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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禍起海蜇

        2016-04-29 00:00:00施介平
        章回小說 2016年2期

        鬧災(zāi)的海

        公元一九九零年夏天。

        五十歲的王長發(fā)有條不大不小的木殼船,雇了三名船工下蟹網(wǎng),逮那種一斤二三兩重的蓋兒灰肚白的梭子蟹。

        梭子蟹味道鮮美,有錢的沒錢的都樂意吃,是海鮮里的高檔品種。

        每天,他們都下五十幾塊網(wǎng),蜿蜒幾海里。一個潮汐過去(六小時左右)開始拔網(wǎng),張鉗舞剪的梭子蟹便陸續(xù)露出水面耍威風(fēng)。每天的收獲都是兩千多斤,賣四千多元。挺好的效益!可是,好景不長,受到了一種東西的干擾,最后簡直沒法干了,不得不停船。

        這干擾的東西就是海蜇。

        海蜇為腔腸動物,體呈傘蓋形,或蘑菇形,通體呈半透明狀,大多數(shù)為青色、白色或微黃色。

        海蜇的繁殖除精卵在體內(nèi)受精的有性生殖外,其螅狀肉體還會生出匍匐根不斷形成足囊,橫列體會不斷裂變成多個碟狀體,以無性生殖的方式大量增加自己的數(shù)量。這就需要自然條件,光照足,雨水充沛,風(fēng)平浪靜的自然條件持續(xù)時間長,它的無性生殖方式便會大大地膨脹,把它形容為“生物原子核”不無道理。

        王長發(fā)下蟹網(wǎng)的起初發(fā)現(xiàn)許多浮游的小白點兒,密密麻麻,在蔚藍的海水里尤如夜空的繁星,閃爍璀璨。長到公章大的時候看明白了,是海蜇,長到二百瓦燈泡兒大的時候開始糊網(wǎng),長到碗口大的時候網(wǎng)就沒法下了。下上你也拔不上來,全是海蜇,不得不放棄。

        王長發(fā)就是在放棄了幾十塊網(wǎng)后才停船的。

        停船在家的王長發(fā)心里想:毀了,要鬧災(zāi)呀!就像莊稼鬧蝗災(zāi)、蟲災(zāi)一樣,今年海里要鬧海蜇災(zāi)!這么大的密度,長大后還不把海里的魚蝦蟹吃光?吃光了就窮海,窮海船出去就賠錢,賠錢的日子不好過,剛過了幾年好日子再受窮,想到這里的他坐臥不安。

        坐臥不安的王長發(fā)出去動員街坊鄰居、老少爺們兒出海滅災(zāi),滅點兒少點兒,凈一片海域,保住一方魚蟹。走了一圈得到一個相反的信息:海蜇也是受保護的魚苗之一,幼苗期不準(zhǔn)捕撈,這是出自國家漁政部門的紅頭文件,千真萬確,毋庸置疑。連捕撈都不準(zhǔn),更甭說是滅災(zāi)了,王長發(fā)心涼了半截,郁悶的心情更加沉重。

        就像刮著北風(fēng)突換南風(fēng)一樣,郁悶的日子沒過上兩天,得到了一個令他一百八十度大掉頭的喜訊:海蜇是高蛋白,低脂肪食品,還有消痰潤腸,改善血液循環(huán),降低血脂、血壓等功效,南方人特喜歡吃。這又使他高興起來,這說明海蜇能換錢,多,也許是好事,也許今年是個發(fā)財年……可是,沒人來收購怎么辦?沒人要再多也沒用。干脆自己腌,到深圳廣州上海去賣,南方地方大了,還能賣不出去?

        這想法促使他往具體去打算:自己腌需要有個地方,對了,趁現(xiàn)在沒事,應(yīng)砌幾個池子……于是,他早早地在海邊砌了十個水泥池,長三米,寬兩米,深一米,他估摸一池子最少腌一萬斤,十池十萬。同時還立起了兩間活動板房,買了鹽,是粉碎的帶青碴的那種,特咸。

        這舉措在鯊魚灣起到了兩種反響:一是仿效他建池子的人不少;另一部分人則提出了疑問:自己腌能行嗎?弄不好連本賠上!

