翠竹青青,碧草茵茵,仿佛他根本就不曾在那出現(xiàn)過。
二十八 玄門三關(guān)
其實尹凌風倒并未走遠。
就在淺溪對岸,一株風姿挺秀的古柏下,風長老倚樹而坐。他揚起頭,金色日暉從湛藍的天宇灑落,被翠葉橫枝搖曳出深紅、絳紫、淡粉和金黃色的萬千光影。天地間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如此真趣盎然。
“乾陽,”尹凌風仰頭望天,道,“你是何時到的?”
身材偉岸的玄門掌教飄然現(xiàn)身樹下,躬身道:“參見師叔。大戰(zhàn)在即,師叔的道境竟似在御道境上又有進境!”
尹凌風淡淡一笑,見傅乾陽已極隨意地坐在身前一塊青石上,也點了點頭:“很好,我剛至此地,你便已感知到了,過不多久,我自在玄門便會又多了一位御道境高手!”
傅乾陽的眼中閃出激越之光:“全賴師叔的指點,我近日以師叔指示之法觀修五岳真形圖,獲益匪淺!”
“五岳真形圖,乃我玄門寶典,幾可再造五臟,玄妙莫測……”尹凌風微一沉吟,才道,“但你觀修時,似乎用力過甚了!”
傅乾陽神色一緊,隨即淡然,道:“我已有所察覺,早想向師叔請教的,可惜師叔這次閉關(guān)太久……”
“我只指點你三個字,忘掉它!御道境也一樣,當你存心忘掉時,才能進入。進入后你才發(fā)現(xiàn),本來如此,御道境也沒什么稀奇的?!?/p>
“忘掉才能進入!”傅乾陽的雙眸愈發(fā)幽深如海,點頭道,“弟子謹記!”
“他來了吧!”尹凌風的語聲還是那樣隨意。
“此人脾氣桀驁,哪能不來?!备登枔P眉道,“不過師叔放心,東極紫苑已布好了天羅地網(wǎng)?!?/p>
尹凌風依舊昂首望天,道:“聽我說,放他一馬!”
傅乾陽沉吟道:“又是為何?”
“他是唯一可以抗衡顧虛手的人。記住,龍軒公不過是一只獨行的獅子,顧虛手卻是統(tǒng)帥群狼的頭狼?!?/p>
傅乾陽蹙眉道:“顧虛手……真有這么可怕?”
“不錯,顧虛手遲早要對玄門動手?!币栾L探掌輕撫溪水,柔軟的水面被他撫摸得居然如同書頁般片片翻開,許久,才緩緩道,“老道與龍軒公一戰(zhàn)在即,無論勝負,都請你放他一馬!”
傅乾陽心神微震,心內(nèi)莫明其妙地生出一種不祥之感,忙道:“弟子謹記,不過師叔這一仗必勝無疑。是了,還有一事,師叔想必不知……”
風長老沒有抬頭,只道:“請講?!?/p>
傅乾陽嘆道:“龍軒公樹敵太多,此次出山,許多人都風聞了他與師叔之約,想趁他戰(zhàn)后疲敝,與他一算舊賬!”
“有這等事,都是誰?”
“領(lǐng)頭者是黃金武家之主武遨,聽說武遨為此戰(zhàn)籌謀已久,此來玄門做評判,只是個引子,他一心盼著扳倒當世魔尊,讓乾坤堂在六大世家中獨領(lǐng)風騷?!?/p>
尹凌風目光深注溪水,淡然一笑:“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只是……武遨籌算過甚,過猶不及!”他手掌輕劃,水面無聲激蕩,無數(shù)水圈交織起來,幻出奇妙波紋……
日色西斜,在東極紫苑用罷了午膳的眾賓客帶著熏熏然的醉意重聚到東極紫苑的后園。
白玉雕欄的法壇上,李泠和鄭融對面而立。經(jīng)歷了前兩關(guān)陣法和悟性的比試后,四星之戰(zhàn)激蕩人心的第三關(guān)終于要開打了。
玄門三關(guān)的前兩關(guān)眾賓客無法觀戰(zhàn),好在這第三關(guān)是決無花哨的擂臺對陣,一眾巨富香客和貴賓都自欄桿前擁到了法壇下,翹首觀瞧。
“攄懷俗塵外,高眺白云中!”鄭融負手而立,好整以暇地仰頭望了望斜陽朗照的碧空,才笑道,“李泠師弟,難得在咱玄門祖庭相會,本當息心悟道,你我在諸多祖師與方家巨子面前較技,真是獻丑哇!”清風徐來,鄭融白衣飄飄,配上雅致的談吐,端地將世家風度展露無遺。
“怕獻丑你就下臺唄!”李泠臉上浮出不以為然的冷笑,“要打就打,哪來這么多廢話!鄭師兄若是吟興大發(fā)的話,最好是去歌樓!”
鄭融那瀟灑的笑容登時一僵,蹙眉糾正道:“是詩興大發(fā)!”
