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嚴峻的，歷史又是公正的?！按笱呵嗨?，青松挺且直”。在“文革”中，外事口各單位批斗工作組，陳毅總要為工作組承擔責任，講公道話。鑒于每次講話后，造反派攻擊陳毅的聲勢越轟越大，許多人勸陳毅不要出面講話。陳毅回答：“人家勸我少講點話，他們都是好心?？墒俏覊翰蛔?，還是要講。見到問題不講，這不是共產(chǎn)黨員的態(tài)度?！标愐阋云錈o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堅定信念和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向黨和人民致了最后的軍禮。

陳毅力挺工作組放言：誰敢搗亂“絕不會客氣”

1966年6月1日晚，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向全國播放了北京大學聶元梓等人點名攻擊中共北大黨委的一張大字報的全文，陳毅很感意外，連夜去詢問周恩來。5天前，周恩來根據(jù)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決定，曾派人去北大批評了貼大字報的聶元梓等人。周恩來現(xiàn)在卻告訴陳毅，他剛才接到康生電話，說：毛澤東主席贊成這張大字報，并親自決定今晚由中央臺播放全國。

陳毅驚訝，一時語塞。似這樣令人震驚的意外之舉，近幾個月來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6月初，《人民日報》全文刊登了聶元梓的大字報，并發(fā)表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等社論。這一來，北京幾十所大學，幾百所中學都鬧開了。外交部下屬的外語學院等幾所大學當然也不例外。上街的學生亂哄哄，阻礙正常外交活動的情況屢有發(fā)生。

面對這種突如其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沖擊，陳毅態(tài)度鮮明：如此沖垮黨委領(lǐng)導，亂揪亂斗，造成社會混亂，他有不同意見。陳毅得到了毛澤東批準派工作組的消息后，當晚召集國務院外辦中共黨組會議，具體商定工作組成員名單，向外交系統(tǒng)迅速派出八個工作組。

然而，工作組進駐各外事系統(tǒng)不到一周，各單位造反派貼滿了轟趕工作組的大字報，仿佛有人統(tǒng)一布置的一樣。

陳毅每天聽取各個工作組匯報，不斷提醒大家：“工作組是中央決定派的，我是投的贊成票。你們一定要挺住，堅信黨中央的領(lǐng)導。”“中央的八條規(guī)定，一定要堅決貫徹落實！”

對文革小組幕后挑唆學生企圖制造國際事端的陰謀活動，陳毅非常惱火，在劉少奇主持的中央碰頭會上，他義正詞嚴地進行斗爭：“既然中央把召集這次大會的任務交給我，我就不怕負這個責任！誰要沖擊大會，就是現(xiàn)行反革命，我陳毅絕不會客氣的！”并在周恩來的布置下，采取了有力的預防措施，保證了亞非作家緊急會議在京順利地舉行。

運動發(fā)展到7月中旬，政治局內(nèi)關(guān)于工作組問題的爭論，以劉少奇、鄧小平等為一方，以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顧問康生為另一方，日趨劇烈、尖銳。爭論的焦點是：“文化大革命”運動究竟要不要堅持黨的領(lǐng)導。

大約在7月16日晚間的政治局會上，雙方都拍了桌子。

陳毅支持工作組，憤起辯駁。陳伯達大罵陳毅派往對外文委的工作組是全國最壞的工作組。7月24日，毛澤東召開會議，決定撤銷工作組，并在第二天的政治局會議上宣布：派工作組“犯了方向路線性錯誤”。

不懼攻擊炮彈：“見到問題不講，這不是共產(chǎn)黨員的態(tài)度！”

8月5日，毛澤東寫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會集到北京參加全會的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特別是各省、市、自治區(qū)的主要負責人，個個憂心忡忡，滿面愁云，談起各地運動情況，沒有不搖頭的。

他們這次來，是向中央告急的，都關(guān)切地詢問“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的日期，因為按中央原先布置：“文化大革命”只開展3個月。

不料，得到的答案卻異常嚴酷：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的大字報在全會發(fā)表后，大家感到吃驚、不解。緊接著是政治局改選，副主席只保留林彪一人；在世界各國共產(chǎn)黨的黨史上絕無先例地增加了一個“最親密戰(zhàn)友”的特殊稱謂?？磥磉\動不但不會結(jié)束，還會更猛烈、更瘋狂地開展下去。