        這擔(dān)心不是沒道理,這里雖然祖輩都是靠海吃飯,可從沒出過這么多海蜇,更沒人腌過,沒干過的事情就有冒險性。人們對王長發(fā)砌池子頗有異議。

        王長發(fā)卻不那么顧三想四:不就是個腌嗎,有啥難的?會腌咸菜蘿卜就不會腌海蜇?他底氣十足。

        做完了準(zhǔn)備工作,這時間也就半月二十日的過去了。

        閑下來的王長發(fā)駕船出海看看海蜇長多大了。這是條四十馬力,長十五米、寬三米,載重一萬五六千斤的船,“嘭嘭嘭”向廣闊的外海犁去。平靜的海面被推起條條涌浪,澎湃跳躍,向兩邊推卷。跑了十幾分鐘,開始見海蜇,像早晨的星星,這里一個,那里又一個……長三十多厘米了!海蜇收縮著藍青青的傘帽,一聳一聳地在水面浮游。

        隨著船的前進,青藍的海面上海蜇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無邊無際!像跑進了廣袤的西瓜地!

        “伙計們,快抄撈子吧!”王長發(fā)激動得心怦怦跳?!袄习?,只一把撈子!”

        “替換著撈!”

        真沒想到會長這么快,連工具都沒準(zhǔn)備,一把撈子還是船上原有撮魚用的小口徑,他們就是用這唯一的小口徑撈子,兩個多鐘頭撈滿了三艙兩甲板。

        船吃水到了極限,伙計們都停了手。

        船繞圈掉過了頭,像一頭拖犁杖的老牛,沉悶地徑直向加工場奔去。

        到岸,王長發(fā)第一個跳下船,急步到板房找出魚筐、抬杠……船離場地四十多米遠,中間是一踩陷腳的黃沙,一筐裝十幾個兒,抬到池子跟前。王長發(fā)想,咸菜蘿卜得洗,因為有土,海蜇這么干凈,直接入池算了。于是,兩人抬著直接倒入池子,回手又揚上兩锨鹽。這樣腌行不?王長發(fā)心里問,咸菜蘿卜就這樣腌,海蜇還能腌出花樣來?他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這樣簡單的操作,這一船他們四人連抬加腌還忙到天亮。

        伙計們又困又累,想好好睡一覺。王長發(fā)卻板著臉說:“出海!”并且迅速拉著了車,掛閘,船屁股泛起沸騰的漩渦,船輕盈地向外海沖去。

        只跑了十幾分鐘,又進入“西瓜地”,海蜇比昨天下午還密、還稠,幾乎是一個挨著一個,藍晶晶的蘑菇體被朝霞映得閃爍生輝,像一顆顆淺藍色的大寶石在海面浮動。

        伙計們都看傻了,都傻站著沒人下?lián)谱??!肮饪春r刈约荷喜涣舜?,動手吧!”王長發(fā)催促。三名伙計只好把疲累和困乏暫扔到一邊,抄起撈子。這是特為捕海蜇而做的大口徑撈子,柄兒長兜囊也大,撈起來方便容易。一次能撈三四個,但一人擎不起,需拖到船跟前兩人合力才能拔上來。王長發(fā)說,“這樣并不快,還是一個一個數(shù)吧。”于是又改成一個一個往上扔。

        小齊扔著扔著停下了,站在那兒發(fā)呆。王長發(fā)說:“你怎么光站著?”

        “老板,我餓得前心貼到后心上了。”

        王長發(fā)一愣,這才想起,從昨天傍晚吃了頓飯到現(xiàn)在一直湯水未進。人是鐵,飯是鋼,哪能光干活不吃飯?可,走得急慌,船上沒有可吃的東西。王長發(fā)只好說:“伙計們?nèi)讨c,緊緊褲腰帶,一會兒就上岸了?!?/p>

        小齊往上扔不了啦,只有拖到船舷邊,挺挺腰,運上氣,用力撅上來,然后再挺挺腰,換口氣才能將二十多斤重的海蜇倒進艙。這樣的動作忒慢,他實在是太餓了,身上一點力氣都沒了,不叫強撐著,真想倒下去。難怪他這樣沒耐力,虛歲剛十八,十七十八力不全,本是上學(xué)的年齡,卻因父親有病,經(jīng)濟拮據(jù),不得不千里迢迢從河南來海邊打工。

        外舷的肖旺要好些,他是三十多歲的人,正當(dāng)年,再加他有個從臨沂老家跟隨來的老婆疼愛,隨身帶著點心。他現(xiàn)在不餓,身上也有力氣,可他這人干活很計較,不想比別人多干,見小齊一撅三停,自己也磨蹭起來。船上的另一位伙計是老周,干著司機兼幫舵的營生,是王長發(fā)聘請的生產(chǎn)船長,除王長發(fā)外,這船他說了算。

        老周是忠厚人,老板在和老板不在都一樣,給別人干也盡到自己的最大努力,現(xiàn)在的他也是又累又餓,但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有耐力,仍不停歇地往上撈。