臺下卻響起幾聲會意的大笑,余觀吾等幾個年輕的伏龍派弟子笑得尤其響亮。
“抱歉,不管你老兄發(fā)什么興了,小弟可是出了名的死纏爛打。除非你打垮我,或者我打垮你,比武才會結(jié)束?!崩钽瞿罴按巳嗽诶夼_上對七師兄周觀極痛下狠手,出言便極不客氣。
不知怎的,鄭融給他冷銳的目光逼視,竟覺心底生寒,隨即又是悠然微笑:“很好,老弟是我在本次會武上所見最為特殊的一人,明機大名早就如雷貫耳,塵清也是少年成名,只有老弟如奇峰突起,引人注目?!?/p>
“是啊,”李泠笑嘻嘻道,“聽說押我贏的,比押你的還多。”
鄭融的眼神微微一閃,臉色霎時陰沉下來,冷笑道:“你能打到這里,多是憑著你不要命的打法。但在江湖上,不要命的人,死得最快?!?/p>
“未必吧!江湖上,惹人厭的人才死得快,”李泠依舊一副萬事不以為然的神色,“比如師兄你這種口蜜腹劍的?!?/p>
鄭融哈哈大笑:“好,那便讓我們看看誰先死,出手吧!”
李泠知道這鄭融總是自重風度,決不會搶先出手,當下身形一晃,揮掌攻出。此時他罡氣交融深厚,這一招逆龍掌攻出,勁風鼓蕩,帶得袍袖獵獵作響。
鄭融心下震驚:為何這小子的氣勢較之激戰(zhàn)明宸時,更猛了數(shù)成?鎖心步法展開,身形搖晃,向后轉(zhuǎn)開。
李泠心知他這鎖心步法頗為高妙,但見自己一掌居然擊得對手向旁飛退,心中不由一喜。陡覺大腿劇痛,已著了鄭融一腳。
鄭融身法詭異,看似上身后仰欲退,實則只是誘敵,那一腳詭異絕倫地踢出,端是防不勝防。李泠反應也是奇快,大腿挨了一記重擊,左掌順勢切下,饒是鄭融的腿勢來去如電,仍是給他削中了腳面。
鄭融一擊得手,嘴角才咧出一絲冷笑,腳面處也鉆來一線急痛,忙踉蹌退開。一個照面間,二人均受小傷,心中各生忌憚。
“獻丑了,鄭師兄!”李泠強忍著腿上酸痛,望著鄭融冷冷一笑。
鄭融哼了一聲:“你獻丑的時候還在后面!”說完神色冷肅如冰,潛運真氣,雙掌當頭罩來。掌力未到,氣勢已如沉沉雨幕,肆縱而落。
“亂云掌法!”李泠心頭一凜,只覺這鄭融的亂云掌法與明宸和明機不同,乍看上去氣象紛繁多變,內(nèi)里的鋒芒卻又深斂不放。當此之際,李泠也只得迎頭而上,一招渾沌七抓連綿遞出,雙掌封、纏、繃、撕之間,絲絲勁氣纏繞回旋。
兩人的掌勢劈面迎在一處,猛聽鄭融一聲悶哼,身子踉蹌退開。
臺下霎時一靜。
眾看客花了大價錢趕來東極紫苑,自然多是行家里手,此時見李泠這四星中公認的最弱者,居然以硬碰硬,將鄭融擊退,不由均覺震驚。玄門眾高道更是均生疑惑:鄭融的武功更勝明宸,李泠和明宸對陣時尚且艱難窘迫,此刻竟還能將鄭融擊退?
李泠竟也微微一愣,顯是沒有料到自己竟能將鄭融撼退。自他身登四象會武以來,還是第一次在以硬碰硬中占了上風,一時間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鄭融雙眸一寒,揚聲清嘯,騰身而上,掌勢夭矯跌宕,更增變幻,飄搖恍惚處如疾風驟雨,激蕩狂放處又如大江奔騰,霎時間法壇前滿是鄭融的身影。
他精研亂云掌法日久,半年前忽有所悟,專從風云二相上入手,取云之變化、風之尖銳,出手時一沾即走,招式飄忽不定,如云騰霧繞,迷人眼目,只需對手神志稍生惑亂,便以風相疾攻。
身周都是掌影起伏,李泠的心神反倒沉靜下來。無極派的武功多是出自天象!當日苦戰(zhàn)明宸時的頓悟,此時在他心底愈發(fā)清晰起來。李泠掌隨心動,一邊接招,一邊全心體悟?qū)κ值淖兓馈?/p>
在對手怒湍急流般的猛攻之下,李泠以渾沌七抓全力封守,始終穩(wěn)若磐石。從氣勢上看,他全然落在下風,但每多斗一刻,對鄭融武功循環(huán)變化的體悟就更深了一層,掌間的反擊便也漸漸凌厲。
鄭融傾力狂攻,久而無功,心底更是驚疑不定:這小子怎的如此古怪,似乎他的武功一直在不停地增長?與大戰(zhàn)明宸師兄時相比,他的內(nèi)力似乎有了激增,便是掌上的氣象,也比那時大有進境!怪哉怪哉!
猛聽得砰砰勁響,二人掌力連交,李泠渾厚的罡氣立占上風,震得鄭融氣血翻涌。這一輪疾攻,鄭融已是近強弩之末,忙借勢退開了幾步。
“鄭師兄,小弟又獻丑了么?”
