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瑞桃

五年前，日本沿海的地震引發(fā)了海嘯以及福島核電站一系列的堆芯熔化事故。鈴木香織的家就在事發(fā)點附近，她決定留下來生活，但由于擔心孩子的健康受影響，她攜手其他幾位母親，成立了一間輻射實驗室以測量輻射強度。

一名身穿白色實驗工作服的女士正將一些黃色有機物質(zhì)放在顯微鏡的載物玻璃片上，身后玻璃瓶里的灰色液體還在冒著氣泡。其他幾名女士——其中一位還挺著大肚子——正在討論著電腦屏幕上的一些數(shù)據(jù)。這時，一名快遞員送來一個已開封的小包裹，里面物件都已編目分類好。

這并不是一間普通的實驗室。這些人當中無一人是科學家出身。其中一人曾是美容師，另一人曾是美發(fā)師，還有一人曾是辦公室職員。她們一起合辦了一家非營利組織“Tarachine”以測量磐城市的輻射強度，該市距離福島核電站所在的海岸只有50公里。

鈴木香織是該實驗室的負責人，她給我看檢測結果的列表?！斑@是小沙丁魚干中鍶-90 的含量，來自千葉縣。”她說道。

“那這種食物呢？”我指著一項高數(shù)值問道。

“蘑菇的輻射強度更高。政府已經(jīng)下令禁止食用野生蘑菇，可是有很多人置之不理，仍然采摘野生蘑菇食用?！彼鸬?。

這個實驗室以測量放射性同位素銫-134和銫-137的輻射強度為主，此外還收集γ射線（伽馬射線）的相關數(shù)據(jù)。鍶-90和氚在去年4月才被列入檢測清單。“由于它們發(fā)射β射線，所以我們直到最近才探測到它們。我們需要一些特別的設備，但我們買不起?！扁從菊f道。幸而有人慷慨捐贈，她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了所需的設備。

Tarachine實驗室每月在網(wǎng)上公布其檢測結果，同時建議人們忌食輻射強度呈高數(shù)值的食物，以及避免踏足這些食物的種植地。

五年前，鈴木對于輻射一無所知。她的時間被用在照顧兩個孩子和教授瑜伽上面。2011年3月11日的地震卻改變了一切。

“我之前從未經(jīng)歷如此劇烈的地震，我當時非常害怕。就在地震開始那一刻，我就有預感核電站可能會發(fā)生事故，”她說道，“我首先做的就是給車加滿汽油。那一刻的感覺至今還歷歷在目。”

有關當局對核電站附近人群進行了疏散，告知半徑20公里（約合12英里）以內(nèi)的人都得離開，建議半徑30公里（約合18英里）以內(nèi)的人群待在室內(nèi)。盡管住處不在這一禁區(qū)內(nèi)，鈴木和她的家人還是開車往南邊逃離。當時的道路擁擠不堪，加油站汽油售罄。

“我們直到4月中旬才回來，即使那時我們?nèi)詰岩闪粝聛硎欠癜踩?，”鈴木說道，“但是我丈夫有自己的生意，還有70名員工，因此我們覺得不能一走了之。”

據(jù)官方數(shù)據(jù)，磐城市的輻射強度很低，但是這“無形的敵人”成了所有人關心談論的話題。和朋友本來聊著孩子、食物和時尚，突然就只?！拜椛洹边@個話題可談了?！澳憧床灰姟⑿岵坏揭哺杏X不到它的存在，這就是人們害怕它的原因?！扁從窘忉尩?。

最重要的是，人們并不知道哪些食物可以安全食用。

“這是生死攸關的事?！彼f道。

福島縣是日本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區(qū)，許多人自己種植蔬菜?！斑@里的人喜歡吃自家種的食物，他們喜歡把食物送給朋友鄰居?！扁從菊f道。輻射使人們焦慮不安。“形勢就變得嚴峻起來，老一輩們還在種菜，但年輕媽媽們卻擔心這些食物給孩子們吃了會有害健康。”