        王長發(fā)本人是叫喚的鳥沒肉,他是細(xì)桿子身條,精瘦的,沒多大力氣,干活不行,他在船上只是掌舵、動嘴。動嘴的人餓得也輕,因此他疏忽了吃飯?,F(xiàn)在見伙計們都餓得沒了力氣,深悔自己疏忽大意:使喚人不能太狠,太狠了沒人伺候你!回去吃飯吧。王長發(fā)心里說。

        舵機在他手里,他是船上的大掌柜,要回去不用商議別人,于是猛打舵機,船便繞彎掉頭。就在船彎轉(zhuǎn)身子橫截流的時候,船便擋住了隨流游動的海蜇。好家伙!集了堆,壓成垛,一個一個大蘑菇體你擠我,我擁你,只差沒自己爬上船。

        人都是有事業(yè)心和責(zé)任感的,當(dāng)然也是愛財?shù)摹<啥训暮r厥顾麄兺浟损囸I,忘記了疲勞,火起了精神,三把撈子迅猛地抄下去??烧l也拔不上來了,想倒掉一個些歪歪口兒,不但沒把海蜇倒出去,反而越進越多,每個人的撈子連拽都拽不動。還是老周的心眼兒快,探出身子,伸長胳膊,把撈子口系上了三根繩,三點比齊,綰一疙瘩,扳過吊桿,掛上吊鉤,啟動穩(wěn)車,這樣,三四百斤海蜇便輕而易舉地上來了。接著再吊第二下,第三下……人只掌握著撈子柄和拽拽兜底,這樣,只用了吃頓飯的工夫便滿載了。

        這一船既省時又省力,還發(fā)明了省力的好辦法,盡管已經(jīng)二十四小時連軸轉(zhuǎn)沒休息,盡管餓得前心貼到后心上,但伙計們心里還是愉快的,因為以后有了一個力大臂長的幫手。船到岸王長發(fā)先給伙計們買了包子,拎了啤酒。但他自己卻吃不進去,他在思慮卸船問題:咋辦?再自己卸非把人累死不可。雇人吧,到哪雇,哪里有閑人?到外村,找遠離海邊的莊稼人,現(xiàn)在正是掛鋤的時候,花多少錢也雇,剩幾個算幾個,一個不剩該雇也得雇!于是,王長發(fā)騎上輕騎,一陣風(fēng)跑,二十余里趕出去了,來到一個被柳樹包圍的村莊。他順著一條土道跑進村,看見一幫人在樹下聊天,便奔過去。

        這幫人,見一騎車人頭發(fā)蓬亂,兩眼發(fā)紅,一臉倦容,一身腥氣地沖來,都詫異地看著他。

        “我是來找抬海蜇的?!?/p>

        一石激起千層浪:“抬海蜇?”

        “到哪兒抬海蜇?”

        “抬什么海蜇?”

        “……”

        當(dāng)人們弄明白怎么回事,焦點問題被一位大個子提出來:“怎么個抬法?多少錢一斤?”

        “一分?!?/p>

        “還不夠跑腿的。”

        “二分。”

        “還不夠耽誤工夫的。”

        “三分?!?/p>

        “還湊合。走吧伙計們,咱們?nèi)グ?!”大個子身高嗓門兒也高,一聲召喚,十五六條莊稼漢都響應(yīng)。他們搭好對兒,有拿筐的,有帶杠的,雇了輛手扶車,“砰砰砰”,顛著跳著跟他來到海邊。到了海邊王長發(fā)才發(fā)現(xiàn)還有位女的,挺高的個兒,大眼睛挺精神,和大個子一副抬杠。

        “喲——這么多的海蜇,這么大的海蜇,真喜歡人兒的!”這人說著,兩手抱起一個,滑溜溜涼森森的挺舒服!玩弄了一會兒便放回筐里,感覺胳膊和肚皮熱辣辣地疼癢,用手一撓,立馬浮起一層紅斑,疼痛感加重,方知這東西不是胖娃娃,不能隨便抱,雖是離了水,但蜇人功能仍存留著。

        大個子意識到了這一點,上船拾起撈子給伙計們裝,他有勁,握住撈子柄,一撈子撮兩三個。他的搭檔,那位三十七八歲的俊女人也上船協(xié)助,她用撈子撮了一個裝筐都很費勁,但她挺機靈,看到船后臺有個洗臉盆,拿過來兩手握住,往海蜇里用力一摁,一只海蜇滑進盆里,“嘩”地倒入抬筐,既靈便又快捷。于是,十四人七抬杠,你來我往,船上的海蜇在很快地減少。

        被蜇的是位三十多歲的墩實漢子,胳膊和肚皮很快紅腫起來,并且奇疼奇癢鉆心。但他仍堅持著抬,并且和別人一樣,溜滿一筐,一百五六十斤,一路小跑,但跑著跑著就坐到沙灘上——他堅持不下去了,一臉痛苦。

        “你去找醫(yī)生看看,打個針,是不是過敏?”王長發(fā)說。墩實漢子痛苦地蹙著眉:“大、大哥,我、我沒帶錢。”王長發(fā)大票小票掏出一把:“你要多少?”