李泠冷冷盯著對手。激戰(zhàn)至今,二人仍可說是平分秋色,李泠口中譏諷,心思仍在急轉(zhuǎn)不止,鄭融這小子到底年長功深,閱歷豐厚,自己若不能趁早將之擊垮,難保他不會琢磨出什么邪法偏門來。
“好,那我便成全你!”鄭融臉色肅然,眼神更變得冷冽如刀,驀地雙臂齊振,大袖間立時傳出幾道鏘鏘銳響。
白影疾閃,鄭融已化掌為拳,一拳轟了過來。李泠挺立不動,掌力疾吐,橫封對手拳勢。拳掌交接,李泠驀地悶哼一聲,只覺手掌如中鐵石,急痛入骨,忙向旁退開。
“好卑鄙,竟使暗器?”李泠怒喝聲中,定睛看時,見鄭融雙手五指處各自套著一個奇異圓環(huán),圓環(huán)顏色怪異,左環(huán)青若深潭,右環(huán)紅艷如火。
“你這小子是裝糊涂么,”鄭融冷笑道,“四星之戰(zhàn),本就可各展所長,除了毒功不得施展,旁的兵刃拳腳暗器,都是來者不拒?!?/p>
李泠還未答話,臺下一些年輕的看客和玄門弟子均覺不平,紛紛叫嚷起來。余觀吾更是大聲喊道:“乾清真人,弟子抗議,鄭融用暗器偷襲,不合規(guī)矩、投機取巧、人面獸心、喪盡天良……”
辛乾清蹙眉喝道:“四星之戰(zhàn),戰(zhàn)無定法,你休得胡言亂語!”
鄭融卻呵呵一笑:“李泠師弟,雖說四星之戰(zhàn),戰(zhàn)無定法,不過愚兄決不占你便宜。你去選個兵刃,再來上臺比過。”
這小子當真奸狡,明知老子兵刃上造詣平平,卻在這里故作大義!李泠心底大罵,真氣數(shù)轉(zhuǎn)之下,掌上的痛楚略減,索性昂頭大笑:“師兄大人大量,小弟感激涕零啊,不過,小弟寧愿空手獻丑到底!”
鄭融臉色不變,淡然笑道:“師弟如此大度,愚兄也只得奉陪到底了,出手吧!”
李泠冷哼一聲,驀地探掌按出,掌勢半明半暗,起伏不定,正是逆龍掌法中的那招“扶搖直上”。
鄭融笑容不減分毫,眼見掌到,驀地翻掌拍出,掌力疾吐而出。李泠就勢反撩他的手腕,才跟他手腕激撞,便覺一股大力傳來,震得臂膀酸麻。他一凜之下,鄭融的掌力已批亢搗虛,順勢撞來。李泠只得掌隨身轉(zhuǎn),全力消解對手的掌勢。
不知怎的,鄭融的掌勁竟大得驚人,李泠連施封、纏二訣,仍是阻不住他勢如破竹的勁氣。猛聽砰然一響,李泠的肩頭已被他掌力掃中,踉蹌退開。
這小子套上了一對古怪圓環(huán),竟還功力大進?李泠肩頭劇痛,心底更是震驚,橫掌當胸蓄勢,卻不敢進擊。
“小師弟,鄭融掌上套的是坎離靈環(huán)!”寧觀一大叫起來,“這是無極派至寶,能激發(fā)內(nèi)勁,辟邪克敵,小師弟萬萬留意了!”
魯觀塵奇道:“這坎離……靈環(huán),是做什么用的?”
寧觀一朗聲道:“咱玄門中人修煉的都是水火雙元的龍虎真氣。龍從火里出,又稱離火,虎向水邊生,號為坎水。這坎離靈環(huán),右環(huán)為離火環(huán),左環(huán)為坎水環(huán),修煉時置于腋下,可激發(fā)人身內(nèi)的心火腎水之氣,使其修為大進。若是用于對陣時,使雙環(huán)反扣于掌心,則能使龍虎真氣加速運轉(zhuǎn),功力幾乎暴增一倍!”
他這番話說得聲音奇大,看似是給魯觀塵解說,實則是說給臺上的李泠。法壇下的群豪也紛紛唏噓驚嘆,原來是傳說中的坎離靈環(huán),萬料不到竟在四星之戰(zhàn)中現(xiàn)身,且兩招間擊退了對手,端地功效非凡,引人艷慕。怪不得白馬鄭融年紀輕輕,在修為上已有獨到之處。
功力暴增一倍!李泠心內(nèi)一寒,君先生曾說,乾坤堂將大筆錢財押在了鄭融身上,更施出了多種奇招,想不到竟拿出這等神器!
他心內(nèi)震驚,臉上卻不以為然,呵呵冷笑:“原來如此!鄭師兄,你的家底當真豐厚啊,連手根處都套了寶貝,不知你大腿上還藏著什么家什沒有?”
鄭融臉色一紅,森然道:“自然沒有,你胡說什么?”
臺下余觀吾哈哈大笑:“原來鄭師兄沒有啦!”
