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笑納
許敬言在微信上問我:“干嗎呢?好久沒見到你了?!蔽一兀骸瓣P你屁事。”
“聽說你刷酸刷殘了,想看看樂一下?!薄皾L滾滾!”
“曝個照唄,親,真的好想看。”
我自拍一張布滿爆皮的臉,發(fā)過去。許敬言傳來一條32秒的音頻,一口氣全部都是“哈哈哈,哈哈哈”。
我回:“在小Key那邊受了委屈,到我這兒找樂兒呢?”
他啞了5分鐘,問:“她找過你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說:“我TM欠你們倆的是吧?”這一次,他啞了10分鐘,說:“幫我勸勸她啊,回頭請你吃飯?!?/p>
忽然沒心情聊下去了。許敬言的飯我有吃過一百頓了吧。從前學校周邊的小飯館,沒有一家沒吃過。那時候,我就充當著他們之間的滅火器,黏合劑,美化工具……他們是天生的冤家,高興了,在我這條單身狗面前曬曬曬,生氣了,找我這條單狗談談談。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30分鐘后,有胖大叔來敲門。達美樂的送餐員,12寸風情土豆,雙倍芝士,輕巧薄脆底,蜜汁烤翅,配奶油蘑菇湯。
多有心的人啊,每一樣都是我的最愛。
許敬言的短信隨后就跟到了,言簡意賅三個字“請笑納”。
最后一次短發(fā)
事實上,我和許敬言認識得要更早一點。早到他還是穿校服的少年,每周因為頭發(fā)的長短,都要和班主任老黃各種周旋。
最后,老黃的辦法就是:“吳佳佳,你把許敬言的頭發(fā)處理一下?!?/p>
從高一,我就是生活委員,班容班貌都是我的事。我怎么能留許敬言這個扣分死角。午休時,我突襲許敬言宿舍,趁他睡覺,一剪子剪掉他頭頂帥帥的長發(fā)。
于是,許敬言就像老黃一樣禿頂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宿舍里統(tǒng)統(tǒng)笑成狗。
這大概就是當女生的好處了吧。如果我是男生,他非得和我干一架??墒莻惣沂桥?,他只能爆了句“我Cao”,然后氣哼哼地戴了頂棒球帽去剪頭發(fā)。那天,他曠了一節(jié)課才回來,頭頂散發(fā)著陣陣清涼。
課間,我湊過去說:“短頭發(fā)不是蠻帥的嘛。”
許敬言上下掃了我一眼說:“你偶像都是通緝犯吧?!?/p>
我拿出心愛的索愛w595,咔,給他拍了一張320萬像素的大頭照,還別說,在沒有P圖的年代,竟然和公安部發(fā)的照片一模一樣。
后來,這照片收錄在我的男神文件夾,紀念許敬言此生最后一次短發(fā)。
無私開熱點的朋友
說說小Key吧,我的大學室友。報到最晚的一個。來的那天,臉腫得像個豬頭。剛開始不熟,也沒敢問。同宿舍的幾個猜她是整了容。有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床上疼得哭。我在她上鋪,被她抽鼻子抽得醒過來。
我爬下來陪她。她和我說,她的確趁暑假整的。開了眼角,眼皮內雙改大雙,打針去了咬肌,鼻頭還做了縫合手術。醫(yī)生說半個月就能基本恢復,沒想到反應這么大。
她問:“你說我會不會毀容?。俊?/p>
我安慰她說:“放心,哪吒就是因為孕期長,所以才成神童的,你恢復期長一點,肯定變得更美?!?/p>
小Key被我逗笑了。
一月后,小Key真的就美起來了,臉越來越小,眼睛越來越大,參看AB巔峰時的顏,基本就是那個樣子了。
我和小Key很快成了朋友。那種你沒流量,她就無私開熱點的朋友。
許敬言約我吃飯,總不忘了說:“帶上你同學啊。”
我裝傻,“哪個同學?”“小Key唄。”
“你是要我把她往火坑里推嗎?”“有比你還坑的嗎?”
那是2012年,我和許敬言在大學,依然保持著高中的對話模式。
高中模式
高中什么模式呢?
就是各種沒下限的玩笑,各種花式整人。什么天寒地凍安排他一個人掃操場了,什么高溫日派他去校門口值周了。當然,他也有很多反制的手段,最精彩的,莫過于為我代筆寫了封情書給男神。文字不堪入目,被男神曬在貼吧里,笑瘋全校。
我們唯一一次比較安靜的對話,發(fā)生在高二。那天學校要檢查宿舍衛(wèi)生,我怕班里扣分,提前跑去宿舍樓,一一通知。我一進許敬言寢室的門就聞到一股煙味。他坐床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指縫里暗紅的煙頭,飄著裊裊白煙。
我沖他喊:“擺什么酷啊,快掐了,一會兒來檢查。”
許敬言看了我一眼,隨手一彈。沒想到煙頭撞在床鋪的梯子上,直鉆進我領口。
我燙得發(fā)出一串慘叫。許敬言反應快極了,跳起來,一伸手把煙頭從我衣服里掏出來。
有男生冒出一句說不上是驚訝還是羨慕的感嘆,“我靠,往哪兒掏呢?!?/p>
我這才反應來,“啪”,扇了許敬言一巴掌。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許敬言的父母離婚了。他送我去醫(yī)務室的路上,對我說:“對不起,心情不好?!?/p>
我說:“現(xiàn)在好了吧。”他反問:“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整別人很開心?”