        “先借我二十。”

        墩實漢子離去,大個子立馬接替了他的抬杠,使抬筐沒有減少,只是裝筐的力量薄弱了。大伙兒只有自己裝,裝滿再抬走,這樣,減少一人并沒有影響進度。

        “抬完給我們抬,我們那兒還有一船?!庇腥苏f。

        “我們那兒也有一船!”

        “我們那兒有兩船!”

        “我們……”

        王長發(fā)的船沒抬完,后面就有五六家船等著他們?nèi)ヌ?。大個子小聲對伙計們說:“后面不能三分了,得五分,你們看見沒,哪有抬的?”這事兒真讓大個子看準(zhǔn)了,船工們撈海蜇累得筋疲力盡,那還有力氣再卸船?跟王長發(fā)一樣,花多少錢也找人卸。大個子他們由三分長到五分,到下半夜,每個人的力氣和精神都從肩膀、兩腳在沙窩里艱難的跋涉消耗盡,倒在沙灘上仰面朝天,嘴里念叨:“給多少錢也不抬了,累死了!”話剛說完,又有人過來找,大聲吆喝,“給你們六分!”

        “不抬!”

        “七分!”

        “不抬!”

        “八分!”

        親——娘!他真添,八分,從船上裝到筐里,四十米的路程,過完秤倒下,這一斤八分錢就到手了!一趟,五六分鐘,十幾塊錢就到手了!這比種莊稼土里賺錢太快太容易了!“伙計們勒勒褲腰帶干吧!這陣兒不掙錢啥時掙錢?掙了錢咱去下飯館子!”大個子這一鼓動,伙計們又都來了精神,忘記了饑腸轆轆,忘記了一宿的疲勞,迎著東方天際愈來愈亮的晨曦,又奔向另一條負(fù)載沉重的船。

        男女客戶

        王長發(fā)在十個池子腌滿了八個的時候心里開始著急:得趕緊找客戶賣掉,否則將沒地方腌了!他把船交給老周,自己專找客戶。

        怎么找,坐火車去深圳廣州上海找?人海茫茫,如大海撈針。那又怎么辦?俗話說:跑找不如坐等,干脆我來個守株待兔,經(jīng)過這幾天的轟動,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不能沒有自己找上門兒的。于是,他搬了塊石頭,坐在大道旁的墻根下,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從他們的服飾上判斷是不是“老客兒”。

        打量了兩天,都是些從附近農(nóng)村來抬海蜇的本地人,他們挽著褲腿,穿著農(nóng)田鞋,大多穿藍黃衣服,頭發(fā)短而不整,身著墊肩,抬著荊條筐,一幫一伙地向海邊涌來。抬價也由八分落到了三分二分甚至一分。

        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地面熱氣撲臉,王長發(fā)汗如水洗。等得很是上火,很是焦躁,他恨海里出這么些熊幌子!吃,吃不了,賣,賣不了,還攪得干不了其他營生,真是些禍害……第三天的下午,一男一女?dāng)z入王長發(fā)視線:每人背著個黑色旅行包,從東邊走來。男的四十歲左右,一頭濃黑的分發(fā),光澤而又朝氣,臉皮白而細(xì)膩,和海邊男人的棕黑臉膛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再看女的,更是鮮花一朵,風(fēng)采獨樹:披肩長發(fā),短袖花格衫,超短的月白褲,細(xì)跟兒白涼鞋小巧玲瓏,整個人是又苗條又時尚,尤其臉皮白里透紅,令海邊被海風(fēng)和暴日加工成棕紅臉色的女人忘情矚目,咋舌羨慕人家城里人像剛從雞蛋殼里剝出來。王長發(fā)的目光鎖定他們以后,心里“咯噔”一下:要找的人來了!他們一定是遠地方來的客戶。王長發(fā)心里這么想,身不由己地站起,兩腿生風(fēng)般向他們迎去。