眾看客中有十余個錦衣玉食的好武青年,聞言齊聲哄笑。幾個白發(fā)蒼蒼的玄門長老則嗔怪余觀吾發(fā)言輕浮,齊向他怒目而視。余觀吾則為了相助李泠,全心擾亂鄭融的心神,不管不顧地起哄大笑。
“果然是錢能通神啊,小弟大開眼界!”李泠冷笑道,“鄭師兄還有何家底,趁早一起拿出來,小弟一發(fā)都接了,免得麻煩!”飄身閃去,出掌拍向鄭融腦頂。
鄭融冷笑聲中,以摘星手撩向他脈門,硬接硬撞,手法霸道。李泠的掌力含而不發(fā),一沾即收,運起鶴高飛的身法,向旁讓去。此時強弱易位,李泠不得不以虛招惑敵,心內(nèi)全力琢磨克敵之法。
“比輕功么?”鄭融冷哼一聲,鎖心步法展開,如影隨形般欺來,掌勢連綿遞出。同是一路摘星手,他此時施出,竟是勢若天河激浪,鼓蕩洶涌,氣魄大得驚人。
李泠忙錯步退開,掌下連施巧力,以渾沌七抓全力守御對手密如疾電的猛攻,暗中將大璇璣術(shù)蓄勢待發(fā),苦尋借力發(fā)人之機。
頃刻間二人已疾拼了數(shù)招,法壇下的眾看客中彩聲四起,這些人肯花大價錢來此觀武,多數(shù)都是行家里手,見了這一輪疾攻與穩(wěn)守,不由高聲喝彩。
這小子體質(zhì)奇異,閱歷到底不足,竟沒看破本公子的強攻是虛招!鄭融眼芒閃爍,掌上蓄力,做足全心硬沖硬打的架勢。他攻勢雖緊,但掌力沉實陰柔,讓李泠的大璇璣術(shù)難以借到一絲勁道。
數(shù)招間,李泠已被擠入了法壇一角。他身入絕境,驀地憤聲大喝,全力揮出一招“日鑿七竅”。
陡聞鄭融一聲冷笑,鎖心步倏忽疾轉(zhuǎn)。李泠猛覺身前一空,眼前狂風驟雨般的摘星手攻勢驀然不見,他全力以赴的掌勁全打在了空處,難受得幾乎吐血。便在此時,肩頭劇痛,鄭融的左掌忽地斜刺里探出,重重拍在他的肩頭。
一股巨力襲來,李泠忙就勢一扭,間不容發(fā)之際,從法壇一角脫身閃出。虧得他見機得早,應變奇速,不然肩胛骨定會被對手擊碎。
“亂云掌法本就是以柔克剛之道,你沒想到吧?”鄭融望著狼狽飛退的對手,傲然冷笑,又開始教訓起自己的對手來。
“鄭公子,”遠處的武當山畢真人忽地嘆道,“坎離靈環(huán)神妙無端,但凡事有利則有弊,小心你的真力虧損過劇?!眹@息的聲音不大,卻極清晰地傳入了眾人耳中。
鄭融臉色一變,隨即微笑道:“多謝真人,用不了多久的,放心吧?!彪p手上的靈環(huán)如有靈性般地跳躍了幾下,分別耀出青紅兩道異彩。
李泠的雙眼卻亮了起來:凡事都有循環(huán)之道,鄭融的坎離靈環(huán)也不能突破這些最基本的規(guī)矩。靈環(huán)并不能使鄭融的功力增倍,只不過是讓他的真氣加速流轉(zhuǎn)罷了,老子只要撐下去,鄭融很快就會變成強弩之末!
鄭融臉上神色居然一派清閑,悠然踏出一步,猶如閑庭信步,決無一絲殺伐躁氣。但白影如電,已瞬間逼至李泠身前,掌勢飄忽而至,一股沉厚柔韌的勁道隨著舒張翻騰的掌勢當頭罩下來。
天河暗勁!李泠心下震驚,激戰(zhàn)至今,鄭融才將這門絕學施展出來,亂云掌法夾以天河暗勁施出,勢道端地沉厚驚人,最可怕的還是他這力道,起伏彎轉(zhuǎn),詭異飄忽,仿佛水流般無孔不入。
鄭融的武功果然又勝過明宸頗許,他的天河暗勁雖然也僅算粗通,卻已不似明宸那樣,每次施展后都須調(diào)息片刻,而且那彎轉(zhuǎn)的勁道更大,明明看那掌勢似是直擊,但勁力卻陡然下彎,曲直難測,更多了幾分變化。
這小子已施出了壓箱底的功夫!李泠心內(nèi)又喜又憂,只要再撐片刻,這小子必會功力耗盡,可老子能撐得下來么?
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后面,鄭融絕學盡展,攻勢卻慢了下來。他先前的疾攻本是誘敵之計,此時的掌勢卻猶如江南春雨,忽斷忽續(xù),似斷實連。慢下來的攻勢才更加可怕,融入了天河暗勁后的掌力飄拂繚繞,一層層一圈圈地罩了下來。
李泠這時心內(nèi)猛地閃過龍軒公的話——用你的神意籠住對方,但他激戰(zhàn)明宸時恰好天上沉雷滾滾,強烈的天象激發(fā)了他的元明心鏡與之相應,而此時云淡氣和,日色清朗,依他的修為,若無外力相助,神氣始終無法與天象交接。
他左沖右突,拼力騰挪,卻仍覺四周都是看不見的巨網(wǎng)。看這鄭融的出掌,似乎不是在比武過招,而是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他織得漫不經(jīng)心,卻沉實細密,道道真氣四散彌漫,只要李泠撞上他的網(wǎng),便會深深地陷進去。
四面楚歌之際,忽聽得一道蒼老的嘆息傳來:“李泠,你身入四星,已是奇跡,便敗了也無妨……不必再苦撐了!”