我沉默了。我要怎么說呢?在中二的歲月里,喜歡一個人的方式,不就是整你一萬遍嗎?這是一種隱蔽的接近,是保護少女自尊的必備武器。可惜,許敬言不懂,看他在我畢業(yè)冊里的留言就知道了。他說:“永別了,我敬愛的吳佳佳同學,真是被你整怕了。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永遠不見?!?/p>
對了,忘了說,他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說什么,什么不靈。
最初的模式
高考之后,許敬言第一志愿沒過提檔線,平行志愿來了北京。開學前,大家在高中群里一通氣,才知道我們都進了海淀北三環(huán)。
我不想說,我曾暗自把重逢當成打造新關系的契機??晌覅s犯了個低級錯誤,第一次出去玩,就帶上了小Key。
那是北京美得不行的深秋,一幫新舊朋友一起去看升旗。大早晨,天都沒亮,我們就在飛滿寒風的天安門廣場等著。許敬言湊到我身邊,悄悄問:“哎,小Key有男朋友嗎?”
我答:“沒聽說有。”
許敬言露出詭秘一笑,然后脫下大衣,轉身圍在小Key的身上。
我默默看著,當場凍裂在國旗下。原來男生真喜歡一個人,行動可以這樣快,不用前情,無需鋪墊,本能地獻上殷勤和膝蓋。
那年寒假,老黃退休了?;丶业臅r候順便去看他。他聽說我在大學進了學生會生活部特別高興。
他說:“以前就覺得你很有執(zhí)行力,什么問題都能解決。”
雖然他贊賞了我??墒?,我心里卻是有一點點恨他的。因為是他讓我在許敬言面前走了暴力人設。
人和人就是這樣,最初的模式,可能就是一輩子。你整他,就要整一生一世。從此我們說不出一句溫柔的話。我對他的贊美,只會是“真尼瑪丑”。他對我的關心,只能是“SB哈哈哈”。他脫下來的大衣,永遠不會披在我的身上。我們之間,注定無法顯露任何溫情。哪怕一絲一毫,都會顯得矯情。
死心的方法
小Key說:“佳佳,你想個辦法,讓他死心吧?!?/p>
我一邊吃著許敬言的比薩,一邊在微信上和小Key討論怎么讓他死心的辦法。
這兩年,許敬言和小Key已是吵多合少了。我總結了一下,主要是小Key日益增長的女神氣場同許敬言落后的個人條件之間的矛盾。這不能怪小Key。因為在大學之前,她沒嘗過當美女的滋味。她是在豬頭消腫之后,才逐漸有了做女神的體驗。許敬言追她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是個美女了,所以輕易接納了許敬言那滿滿汗味的大衣。
如今已是2015年,這個差距變得越發(fā)明顯。
這一年,我到懷柔實習,小Key拿到外企offer,許敬言在感情的煎熬中,依然堅持奔波在招聘會與招聘會之間。
我在微信上問:“Key,你是不是有新男朋友了?”
小Key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憋了半天,想出了個餿主意。她干完了,才給我看的。她給許敬言發(fā)了一段微信。小Key說:“你是真不知道佳佳喜歡你嗎?我真的不能再忍受這種自責的折磨了。我們分吧。這樣大家都會好過一點。”
小Key轉給我的時候,說:“對不起啊,拿你當個槍。”
我看著那幾行字,一口濃湯嗆在嗓子上。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失去了兩個朋友。小Key 終究不再是晚上臉疼到哭的小Key,她已有了女神的果斷與心狠手辣。而許敬言也將不再是與我肆無忌憚的許敬言。因為即便是個借口,我和他也不能戳破這層窗戶紙。我們會為此患上尷尬癌,再不能坦然對話。
一個舊夢
對了,我又忘了說,我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說什么,什么就靈。
許敬言再也沒有和我聯(lián)系過,那頓豐盛的比薩,成了我們最后的晚餐。而小Key也終于蛻變成朋友圈里一張一張的自拍,好美,好蛇精。
或許,也因為我們都變得好忙,忙著開始新的生活,好把過去都淡忘。
只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舊夢。我夢見了我與許敬言那段安靜的路程。陽光亮閃閃的,校園里的合歡樹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我在心里羞恥地冒出許敬言說你放心,我會負責之類的言情對白??墒聦嵣?,什么都沒有。我只是低著頭,默默地走著,胸口的燙傷,又疼,又癢,又癢,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