        王長發(fā)這人不會笑,再加上心里著急,此時的狀態(tài)一定是帶有興師問罪的味道,要不走路的人怎么都驚愕地閃開著他呢?揣測這人可能看見了欠他錢或偷了他東西的人,他們駐足看事態(tài)發(fā)展。

        王長發(fā)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個男人的跟前,抓住人家的手,把男人嚇得往后掙拽:“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我讓你看看我的海蜇,我等倒池子,給錢就賣?!?/p>

        男人情緒穩(wěn)定下來,這是他到山東遇到的賣蜇第一人,一點圈彎沒有。都說山東人直爽,果然如此?!白撸纯慈?。”他對女伴說。

        兩人一前一后跟著王長發(fā)走進他的加工場。掀開石棉瓦。

        兩人都一愣,男人說:“大哥啊大哥,你這是加工些什么?好東西讓你糟蹋了,你這樣的海蜇賣給誰去,誰敢要?”

        女的則抿嘴笑。

        兩人的表現(xiàn)像炸彈爆炸,驚得王長發(fā)心哆嗦,急問:“怎么了,沒加工好?”

        “你這哪是加工,你這只是囫圇腌起來,并且只擱鹽沒有礬,海蜇軟得像棉絮,真可惜!”

        “聽你話兒腌海蜇還用礬?”

        “那當(dāng)然!海蜇全靠礬拿住,離開白礬,海蜇別談加工。”

        王長發(fā)心情沉重起來:怪不得別人說自己腌有風(fēng)險,果然應(yīng)驗,怎么辦……他心情沉重得像放進一砣石磙子,這是十七八萬斤鮮蜇,沒白沒黑受累不說,光付抬工錢就八九千……難道,難道就這樣報廢了嗎?王長發(fā)知道褒貶是買主,買賣人兒都會這一手兒,于是便說:“你再往下掏掏,下面的強,價錢好說?!?/p>

        “大哥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我說過,你這不是加工,是腌,并且還是不使白礬的囫圇腌,不能上市場,誰也不能要?!彼麑ε閮赫f,“看起來這里加工海蜇真是盲區(qū),別人也不一定有成品?!?/p>

        女伴兒說:“看看去?!眱扇艘?。

        “別走!”

        王長發(fā)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你不能走,你教會我加工再走,我送你幾船海蜇!”他情急意切。

        男客看看女伴兒,女伴兒給他一個淺笑。男客先到屋里看了看,又到加工場的周邊和海邊看了看,回來和女伴兒低語了幾句,過來跟王長發(fā)說:“我們商量了一下。這樣吧,我們盡量幫你把腌壞的海蜇挽救一下。我們在你這里收購加工,你義務(wù)給我們提供場地水電,至于教你,我干的時候你自然就學(xué)會了,你看好不好?”

        “好!好!”

        王長發(fā)上去握住男客的手,“咱貴姓?”

        “免貴姓張,弓長張。”

        “叫張——”。

        “張任,任務(wù)的任?!?/p>

        “這位是——”他想說弟妹,又看歲數(shù)有點差別,故而打住。

        “是,是我內(nèi)妹?!?/p>

        “好好好,都是自家人,往后,張兄弟,這場地我就交給你了,你想怎么干你就怎么干?!?/p>

        “別別別,別的,我新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調(diào)動工人,買東買西,收購?fù)獯夹枘銋f(xié)調(diào)幫助,再者,你不是想學(xué)嗎?你不親歷怎么學(xué)?”

        “對對對,我昏了頭?!蓖蹰L發(fā)一邊拍腦門兒一邊說。

        行家里手

        張任入住后同時進行著兩項舉措:一,找來一幫瓦工再砌二十個池子;二,讓工人挖了十個沙坑,鋪上塑料,把王長發(fā)腌壞的海蜇重新加工。

        首先將一個空池子抽進膝蓋下的水,撒上三小盆白礬,進去蹬化了,用舌頭和手感覺后又撒上半盆,再感覺說:“差不多了。”

        王長發(fā)問:“怎么個差不多法?”“有點發(fā)澀就行?!?/p>

        王長發(fā)嘗了嘗:“嗯,是有點澀?!?/p>

        把海蜇?fù)瞥鰪牟弊犹幤?,將蘑菇帽和下面的頭分開,用刀將連在帽蓋上的脖子肉片掉,刮凈黏液,剝?nèi)?nèi)皮,一張干干凈凈的帽蓋大餅出來了,扔進化好的礬水里。隨著工人的勞作,帽蓋兒越積越多,兩個多小時后,張任進池用手抄了幾下,感覺大餅對礬有了反應(yīng),有點硬的意思,便按一百斤鹽三斤礬的比例兌好了礬鹽。又停了個把鐘頭,張任又進到池子里感覺大餅的硬度,卻沒進展,仍像先前那樣,這說明海蜇被鹽腌脫了水,對礬的感應(yīng)度大大降低。沒辦法的事,只好讓工人把大餅從礬水里撈出,加工面朝上平扔進沙池里,擺滿一層,揚上一層礬鹽?!斑^幾天再倒二礬三礬,出來啥樣算啥樣了。”張任無奈地說。