說話的竟是逸龍子,他的語聲平平淡淡,不帶一絲喜怒之感。
話音未落,鄭融的氣網(wǎng)已尋到了李泠的破綻,一股水流般的氣勁倏忽透入,直射入李泠的肩頭。李泠的左肩本有舊傷,給他內(nèi)勁打入,霎時傷處一震,鄭融的雙掌已靈蛇般兜了過來,順勢分筋錯骨,“咔”的一聲,李泠的肩膀關(guān)節(jié)已被他卸下。
鉆心的劇痛傳來,李泠應聲滾倒在地,左邊半個身子都痛得麻木無覺。
鄭融則頗有風度地收掌而笑:“李泠師弟,適才逸龍子師伯出言指點,想必你分神了,抱歉之至!”
他笑得躊躇滿志,雖然這一連串舉重若輕的氣網(wǎng)攻勢也耗去了他的大部分內(nèi)力,但終究卸下了對手的肩骨。他精研分筋錯骨手多年,最喜在激戰(zhàn)中使得對手骨卸臂垂,此時看到李泠的狼狽之狀,心頭狂喜,臉上卻故意堆出一副失手后的歉疚苦笑。
李泠右掌撐地,奮力站起。
“師父放心,”李泠沒有望向玉欄桿下的逸龍子等人,而是昂首向天,一字字道,“我不會敗,除非他將我打垮!”
鄭融被他冰冷的語聲激得心頭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地笑道:“好氣魄,不過,是否先讓愚兄將你的肩骨接好?”
“用不著!”李泠額頭上已凝滿汗珠,顫抖著伸出右掌,摸索到自己受傷的肩骨,當日跟大師兄苦習的醫(yī)術(shù)這時有了效驗,一壓一抻,干凈利落地將卸了環(huán)的肩骨接好。
“來吧,看誰先倒下!”少年揚起了臉,臉色蒼白如紙,目光卻鋒銳如劍。
鄭融咬牙笑道:“如此,便得罪了!”雙掌齊發(fā),掌力如大江奔騰,倏忽涌到。李泠身形左右飄游,左肩處仍傳來陣陣撕痛,只得勉力以右掌御敵,形勢更是窘迫。
循環(huán)之道!他心底忽地躍出這四個字來,跟著心念電閃,每個人的掌勢,何嘗不是一種循環(huán)?鄭融的循環(huán)之道又是什么?
山窮水盡之際,這般心神內(nèi)斂、全力苦思至極限,腦中驟然一片空明,一面明澈廣大的鏡子倏忽展現(xiàn)心內(nèi)。他的元明心鏡曾在雷陣內(nèi)受了激發(fā),愈發(fā)廣大清澈,不想此時竟自然顯現(xiàn)。心光大亮之下,他忽然發(fā)現(xiàn),身周飄忽難測的氣網(wǎng)在心鏡內(nèi)竟變得有跡可循了。
李泠心頭微喜,原來苦斗至窮途末路,竟激發(fā)了罡氣與元明心鏡的融合,撐到極限后,終于對鄭融的循環(huán)之道摸到了一些痕跡。
其疾如風,其亂如云,鄭融的掌勢,說來也不過是天象的萬千變化之一。
呼呼勁響,鄭融的雙掌已連環(huán)擊到。但在清清朗朗的心鏡照耀下,這兩掌的來勢卻一曲一直,清晰無比。李泠不及細思,身形一側(cè),在間不容發(fā)之際,自對手的掌勢間閃出。
老子撐下來了!李泠忽地生出一種頓悟后的輕松與暢快,曲和直,這就是鄭融的循環(huán)之道。讓人眼花繚亂的亂云掌法只是虛招,萬千變化后,最終只有曲直兩種變化。這道理就如同花樣繁復的燈罩揭開后,里面的蠟燭都是千篇一律、簡之又簡。
一念及此,他蒼白的臉上竟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
這小子發(fā)了瘋,這時候還敢笑?鄭融驚怒:“好吧,本公子便讓你笑得更痛快些!”雙掌鼓蕩而出,左掌輕輕柔柔,如落紅舞絮;右掌猛若巨石投江,怒瀾四縱。兩掌始終在變幻不定,恰似雨亂風橫,蕩起森森水幕。
李泠目光如炬,緊盯著鄭融的雙掌,心鏡舒張之下,眼前一片空明,鄭融那繁復難測的掌勢已化為一曲一直的清晰線條。
“小師弟,快躲??!”“快躲!快!”