陳毅感到中國革命的航船已偏入危險航道，他個人無力糾正航向。但是，他要堅守自己的指揮崗位，保持外事口的穩(wěn)定。他在外交部全體工作人員大會上，旗幟鮮明地說過：“只要中央一天不撤我外交部長的職務，我就要頑強地表現(xiàn)自己，并企圖影響這個運動！”

外事口各單位批斗工作組，陳毅總要為工作組承擔責任，講公道話。鑒于每次講話后，造反派攻擊陳毅的聲勢越轟越大，許多人勸陳毅不要出面講話。方毅專門請秘書轉(zhuǎn)告：“陳總不要再多講話了！”“陳總不能倒，陳總一倒，外事口就會像快刀割韭菜，一倒一茬?！标愐愕幕卮鹗牵骸叭思覄裎疑僦v點話，他們都是好心?？墒俏覊翰蛔。€是要講。見到問題不講，這不是共產(chǎn)黨員的態(tài)度?！?/p>

第二外國語學院批斗工作組時，陳毅趕到會場，旗幟鮮明地指出：“派工作組的錯誤是當時局面造成的，我是支持派工作組的；工作組的錯誤應該進行批判，但我們無權(quán)把他們整死，要幫助他們改正錯誤；把工作組打成反革命，打成黑幫，不如把我陳毅打成反革命，打成黑幫。”

8月下旬，北京城里有關(guān)陳毅的流言蜚語猛然增多。什么“陳毅歷史上一貫反對毛主席”，“陳毅反對文化大革命，死保工作組，與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唱對臺戲”。造反派列舉的材料，不少均為中央核心機密檔案的篡改，或斷章取義；陳毅在政治局討論“文化大革命”情況的發(fā)言，也被造反派大段摘錄，公布在大字報上。

對當時他個人處境的分析，1971年，陳毅在301醫(yī)院住院時，曾經(jīng)和當時的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談起過：“1966年8、9月份，只要我陳毅不吭氣，住在中南海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在講與不講的問題上，我最后還是選擇了講。文章不準寫了，再不講話，還算什么共產(chǎn)黨員！”

1966年8月30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握著陳毅的手說：“陳老總，我保你。”陳毅坦蕩地說：“不用主席保，我能過關(guān)，我是共產(chǎn)黨員，我靠我的工作，能取得群眾的信任?！?/p>

陳毅為了能緊跟毛澤東，對“文化大革命”還是盡量往好的方面去理解的。1966年9月下旬，在一次國務院工作會議上，陳毅從歷史與發(fā)展的角度，談了自己對“文化大革命”的認識。他說，“文化大革命”與過去歷次政治運動一樣，目的應是為了弄清思想，改革不合理的制度，以達富國強兵之宏圖。不久，他又說，為什么要開展一個“文化大革命”，我在考慮這個問題。我考慮的結(jié)果是，不搞這場“文化大革命”危險性很大，搞這場“文化大革命”我們的政權(quán)才能鞏固?！拔幕蟾锩敝校鞣N思想、各種組織的出現(xiàn)，合乎“文化大革命”的邏輯、世界革命的邏輯?！懊珴蓶|同志有偉大的革命氣魄，敢干，敢搞這場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我贊成這種革命造反精神?！蓖?1月13日，陳毅在接見軍事院校師生大會上又說，在路線斗爭問題上，毛澤東主席一直是正確的，而且最會做路線斗爭，我們最佩服的也是他。

為了將“文化大革命”健康地開展下去，陳毅在1966年8月31日的天安門城樓上還向毛澤東提出了“教會娃娃們搞路線斗爭”的建議。他對毛澤東說：“主席，現(xiàn)在年輕娃娃沒有參加過路線斗爭，也不懂什么叫路線斗爭，我想，應該給他們講講歷史，用我自己的經(jīng)驗教訓，教會娃娃們搞路線斗爭，你看行不行？”

“好嘛！”毛澤東吸了口煙，欣然允許。

于是，陳毅便利用一切機會從自己在過去的路線斗爭中的經(jīng)驗教訓出發(fā)，針對當時的情況大講特講“要學會搞路線斗爭”的問題。

但是，隨著“文化大革命”運動的發(fā)展，陳毅對這場運動越來越感到不理解了，他開始陷入深深的迷惘和困惑之中。

懷仁堂激烈抗爭被定“二月逆流”除了受批判無事可做

1967年2月13日下午2點45分，懷仁堂。這里將圍繞要不要黨的領(lǐng)導；對老干部應不應該都打倒；要不要穩(wěn)定軍隊等問題，爆發(fā)一場劇烈的斗爭。2月16日下午的懷仁堂碰頭會更把這場斗爭引向高潮，即以后震撼全國的所謂大鬧懷仁堂的“二月逆流”。