        稍作歇息又處理蜇頭。

        蜇頭分兩部分,上部是一溜圓形的小瓣,短而薄癟,有點像齒輪的意思,故名風(fēng)火輪,是海蜇的吸盤,即嘴。嘴下面是八條粗壯的腿,也叫爪子,是海蜇的捕食工具。別看海蜇是軟體動物,鐵甲將軍梭子蟹也常是它腹中餐,方法是既溫柔又殘酷,先釋放出毒素將螃蟹麻痹,使鐵鉗失去進攻和防衛(wèi)能力,再將其裹進吸盤,從口腔伸進吸管,將內(nèi)臟及肉吸干,只??諝?。

        海蜇的腿,質(zhì)硬皮厚,吃起來有嚼頭,加之色澤棕紅,是賓館酒店,婚宴餐桌上的名菜,因此價值比蘑菇蓋兒貴。

        張任讓工人把蜇頭拾進塑料箱,一手拿水管子沖,一只腳在里面踹,棗紅色的血水由濃變淡,以致澄清,再看箱子里面的腿爪風(fēng)火輪,血紅色的須毛蕩然無存。看著一坨坨癟塌塌的干凈腿爪,張任說:“真可惜,等我加工新鮮海蜇的時候出來的頭你看是什么成色,哪會是這樣!”他惋惜地?fù)u頭。

        同樣倒進礬水里浸泡兩個多鐘頭,和帽蓋同樣的效果,撈出入池撒上礬鹽。這一過程下來把王長發(fā)看得直咂舌頭,直抹嘴巴子:“太復(fù)雜了,怪不得我腌不好?!薄罢Ы佑|像復(fù)雜,常了就簡單了。不過,光看不行,還必須親手操作,熟練了,你就會感覺出里面的竅門兒。拉礬水不一定都是兩小時,這要看礬水的濃度和東西的多少,濃度輕,東西多,多浸泡會兒;相反,少浸泡會兒。主要是你伸進手去感覺硬碴碴的了,這就是火候兒,應(yīng)該撈出,否則會出現(xiàn)倒礬,疲軟?!?/p>

        張任條條是道兒地講,王長發(fā)似懂非懂地聽。

        幾天以后新池子砌好了,十大十小,小池子矮半截,在大池子的前面,像大池子的孩子。

        張任自己開始收購加工了,他讓王長發(fā)跟著干,甚至他蹲到池沿上指導(dǎo)王長發(fā)操作。新蜇拉礬水出來的帽蓋兒倒是兩碼事兒,硬棒棒碰觸碴手,真正像一張張又厚又硬的大餅。蜇頭的效果更是顯著,觸感如石,一束束光亮硬挺,尤如一盞盞沉實玲瓏的紅燈籠。

        割海蜇的女工中有七八個人與眾不同,她們身穿藍大褂,手白而圓潤,臉皮嬌嫩。有一人還燙著披肩發(fā),秀逸的長發(fā),嬌好的身段,使她鶴立雞群般地吸引了不少男性的眼睛。張任也注意到了她,瞅空兒過去跟她拉呱:“你幾個不像農(nóng)民?”

        “不像農(nóng)民像什么,像干部?”披肩發(fā)抬頭看看她的伙伴,笑著說?!案刹康共幌?,最起碼不是干露天力氣活兒的。”

        幾人笑而不語。稍停,披肩發(fā)斜睨張任一眼:“這不是在干力氣活嗎?”這嫵媚的一眼使張任怦然心動,他想說:你不想干力氣活兒得會來事兒,但話到嘴邊又覺唐突,剛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弄不好會惹出麻煩。于是便說,“這算什么力氣活兒,這……”“老板,她們是商場的!”

        “人家是站柜臺的!”

        這又使張任意想不到:“站柜臺你們怎么跑到海邊加工海蜇?商場不開了?”