法壇下響起寧觀一等人聲嘶力竭的喊聲。李泠卻似呆了般一動不動,全力觀照心鏡內(nèi)愈發(fā)清晰的曲直線條。
就在鄭融的左掌易虛為實,插向他心窩的一瞬,李泠的身子微微一錯?!斑辍钡囊宦?,鄭融的掌緣重重斬在了他的左肩,與此同時,李泠的右掌則全力轟出一拳。
這是罡氣深融后勁氣十足的一拳,鄭融正自志得意滿,萬料不到對手會揮出如此雄烈峭拔的一拳,給這一拳端端正正地擊中左肋,慘呼聲中,身子倒飛而出,直撞在了法壇的欄桿上。
玉石欄桿轟然折斷,鄭融的身子則軟軟垂在欄桿處,忍了忍,終于沒有忍住,一口熱血噴了出來。他全身哆嗦著,再難起身。
與此同時,李泠連退了七八步,卻終于站穩(wěn)。鄭融鐵掌及肩的一瞬,他已拼力沉肩,化去對手的大半掌力。
壇下群豪愣了一愣,跟著才響起一片喝彩和掌聲。
監(jiān)戰(zhàn)的辛乾清忙奔上壇來,看了看鄭融的傷勢,嘆了口氣,昂頭喝道:“四星之戰(zhàn)第一戰(zhàn),李泠勝!伏龍派李泠,躋身雙玄!”
震雷般的彩聲中,李泠平靜地轉(zhuǎn)過身,一縷殘陽打在他臉上,映出紅彤彤的顏色。他大踏步走下了法壇,心靜如水,甚至沒有再向掙扎不起的鄭融望上一眼。
伏龍派眾徒早奔了上來,將李泠擁在當中。余觀吾興沖沖道:“小師弟,你這時候已經(jīng)是‘雙玄啦,三清四御在上,真是天道酬勤,天道酬勤,想不到本仙才這輩子竟能親手調(diào)教出一名會武雙玄來……本仙才不愧是玄門第一仙才,我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歡喜得語無倫次,但說來說去,似乎都是在夸贊自己。
寧觀一也喜道:“小師弟啊,過不多日,你便當入東極天院啦,這可是咱游心觀破天荒的大喜事!啊,讓大師兄看看,你的傷勢如何?”
眾師兄們亂糟糟的慶賀聲中,李泠被大師兄揉捏著傷處,心卻變得沉靜如水,遠沒有了當初苦勝元恭和明宸等人時的狂喜和躁動,在拼了命,流了血后,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大勝終于降臨,此刻的他反倒覺得如此平常。
玉欄桿下,紫箓派掌門儀元道長忽向逸龍子一笑:“道兄,這時候我有些信那令狐掌門的話了,你這小徒,實在有些妖氣!”
逸龍子冷哼一聲:“他那日能勝過明宸,今日再勝鄭融,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儀元道長嘿嘿一笑,“莫要忘了,鄭融身懷坎離靈環(huán),自家功力暴增數(shù)成……嘿嘿,我看逸龍師兄也瞧出他的妖氣來了,不然為何適才出言讓他認輸退出?”
逸龍子老臉一僵,緩緩道:“放心,他若不行正道,我游心觀決計不能容他。”
一通法鼓響后,明機和塵清已在法壇上相對而立。與李泠對陣鄭融不同,這兩人都是笑吟吟的,全無劍拔弩張之勢,目光中更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明機,我自知便是拼了命,也決計打不過你?!眽m清歪著頭道,“所以嘛,我便想只攻你三招,你若全接下來了,我便認輸?!?/p>
“三招,那未免太少了?!泵鳈C搖搖頭,道,“既來此地,不妨打個痛快?!?/p>
塵清仰頭大笑:“說得也是。本來就打不過你,小家子氣地試探三招,不如痛痛快快地大戰(zhàn)三十回合,看招吧!”大笑聲中,醉龍爪飄然施出。這一爪起勢平平無奇,勁道卻含蓄疏曠,若隱若現(xiàn)。
明機道:“塵清不必客氣,你這醉龍爪最能以亂納勢,我倒頗想跟你學學。”談笑間,左掌隨意而出,掌勢猶似細柳迎風,起伏難測。這氣韻縹緲的一掌看似隨意,但掌飄臂蕩間,竟讓塵清骨韻瘦遠的一抓難以發(fā)出。
“過癮過癮!”塵清大叫聲中,身子前傾,忽然跌倒在地,雙掌一先一后,斜斜抓向明機的肋下。
明機叫了聲“好家伙”,只覺這兩抓意象高遠,只得飄身后退,左腿虛點,瞬間踢出五腳,腿勢如梅花五點,錯落而至,霎時將對手連綿不絕的疾抓消盡。
遠觀的群豪看得心神激蕩,忍不住齊聲喝彩。
一時間兩大玄門少年天才各展絕學,斗在一處。明機舉手投足間格韻清遠,有時看似形神疏散的隨手揮灑,也頗多化腐朽為神奇之效。塵清的招法則雄奇跌宕,常有異想天開的怪招,幾次遇險,都被他以超乎尋常的奇招脫險。
眾人看得興致正濃時,忽見一個長須老道跌跌撞撞地奔到玉欄桿前,一頭栽倒在地,口吐鮮血。
“清毓,你怎么了?”鐵乾震認出了自己的弟子,大吃一驚,疾步上前將他扶起。
“啟稟師尊,”那長須道人清毓子大口喘息,先向師尊叉手,又向傅乾陽道,“啟稟掌教真人……藏經(jīng)閣遭劫,本門至寶……五岳真形圖,被人劫走了!”強撐著說完這句話,又是一口鮮血吐出。
“是誰干的?”