2月16日下午碰頭會上，譚震林怒斥張春橋：“你們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干部……這一次，是黨的歷史上斗爭最殘酷的一次，超過歷史上任何一次！……”出于激憤，他提起皮包，離席欲去。

陳毅叫住他：“不要走，要留在里邊斗爭！”陳毅自己并沒有長篇發(fā)言，然而，他的發(fā)言觸到了三個“痛點”：一是斯大林；二是赫魯曉夫；三是延安整風中的內(nèi)部問題。在會議記錄（張春橋、姚文元、王力整理）中可以看到，陳毅說：“歷史不是證明了到底誰是反對毛主席的嗎？以后還要看，還會證明。斯大林不是把班交給了赫魯曉夫，搞了修正主義嗎？”陳毅決不會不知道：“斯大林晚年”的意思或暗示，是毛澤東最忌諱的話題。而現(xiàn)在毛澤東把班交給了誰？誰相當于赫魯曉夫？路人皆知。至于延安整風，運動本身是偉大的；但其中有些問題，頗為重要和敏感，從來心照不宣。如今陳毅卻“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當夜9時許，陳毅在中南海外事口會議室接見歸國留學生代表，帶著懷仁堂斗爭的激情，長達7小時慷慨陳詞，展開了所有火力：“現(xiàn)在有些人，作風不正派！你要上去，你就上去嘛，不要踩著別人嘛，不要拿別人的鮮血去染紅自己的頂子?！?/p>

“現(xiàn)在把劉少奇的100條罪狀貼在王府井，這是泄密！八大的政治報告是政治局通過的嘛，怎么叫他一個人負責呀？”

“朱老總今年81歲了，歷史上就是‘朱毛’‘朱毛’，現(xiàn)在說朱老總是軍閥，要打倒，人家不罵共產(chǎn)黨過河拆橋呀？”

“賀龍是元帥，副總理，怎么一下成了大土匪？這不是給毛主席臉上抹黑嗎？”

“這樣一個偉大的黨，只有主席、林副主席、周總理、伯達、康生、江青是干凈的，承蒙你們寬大，加上我們5位副總理。這樣一個偉大的黨，就只有這11個人是干凈的？如果只有這11個是干凈的，我陳毅不要這個干凈！把我揪出去示眾好了！一個共產(chǎn)黨員，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敢站出來講話，一個銅板也不值！”

懷仁堂二月抗爭被定為“二月逆流”。從此，陳毅的處境日益困難。林彪和中央文革一伙在中央的各種會議上都把陳毅當靶子，批斗一通。陳毅發(fā)言，他們抓住個別字句批一頓；陳毅不發(fā)言，他們又說你陳毅向來喜歡發(fā)言，今天為何不講話，也得批一通。文革小組一伙還不滿足于在上面批，竭力煽動造反派組織群眾性批判。

自從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陳毅的外交生涯就仿佛宣告結(jié)束了。除了受批判，無事可做。周恩來了解陳毅及其他受批判老同志的痛苦，經(jīng)過周密思考，向毛澤東主席提出一項建議：“讓幾位老帥和中央各部、各省、市、自治區(qū)一些被打倒靠邊的老同志到工廠蹲點，搞些調(diào)查研究?！?/p>

蹲點調(diào)查的地點選擇，周恩來是經(jīng)過反復比較和苦心斟酌的：這些單位既要是自己力所能及，有把握保護這些老同志生命安全、身心健康的地方，又要不讓大權(quán)在握的林彪、中央文革找借口再做文章。

1969年10月17日，陳毅接到請柬，出席在首都體育館舉行的體育表演晚會。表演結(jié)束后，在休息室里周恩來總理宣布了中央決定：10月20日之前，在京老同志全部戰(zhàn)備疏散：董必武、朱德去廣東；陳云去江西；陳毅去開封、聶榮臻去邯鄲；徐向前去石家莊……

徐向前考慮自己身體比陳毅強些，石家莊醫(yī)療條件較開封好，故向總理提出，自己去開封，讓陳毅去石家莊。

天安門廣場致最后的軍禮臨終遺言“一直向前……”

1970年7月，陳毅經(jīng)常感到腹部隱痛并伴有腹瀉。廠醫(yī)給他開了幾次止痛片，吃后無效，延至8月底，本想向中央報告回北京治療，卻接通知讓立即上廬山，去參加中共九屆二中全會。