        “都來抬海蜇,割海蜇,哪還有人買東西?留幾人看家就行了,俺幾個也出來過過海蜇癮!”說完,笑得前仰后合,窈窕的身姿更顯婀娜。張任有點神不守舍,沒話找話不肯離去。

        笑聲驚動了小姨子(張任喊她小芬)。她見姐夫果然如姐姐所說,見漂亮女人就拉不動腿。怪不得姐姐讓我來監(jiān)督他,果真是這種人!于是很反感,厲聲招呼:“姐夫!這么忙你還有工夫扯皮!”

        張任只好匆匆離去。

        加工海蜇的民工干活兒不論天,因為沒早沒晚,論天不好給工資,論小時最講理,白天一小時三塊,晚上一小時四塊,有時候二十四小時連軸轉(zhuǎn),困極了,一閉眼,喘口氣的工夫就能睡一覺。睜開眼又有了精神,再繼續(xù)干。再困再累大伙兒心里沒怨言,因為一天能掙七八十元,這七八十元能買回他們想買的東西,能解決急需用錢解決的問題。這欣慰支撐著他們再困再累也堅持干,兩天兩夜不叫停。

        但老板卻受不了啦,張任哈欠連天,小芬更甚,過秤間隙睡過去,修長的二郎腿撲通滑落,筆和本都落進紫紅色的海蜇湯里:“我的媽呀,困死了,今晚可別再收了!”

        前面我們已經(jīng)說過,王長發(fā)只立了兩間板房,里間放一張床及爐灶,作為女宿舍和廚房,外間放兩張床及三屜桌,作為男宿舍和結(jié)算賬目的辦公室。小芬睡里間,張任和王長發(fā)睡外間。民工們都騎車回了家。

        真是困到了極點,王長發(fā)倒頭便睡過去,任何聲響都絲毫影響不了他的酣睡。但到下半夜還是被一聲聲凄厲的尖叫驚醒,這尖叫撕心裂肺,充滿了驚悚。王長發(fā)一個滾爬起來,懵懂中大喝道:“怎么了?!”短暫的停頓之后,王長發(fā)又聽到叫貓似的哇哇哭聲??蘼晛碜杂诟舯?,是小芬!

        “怎么了?!”

        王長發(fā)和張任同時推門闖進去。

        黑暗中,小芬抱著雙膝蹲在地上哭。

        “咋回事?咋回事?”

        問了幾遍小芬才邊哭邊指窗戶說:“我看見一黑影兒跨進來一條腿!”

        王長發(fā)轉(zhuǎn)身跑出屋子,拎了把鐵锨來到房后,彎月如鐮,吊掛西天。透過朦朧的月光,看清大道上空落靜謐,沒有人影。再看窗戶,確實被人撬開了,而且合頁都別掉一只,一扇窗歪斜斜只差沒掉到地上。王長發(fā)很是惱火,認(rèn)為這是打他臉,往他頭上扣屎盆子。

        心說,讓我逮著拍死你!

        他提著鐵锨,把周圍的溝溝坎坎,草叢殘墻,凡能隱身的地方都找了遍,并未發(fā)現(xiàn)可疑分子。

        “你們睡吧,我給你們打更?!?/p>

        然而,小芬已嚇破了膽,哭啼啼再也不敢睡,張任只好把床抬進去和她做伴兒。

        有了護花使者,王長發(fā)也就不必再在外打更巡邏了,但他上床剛迷糊著,又被一聲尖叫驚醒。他忽地坐起剛要下地,又覺這聲音有點不對勁兒,側(cè)耳細(xì)聽,仍有軟語細(xì)聲從里間傳出,王長發(fā)的心就七上八下起來。他想把張任喊出來,活到嘴邊又覺不妥,只有拉亮燈,焦躁地在地上走,大聲地咳嗽,用聲響來向屋里暗示或抗議:不可造次!

        第二天,他仍從外面把窗戶加了鐵欞子,增加了安全性,為的是讓小芬有安全感,自己獨立睡。但張任把他的建議當(dāng)耳旁風(fēng),非但沒往外抬床,連自己的行李也沒再用過,這使王長發(fā)心里很不受用。

        搶市場

        忙碌中兩人已來了七八天,加工海蜇三十余萬斤,估計成品也有四萬斤左右。張任決定先發(fā)走搶市場。于是,買來大白桶,先裝蘑菇帽。

        經(jīng)過倒三礬提干的蘑菇帽現(xiàn)在只剩下玻璃厚薄,一張張挺爽晶瑩,恰如一面銅鑼,這時的名稱應(yīng)改稱:海蜇皮兒。

        裝桶時一張皮子十字疊起來才算標(biāo)準(zhǔn)。疊不起的,說明水分還沒提凈,還須再碼成垛壓干。一百斤一桶,然后澆上鹵湯,壓上內(nèi)蓋,擰緊外蓋,才算結(jié)束。