傅乾陽一步搶上,聲音竟也微微發(fā)抖?!拔逶勒嫘螆D”為自在玄門的無上獨門秘寶,萬料不到,在這四星之戰(zhàn)的緊要關(guān)頭,竟會被人劫走。
“弟子無能……未曾看清,身邊幾個師兄弟被他打傷了,藏經(jīng)閣的長老大多不在,只有天蒼、天翼二長老,也皆被他打傷。弟子只依稀瞧見那是個穿青衣的干瘦老者,他倒說……他姓龍……”
“是龍軒公!”鐵乾震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中計了!傅乾陽登覺胸內(nèi)一空,原以為龍軒公會近日趕赴東極紫苑,全力與風長老決戰(zhàn),但全沒料到,這大魔頭竟會覬覦五岳真形圖!這本是修煉玄門龍虎真氣的秘譜,雖說效驗神奇,但到底與逍遙魔宗的五行元真沒甚干系,他到底要做什么?
“天蒼、天翼二長老傷得厲害么?”傅乾陽盡力壓抑自己的聲音。
“全是輕傷,天蒼長老被他點中軟麻穴,天翼長老則被他封住了腿上經(jīng)脈!”清毓子大口喘息著,“好在天啟、天熙長老已聞聲而來,追了下去……”
無極派樹大根深,門內(nèi)輩分排布繁雜,目下長老多是凌字輩和天字輩,其中凌字輩眼下也只剩下了尹凌風和齊凌云這鼎鼎大名的風云二老,天字輩的長老比凌字輩低了半輩,共有十三名,多在東極天院隱修,實為當今一等一的絕頂高手。
可這兩大天字輩玄門長老卻未受重傷,這只能說其武功遠遜對手,才被對手舉重若輕地擊敗。
傅乾陽心內(nèi)震驚無比,略一沉吟,才緩緩道:“那魔頭逃向何處?”
清毓子大張雙眼,眸中全是灰暗之色,怔怔道:“不知……弟子沒有看清!”
傅乾陽看他神色,已知他在與龍軒公動手時受了極大震懾,只怕須休養(yǎng)多日才能復原,不由嘆了口氣。
便在這時,又見一個黑臉矮胖的中年道士踉蹌奔來,哭叫道:“啟稟掌教真人,大事不好了,一個青衫老者闖入天機閣……盜走了那兩段魔刀‘天鉞斬,天啟長老被他打傷了……”
“天鉞斬!”鐵乾震驚道,“那兩段魔刀,本是假刀,這魔頭為何要劫走此刀?”
“不知道,”黑臉道士哭喪著臉道,“這魔頭一路向山下馳去,弟子一路狂趕,也沒追得上他,只天熙長老獨自追了下去?!?/p>
這么連番一鬧,法壇下觀戰(zhàn)的香客豪紳盡皆動容,幾個好事之徒已向玉欄桿下擠來,探聽究竟。連壇上的明機和塵清都停下了手,愕然向這邊望來。
玉欄桿下的李泠更是心中惴惴:龍先生真的來了,但他不是要跟風長老對決比武么,怎的去藏經(jīng)閣偷那五岳真形圖,又怎會去偷盜那魔刀?谷姐姐不是說過,我送給龍先生的那段鐵舌才是真的天鉞斬嗎?
頃刻間四五個疑問連番騰起,他心底又是疑惑,又是擔憂,四下里東張西望,尋思龍軒公和谷星瑤到底去往何處。
傅乾陽已在片刻間凝定下來,緩緩道:“乾清師弟,速傳我令,在證石林外設伏的東極天院長老分頭守住下山要道,追尋龍軒公的下落,見到這魔頭后,萬萬不可硬拼,以嘯聲為號,召喚同門追剿此獠。令狐,乾震,你二人也分頭去尋。旁人都留下,繼續(xù)比武!”
最后一句話說得異常果決,沉穩(wěn)的語聲遠遠傳出,后園內(nèi)的眾人都覺心神一振。
塵清和明機忙向玉欄桿下躬身施了禮,各自退開兩步,亮了門戶,又戰(zhàn)在一處。
李泠的心卻開始怦怦亂跳:龍先生鬧得這般兇,不知妖女姐來了沒有?谷姐姐,你在哪里啊?
法壇上激戰(zhàn)正酣,塵清雖全落下風,奇招妙式卻層出不窮,但李泠已無心再看,四處張望,只盼能看見谷星瑤的身影。
四下里人頭攢動,喝彩聲此起彼伏,李泠始終不見龍、谷二人的影子,心內(nèi)急得如同擂鼓一般:龍先生到底去了哪里,莫非是回了那龍王廟?轉(zhuǎn)念又想,無論是五岳真形圖,還是那假魔刀,龍軒公既已盜入手中,又何必再躲入龍王廟內(nèi),這決非他的行徑。
心底倏地閃過那晚對飲時龍軒公深邃如海的眼神和那豪氣萬丈的話語“其實困住你的,只會是你自己”,他登覺眼前一亮:證石林!龍老既然說了要決戰(zhàn)風長老,便不會半途而退。而證石林是玄門禁地,依著龍老的性子,他一定會去一個不讓他去的地方,與風長老決戰(zhàn)!