中共九屆二中全會臨近結(jié)束時，陳毅、徐向前等幾位老干部都曾向黃永勝提出：能否讓他們回北京檢查一下身體。黃永勝電話中一口回絕：“哪里來的，回哪里去！”

張茜見丈夫身體日漸消瘦，腹痛加劇，心中著急，催陳毅連夜給周恩來寫信，請求批準返京治病。周恩來接信立即復函同意。

1970年10月21日，陳毅和夫人張茜回到北京。此時，陳毅只有軍委副主席的職務，當天便與解放軍301總院聯(lián)系。醫(yī)院回電話：六病室沒有床位，等準備好床位，再通知。直到26日才來了住院通知。其實，南樓六病室有五組空病房，只因黃永勝正在住院，聽說陳毅要來住院，氣哼哼地說了句：他來吧，我走！醫(yī)院負責人便不敢收治陳毅，直拖到黃永勝出院。

1971年1月16日下午5時許，周恩來接到301醫(yī)院報告：陳毅亞急性闌尾炎發(fā)作，需要立即做切除闌尾的手術(shù)。周恩來批準了，并派自己的保健醫(yī)生卞志強陪張茜一起前往醫(yī)院。

剛過幾分鐘，手術(shù)室里突然慌亂起來。原來，腹腔打開后，醫(yī)生們才發(fā)現(xiàn)：陳毅的闌尾是好的，真正的病因，是靠近肝曲外的結(jié)腸癌，并已有局部淋巴結(jié)轉(zhuǎn)移，侵及附近肝臟。因為手術(shù)室根本沒有做大手術(shù)的準備，手術(shù)只能做做停停，原先預定半小時的手術(shù)，整整做了5個多小時。

“五一”節(jié)的夜晚，天安門廣場禮花繽紛，燈火通明。城樓休息室里，毛澤東正會見各國外賓。

“主席，您看看，今天陳毅同志來了！”周恩來異常激動地招呼著?！爸飨?，您好！”身穿軍裝的陳毅笑容滿面快步走到毛澤東面前，尊敬地行了軍禮。

毛澤東興奮地站起身，伸出大手握住陳毅的手，關(guān)切地詢問他的健康情況。在場的外賓都看清了，眼前這位面容消瘦的軍人，正是近兩年沒有公開露面的陳毅外長。陳毅與外賓一一握手。西哈努克親王雙手緊緊捧著陳毅的手連聲問候。翻譯們個個喜形于色：陳老總身體很好，還能回外交部領(lǐng)導工作！

深夜兩點，吳桓興院長如約走進人民大會堂邊廳，剛剛開完會的周恩來總理步履輕快地迎過來，沒開口先綻出笑容：“吳院長，我要報告你個好消息，陳老總吃烤鴨了，吃得好香！我甚至有這樣的想法，會不會是醫(yī)生弄錯了？陳老總恐怕不是癌癥！有這種可能嗎？”

吳桓興被周恩來的動情言語，閃爍著希望的眼神深深感動了，可是，他是醫(yī)生，不能向總理隱瞞真情：“最近301醫(yī)院給陳總拍了片子，懷疑已經(jīng)有肺轉(zhuǎn)移，不過陳總有毅力，適應性強，只要他有食欲，我一定盡力延長陳總的生命……我要讓他親眼看到中國進入聯(lián)合國……”吳桓興說不下去，老淚橫流。

不多久，“九·一三”事件發(fā)生，林彪、葉群等出逃，摔死在溫都爾汗。在中央召集的老同志座談會上，陳毅帶著病痛兩次作長篇發(fā)言。經(jīng)過這次竭盡生命全力的搏斗，陳毅躺倒了，從此再沒下過床。

陳毅病重的消息在老同志中傳開了。劉伯承被人攙扶著走進病房，他以手代眼，緊握了陳毅的手。朱德夫婦、聶榮臻夫婦、徐向前、李富春都來看望。王震經(jīng)常逗留在陳毅床邊，他怕陳毅寂寞，總是帶著小孫女。喬冠華帶來聯(lián)合國遇到的老朋友的問候。葉劍英幾乎每天來探望。李先念看罷陳毅，退出病房時淚流滿面。

1971年12月26日清早5點鐘，大地還在黑夜中沉睡，經(jīng)常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陳毅突然睜開了雙眼，他握著一直守護在病床邊女兒陳姍姍的手，虛弱地說：“我要吃面條?！?/p>

