蟳浦村的住宅區(qū)大部分位于蟳浦路、海華路與豐海路之間。各個時代的建筑在這里相互為鄰,媽祖廟及其他大小宮廟,各姓氏的祖厝、宗第錯雜當中,狹窄的巷道里總少不了來往村民的身影,這當中有插花掛簍的蟳浦女佝僂的身影,也有騎著電瓶車的后生。蠔殼厝古民居群相對集中在媽祖廟的周邊,近些年來的拆拆建建,使得原有的八十多座蠔殼厝,只剩二十余座。當我問起這些出自何人之手,黃章棍告訴我,蠔殼厝的建造者非本村人士,一直以來,蟳浦村起厝都需從鄰村聘請工匠。
如今住在城里的楊師傅,本是鄰村東梅人。1952年出生的他,讀書時恰好趕上文革,此后學業(yè)中斷,便開始跟著村里的大師傅學起了蓋房,師成之后,與比自己年幼十歲的小舅子搭伙,從事建筑行業(yè)至今。楊師傅說,在他們那個年代,工匠收入微薄,分工也沒有那么細致,木作、泥水通常由同一人完成。由于楊師傅砌蠔殼的手藝在周邊村落小有名氣,2015年蟳浦媽祖廟的重修工程,他也應邀參與到其中。
重建后的媽祖廟占地面積大為擴展,看上去也更加氣勢恢宏。楊師傅帶我們繞到廟宇后壁的一塊蠔殼堵前說道,這塊約有10平米見方的蠔殼堵,耗費了他七八天的工時與上千塊大牡蠣殼,施工時他還大病一場。撫摸著蠔殼的楊師傅頓了頓,顯得有些不善言辭,但到底還是高興有人專門要聽組砌蠔殼的工藝,又不無自豪地說起,組砌蠔殼是一項頗有些講究的活兒,在具體操作過程中,時常為了挑選一塊合適的蠔殼,丟丟撿撿花費不少時間?!捌鰤r,應把殼的凸起面朝上,傾斜插入泥中” 楊師傅雙手交疊的比劃著,“而不是垂直的堆疊,因為略帶傾斜的角度才利于排水,整體視覺效果也更為美觀。”
附近一帶的村落地勢平坦沒有什么山嶺,舊時石料需從外村購買,或是靠炸島礁來獲取。為節(jié)省工錢,村民通常會選擇質地堅固又價格低廉的蠔殼作為一部分的建材,那時候一擔一百多斤的蠔殼,也不過八毛錢。楊師傅告訴我,在蟳浦,除了媽祖廟,靠近村落外圍的陳氏宗祠,也是他的作品。在我的懇求之下,他領著我們走進了蠔殼厝古民居深處。
村內保留下來的蠔殼厝多已無人居住,據(jù)說早年厝內也接過電,但村民還是更樂于住進現(xiàn)代化的樓房。行走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年代久遠的蠔殼厝,通常開間較為低矮,版筑墻的墻體內有大量蠔殼,而較為晚近的屋子,則多將蠔殼用作墻面裝飾,如山墻、身堵、對看堵等局部位置。
閩南傳統(tǒng)民居,以紅磚大厝為代表,一向給人以色彩濃重明艷的印象。蟳浦人取法自然、因材施用,利用近海隨處可得的蠔殼組砌墻面,佐以裝飾。經海浪沖刷與雨水反復洗練的蠔殼,微微帶有珍珠般光澤,與蟳浦女頭上飄舞的紅頭巾,泉州灣的湛藍海水,唱和相應,呈現(xiàn)出一派自然質樸的海風海韻。此外,肌理豐富的蠔殼堵與平滑規(guī)整的條石,也在細節(jié)的強烈比照中,獲得一種整體上的和諧。
在這次的走村過程中,我們所見的蟳浦,是一個充滿了動態(tài)觀感的漁村。村民的特殊裝束與村內奇趣的古建筑群落,三番五次為外界關注報道,甚至被神秘化為異族。但假使我們冷靜的回顧其歷史,觀察其民間信俗、生活習性、建筑格局,就會發(fā)現(xiàn)蟳浦與其他閩南村落有著相似的發(fā)展歷程,不同的是,它保留下更多被歷史掩蓋,被我們生疏的文化與傳統(tǒng)。至于外界對蟳浦的種種猜測乃至誤讀,我們不妨將其視作民眾對泉州輝煌海交史的記憶與想象,同樣,也是對這座見證過刺桐港風光無限的村落的浮想。
此外,我們還聽到了古老漁村在被城市化進程逼迫到角落時的一聲嘆息。棚戶區(qū)改造公文下達后,蟳浦村民向政府提出了抗議,表示自己的居所并非棚戶。
也許在若干年后,當我們對著博物館內的“凍結式”陳列品,致力于恢復傳統(tǒng)與重塑歷史人文景觀時,才會有所反省。對待那些曾吸取了時代的能量和先祖熱血的傳統(tǒng)村落,應該多一些合理有益的考慮與規(guī)劃,將一代代擁有者花費的心思保留下來,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