想到這里,登時心亂如麻,趁著身周的眾師兄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癡望著法壇,便悄悄退了出來,踅到偏殿墻角,獨自向證石林溜去。
龍軒公這突如其來的一鬧,顯然讓東極紫苑方寸大亂,坐鎮(zhèn)后園的大部分高手都已被調(diào)出,李泠這剛下擂臺的小道士行走其中,便也無人阻攔。他兜了個圈子,遠遠地繞到七竅玲瓏山后,再向前奔了片刻,便見到了那塊刻著“道”字的巨石。
匆匆奔入證石林,便聽得潺潺溪聲悠然起伏。
“溪水!”李泠心神一動,不知怎的眼前陡然閃過風長老在溪邊獨坐的情景,忙向小溪奔去。
蒼茫的暮色中,只見小溪邊上橫著兩根斷樹,大甕粗細的野木似是給利劍削斷,斷口處極是平整,極古怪地橫在水邊。李泠望著那冰冷銳利的切口,只覺眼前閃過陣陣殺氣:難道他們真的在此廝殺了?
最奇怪的是,這小溪宛轉(zhuǎn)穿過證石林,碧水如帶,隨勢曲折,給山石聳立的證石林帶來不少靈氣,但此時這兩根巨木在溪邊一橫,霎時將溪水的靈氣破去,連帶著,整座證石林都顯得遜色了許多。
這必是龍軒公的手筆。李泠心中一動,如同一道風水局,證石林在五行中是土內(nèi)帶水,龍軒公以這兩根巨木粗暴地橫在此處,以水生木,以木克土,將整座證石林的風水破損。
證石林本身便是一座法陣,法陣與本處風水息息相關(guān),龍軒公略施巧計,竟使得法陣的威力大消。
小溪對面忽地傳來一聲低笑:“好一個淵化術(shù),第一招平平無奇,第二招波瀾橫生,老道如飲醇酒,不知你這第三招會怎樣?”
正是風長老的笑聲,聲音疏懶,猶如小酌后未及盡興的嘆息。
“你當真要再試下去?”龍軒公的聲音冷冷傳來。
他們果然都在對岸的深林內(nèi),看樣子已交手了兩招。李泠的心怦怦亂跳,忙趟過了河,貓著腰在雜木亂石間躡足前行,過不多久,便見前方數(shù)丈外,幾根陰翳蔽日的巨樹遮出了一片空地,龍軒公和尹凌風長老便在樹下傲然對望。
一股氣勢猛地壓來,李泠陡然間全身發(fā)僵,竟再難前行半步。他一個激靈,知道兩人對峙間神氣外放,猶如千箭在弦,旁人一近身前,寸步難行,忙悄然退開兩步,縮在一棵老樹后探頭觀望,心內(nèi)卻是萬分發(fā)緊,只盼著這兩人輕輕松松地試上兩招便即安然無事地分手。
“不過,老道有一事不明?!币栾L忽地一嘆,“圣尊何等身份,為何偏去盜我玄門的五岳真形圖?”
“難得你那些徒子徒孫這么快便已報知了此事!”龍軒公哈哈一笑,“龍某決不稀罕此物,只是想借此調(diào)走他們,免得過來礙手礙腳。”他自懷中取出了一卷絹紙,信手一揮,紙卷如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托舉,悠悠然升到了樹上兩根枝杈交接處,穩(wěn)穩(wěn)卡住。
“真不稀罕么?”風長老淡淡一笑,“相傳五岳真形圖可再造五臟,幾有再生之妙。所謂‘真?zhèn)饕痪湓?,依你修為,此圖只須看得兩眼,便能入神不忘。但你的淵化術(shù)與五岳真形圖沒多少瓜葛,老道思來想去,想必是為了你苦修的那門‘九遁奇功吧?”
龍軒公吁了口氣:“好眼力。”
“看了之后,效驗如何?”
“雖然入眼不忘,但要化為己用,還須靜靜體悟一番?!饼堒幑堑匾恍Γ霸趺?,你老道問得這么仔細,莫非已對我動了殺機?”
“不必多說了,動手吧!”風長老的聲音始終平淡如水,聽不出絲毫喜怒。
龍軒公卻搖了搖頭,道:“動手過招,在乎進退平衡之道,但你硬要與龍某比武時一步不退,豈不是自陷死地?”
“你孤身趕來證石林,已是自陷死地,故而,前五招老道只得一步不退,這才公平?!币栾L仰起頭來,望著頭頂沉沉的暮色,低笑道,“出手吧,三機九變淵化術(shù),老道已領(lǐng)教了地紋機和天壤機,現(xiàn)下,我要看看你最后的太沖機!”
龍軒公眼中銳芒一燦,沉沉道:“這么說,剩下的三招,你仍要一步不退?”
尹凌風的目光熾熱如火,道:“不錯!”
“恭敬不如從命。”龍軒公長眉掀動,嘆道,“那就得罪了!”
下期預告:
正當塵清與明機比試之時,龍軒公與尹凌風的大戰(zhàn)也一觸即發(fā),絕頂之戰(zhàn)究竟鹿死誰手?大戰(zhàn)之下,無論是商道鏖戰(zhàn)的武家,還是玄門中另有圖謀的丹劍派,都在暗中蠢蠢欲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玄門之內(nèi)疑云叢叢,李泠和龍軒公在這場驚天鐵幕中能否安然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