當陳姍姍把面條端來喂他時，已多天不能進食的他吞咽非常緩慢、困難，每吞一口，額頭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但陳毅仍然堅決吃了幾根面條。今天，陳毅為什么想起吃面條呢？直到7點多鐘，醫(yī)生進屋查房，這個謎才揭開。當陳毅看到醫(yī)生時，他費力地說：“今天是12月26日，毛主席的生日，我早上吃了面條。我要爭取年底下床走一走。”

聽了陳毅的話，醫(yī)生和護士們的眼睛都濕了，站在一旁的陳姍姍這才恍然大悟。陳毅從10月底臥床，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屋子里既沒有掛日歷，也沒有任何人提醒他，他又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毛澤東的生日的呢？他是每天在心算著這個日子啊！在生命之火即將熄滅之時，陳毅還記掛著毛澤東的生日，如果沒有對毛澤東深厚的感情，又怎么能做到這一點呢！

1972年1月4日，陳毅體溫略微下降，神志恢復清醒，他認出守在床邊的妻子和4個孩子，嘴唇翕動著，陳姍姍把耳朵貼近爸爸唇邊，終于聽清了：“……一直向前……戰(zhàn)勝敵人……”這是陳毅留給妻子兒女唯一的遺言。

此時，“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的毛澤東，也無法背離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病倒了。

1972年1月6日深夜11時55分，陳毅永遠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陳毅去世當天的上午，毛澤東對前來商談工作的周恩來和葉劍英說：“‘二月逆流’經(jīng)過時間的考驗，根本沒有這個事，今后不要再講‘二月逆流’了。請你們?nèi)ハ蜿愐阃緜鬟_一下。”

葉劍英匆匆趕到陳毅的病床前，伏在昏迷不醒的陳毅耳邊，大聲喊：“陳老總，你醒醒，毛主席為‘二月逆流’平反啦———”

素有榮辱不驚，大事不糊涂之稱的葉劍英，此時也是大事不糊涂，擅自作主斗膽將毛澤東“不要講”改為“平反”。陳毅緩緩睜開眼睛，因為他聽見了葉帥的聲音：“二月逆流”平反了。

陳毅眼珠子動了一下，似乎在問：“平———反———了？”葉劍英緊緊握著陳毅的手，拼命地點頭。幾個小時后，已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頭的陳毅，長長喘出一口氣，終于了卻了人世間最后的心病，悄然無聲地走了。

驚聞噩耗毛澤東凄然淚下深鞠三躬送戰(zhàn)友

1月8日，毛澤東含淚圈發(fā)了有關(guān)召開陳毅追悼會的文件。按照文件上所定的規(guī)格：陳毅已不是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陳毅的追悼會由中央軍委出面組織?？傉尾恐魅卫畹律鞒肿返繒?，軍委副主席葉劍英致追悼詞。政治局委員不一定出席，參加追悼會人數(shù)為500人，地點在八寶山。

當毛澤東看到悼詞時，發(fā)現(xiàn)連頭帶尾只有600字，而且簡歷占去了一半篇幅。毛澤東圈去了悼詞中“有功有過”4個字。

陳毅的追悼會定于1月10日下午3點在八寶山烈士公墓舉行。這一天的中午，身穿淡黃色睡衣的毛澤東，在一側(cè)堆滿線裝書的臥床上輾轉(zhuǎn)不安。突然，他問工作人員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工作人員告訴他是一點半鐘，毛澤東馬上說：“調(diào)車，我要去參加陳毅同志的追悼會！”說完，他便緩緩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向門外走去。

從1956年以后，毛澤東從來沒有參加過一個人的追悼會。毛澤東的這一決定使人感到太突然了。工作人員趕緊通知調(diào)汽車，又通知了周恩來、汪東興等人。

周恩來得知這一消息后，也感到很突然。但他立即撥通了中央辦公廳的電話，聲音洪亮而有力地說：“我是周恩來。請馬上通知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候補委員，務必出席陳毅同志追悼會：通知宋慶齡副主席的秘書，通知人大、政協(xié)、國防委員會，凡是提出參加陳毅同志追悼會要求的，都能去參加。”接著又撥通了外交部的電話，“康矛召同志嗎？我是周恩來。請轉(zhuǎn)告西哈努克親王，如果他愿意，請他出席陳毅外長追悼會，我們將有國家領(lǐng)導人出席。”

這時，毛澤東還穿著睡衣，下身是一條薄毛褲。工作人員急忙拿來他平時出門見客時總要穿的那套灰色“毛式”服裝要給他換上，他說：不要換了，我套在睡袍外面就行了。工作人員抱著大衣攙扶毛澤東上車。