鈴木和其他幾位媽媽在社區(qū)組成了“磐城母親行動”團體。起先她們組織了抗議核能的示威活動，不過后來她們決定采取新策略——她們打算自學怎么測量輻射強度。

她們用通過節(jié)省和募捐得來的600美元在網(wǎng)上買了第一臺蓋革計數(shù)器，只是收到貨時她們發(fā)現(xiàn)說明書上都是英文，而她們中沒有一人懂英文。然而她們堅持了下去，在專家和大學教授的幫助下，開展了培訓講習班。很快，她們知道了“貝克”是用于測量輻射強度的放射性活度單位，還有“西韋特”是一種輻射劑量單位。她們會在餐廳和咖啡廳會面，討論比較輻射讀數(shù)的不同。

2011年11月，這些年輕媽媽決定嚴肅對待輻射問題，成立了一間實驗室。她們籌集資金，成功買下了第一臺設備，專門用于測量受到輻射污染的食物——這花費了300萬日元（約合2.64萬美元）。

她們給實驗室起名“Tarachine”，這個名字取自日本戲劇里一位堅強的女性角色，她說的是武士的語言?！拔覀兏杏X自己好像在戰(zhàn)場前線奮戰(zhàn)，”鈴木說道，“在戰(zhàn)場上，你要做你必須要做的事，而檢測輻射強度是我們覺得必須要做的事?！?/p>

如今，Tarachine已有12名員工，工作量多得讓她們應接不暇。人們把后院里的食物、泥土、小草和葉子都帶來實驗室以做檢測，檢測結果會公諸于眾。最初，實驗室需要三到四天的時間公布結果，但隨著這項服務的廣受歡迎，實驗室也就無法再保持這種公布速度。“現(xiàn)在我們收到的請求非常多，公布結果可能需要三個月?！睂嶒炇业募夹g部經(jīng)理天野光教授說道。

天野教授坦白道，一群業(yè)余人士能把這項工作做得如此精密準確讓他很意外，他指出，這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

天野教授還說，人們開始不相信官方和東京電力公司提供的核污染數(shù)據(jù)，后者是福島核電站的責任方。

之后大約有100家所謂的“平民實驗室”如雨后春筍般紛紛涌現(xiàn)出來，但是Tarachine非同尋常，因為它能同時監(jiān)測γ射線和β射線——大部分實驗室只能監(jiān)測γ射線——還因為它能檢測人們想要檢測的任何東西，無論是自家種植的胡蘿卜還是吸塵器里的灰塵。

政府確實有定期從固定觀測點獲取福島縣的輻射指數(shù)，同時也有對流向市場的莊稼和食物進行檢測——例如，所有產(chǎn)于福島縣的大米在裝運前都必須接受輻射檢測。

然而，“如果你想得知自家花園里鍶和氚的輻射水平，不要指望政府會進行檢測，”鈴木說道，“如果你決定自己檢測，檢測費用需要20萬到25萬日元（約合2，200美元），普通人承擔不起這個費用。我們必須堅持做好這項工作，以滿足人們想要進行檢測的需求?！盩arachine收費低廉——單項費用不超過2，000日元（約合17美元）。

除此之外，如果任何人想要親自進行檢測，Tarachine都可以提供培訓服務和設備支持。“一些媽媽在學校里對土壤樣本進行檢測。這太了不起了，這項工作她們已經(jīng)做得相當嫻熟了?！扁從菊f道。

這個團體還密切關注孩子的健康問題。它經(jīng)營了一家小診所，來自日本各地的醫(yī)生會定期到這里來，為當?shù)睾⒆犹峁┟赓M的甲狀腺癌診療。診療服務開始于堆芯熔化事故發(fā)生六個月后，福島縣已經(jīng)有166個孩子被確診或疑似患有甲狀腺癌。這患病比率遠遠高于日本其他地區(qū)，盡管有些專家聲稱這是由于過度診斷導致的。

對于想帶孩子離開當?shù)厝ザ燃俚母改?，Tarachine還可以為他們組織去日本南部的夏日旅行。

2011年以來，鈴木自己的生活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拔乙郧爸皇且粋€簡簡單單的母親，享受著自己的生活。但自從我著手這項工作，我便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里，從早到晚。”她說道，“我必須承認，有時我會想，停下來休息會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我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太過重要。我們提供的是一項至關重要的服務?！?/p>

“如果你想在福島核輻射這樣的事故之后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那么我認為你需要做的就是我們現(xiàn)在正在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