周恩來乘車急速趕在毛澤東之前到達八寶山休息室，激動地通知張茜：“毛主席要來?！睆堒缏牭竭@突然的消息后，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流淚。

追悼會安排在下午3點開始。先期到達的周恩來剛把安全工作布置好，毛澤東“吉斯”車駛進了人們的視線里。毛澤東走下車，張茜多時的委屈化為苦澀的淚花在眼眶里盤旋：“主席，您怎么來了？”

毛澤東也凄然淚下，他握住張茜的手，話語格外緩慢、沉重地說：“我也來悼念陳毅同志嘛！陳毅同志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好同志?！?/p>

張茜盡力抑制悲痛，對毛澤東說：“陳毅同志病危時，還想到主席的壽辰。12月26日那天，他進食已經(jīng)很困難，但是還吃了一點壽桃、壽面，祝您老人家健康長壽?！?/p>

毛澤東深知陳毅，轉(zhuǎn)而關(guān)切地問張茜：“孩子們呢？叫他們進來嘛?！标愐愕?個孩子進來后，毛澤東和他們一一握手，深情地對孩子們說：“你們要努力奮斗喲！陳毅同志是一個好人，是立了功勞的?！?/p>

張茜對毛澤東說：“陳毅26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主席，從那時起，在您老人家的指引和教導下，他才走上正確的革命道路，也正是這樣，才有了我們這一家?！泵珴蓶|說：“陳毅同志為中國革命、世界革命做出了貢獻，這已經(jīng)作了結(jié)論了嘛?！甭牭竭@些，張茜有多少話要對毛澤東說呀，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喃喃地說：“陳毅不懂事，過去反對過主席?！?/p>

毛澤東說：“陳毅同志和我有過幾次爭論，那個不要緊嘛，我們在幾十年的相處中，一直合作得很好。陳毅同志是執(zhí)行中央路線的，是能團結(jié)人的。”在毛澤東談話即將結(jié)束時，張茜真誠地請求說：“主席，您坐一會兒就請回去吧！”毛澤東微微搖頭，說：“不，我也要參加追悼會，給我一個黑紗?！睆堒缛套I水連忙搖頭，說：“主席，那怎么敢當啊?！?/p>

這時，有人進來說，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都來了。毛澤東稍稍地一怔，立刻轉(zhuǎn)身朝門外望。西哈努克和陳毅相識了10多年，交往頗多，對陳毅的感情很深。陳毅去世后，他幾次向周恩來提出要親自來八寶山，參加追悼會。

毛澤東對西哈努克親王說：“今天向你通報一件事，我那位‘親密戰(zhàn)友’林彪，去年9月13日，坐一架飛機要跑到蘇聯(lián)去，但在溫都爾汗摔死了。林彪是反對我的，陳毅是支持我的?！薄拔揖鸵粋€‘親密戰(zhàn)友’，還要暗害我，陰謀暴露后，他自己叛逃摔死了。難道你們在座的不是我的親密戰(zhàn)友嗎？”毛澤東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陳毅跟我吵過架，但我們在幾十年的相處中，一直合作得很好。他和另外一些人不一樣，例如林彪，他要搞政變，摘陰謀投降蘇聯(lián)?！?/p>

這時，工作人員拿來了一塊寬寬的黑紗戴在毛澤東的大衣袖子上，張茜攙扶著毛澤東，邁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向會場走去。會場內(nèi)沒有奏哀樂的軍樂隊，只有一架留聲機。隨著哀樂聲起，周恩來站在陳毅遺像前致悼詞。他讀得沉重、緩慢，不足600字的悼詞，他曾兩次哽咽失語，幾乎讀不下去。

毛澤東站在隊伍的前面，高大的身軀略略向前，他淚水長流，靜靜地聽著……在鮮紅黨旗覆蓋下的陳毅骨灰盒前，毛澤東深深地三鞠躬，當他抬起頭時，久久凝視著陳毅微笑著的遺像，他默默地望著，站著，仿佛在思索著什么……然后才慢慢離去。

追悼會結(jié)束后，毛澤東再一次握著張茜的手，久久不肯放開。張茜攙扶著毛澤東，一直把他送到汽車前。她看到毛澤東上汽車時，腿明顯無力，幾次用力邁步都沒有登上汽車，只是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他才上了汽車。

這是毛澤東最后一次參加他的同志、朋友、戰(zhàn)友的追悼會。

（摘自《陳毅傳》，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