        運海蜇皮兒的是一輛十二米長的半掛車,中間鋪上五合板,裝了三層,共計裝了四百三十七桶,出秤率挺好。張任很高興,握著王長發(fā)的手:“謝謝大哥,我會很快回來的?!避囕嗛_始滾動,愈滾愈快……

        王長發(fā)心情很是失落,熙熙攘攘十余天,紅火熱鬧!現(xiàn)在卻冷清得讓人孤寂難受。不行!不能這樣冷清下去,應(yīng)該繼續(xù)干!自己加工,加工夠車也像他那樣拉到福州市場。再者,你不加工點好的,那些腌壞的海蜇靠什么帶著往外賣?于是,他在以后的幾天里,除加工自家船撈的海蜇外,還收了七八萬斤外人的,這回加工出的全是成品。王長發(fā)估摸著自己連好加次也有四萬斤左右貨了,決定進城找車?yán)礁V萑?,找張任幫著賣。

        他出站看見張任和小芬進站,彼此都發(fā)現(xiàn)了對方,都很驚喜:“大哥!”“你們回來了,這么快?”

        “去了整車批給了朋友。你這是往哪去?”

        “我也想……”

        “你這點兒貨不用著急,我朋友是專搞海蜇生意的,連出口加內(nèi)銷,有多少要多少,咱們還是回去多搞點吧?!?/p>

        王長發(fā)有些猶豫,他心里不樂意馬上跟他們回去,他想趁現(xiàn)在價錢好,把自己的幾萬斤貨也拉出去賣掉。只是張任回來了,自己去了人生地不熟……哎,對了,讓張任給他朋友打個電報,我后面押車過去……他把這想法說給了張任。

        “你不在家我覺得不安全,各方面都離不開你,你還是別走了,在家和我干吧。這回咱哥倆該咋地咋地,我給你一毛錢?!?/p>

        他愣了:“什么一毛錢?”

        “勞務(wù)費一毛錢。就是你協(xié)助我收購加工一斤海蜇給你一毛錢。”

        “不要不要。誰不幫誰,干嗎動錢?”他很認(rèn)真。

        “這——大哥你就別推辭了,我到別處也這樣,這是你應(yīng)該得的,我多收點兒啥都有了?!比俗掀嚪祷厝チ?。

        臺風(fēng)肆虐

        四百三十七桶海蜇拉到福州,連卸車加結(jié)賬只用了半天工夫,掙了三倍多的錢。并且,張任的朋友許下諾言:有多少要多少。這使他們的胃口和膽量大大膨脹起來,一天有收超十萬斤的時候。可是,收了沒幾天,價格便長起來,已不再是一毛五左右的價格,而是兩毛五,三毛五……

        原因有二:一是全國各地都知道了山東萊州灣出現(xiàn)了歷史罕見的海蜇潮,客戶蜂擁而至,爭相收購;二是就近幾省的船都到萊州灣搶捕,由一天撈兩船到一天撈一船,由一船滿載,到一船虧載,越撈越少,最后不得不動用網(wǎng)具。

        網(wǎng)具比撈子增加了很多麻煩:先得將網(wǎng)整理到船上。拴好磚墜,這就需要一天的工夫;因網(wǎng)要下幾海里遠,近了下不開,還必須往深海跑,這又延長了時間和增加了費用。船跑到萬頃碧浪不見船影的地方,看到水面上漂浮的海蜇比較多才能下網(wǎng)。

        王長發(fā)在使用網(wǎng)具的起初,只下三四十塊網(wǎng),隨波逐流四五個鐘頭拔上來,就能得一萬多斤,船基本滿載。但,一潮卻比一潮少,不得不增加網(wǎng)數(shù),延長流放時間,到后來下一百多塊網(wǎng),放兩流,十二三個小時才得五六千斤,能不漲價嗎?更何況還預(yù)報有臺風(fēng),海邊的人都知道,臺風(fēng)是海蜇的克星,臺風(fēng)一刮,軟體的海蜇會被風(fēng)浪涮死。臺風(fēng)來臨前的兩三天,客戶們都想多收點兒,像運動員做最后沖刺一樣,都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多收的辦法就是比別人價高,你高我比你還高!從三毛五又抬到了六毛五,張任這一天收了十七萬斤,把他們帶的錢全部花光了。

        臺風(fēng)果然來了,裹挾著黑云突然撲來,才剛還溫和的大海立馬卷起滔天巨浪,使正在外灘卸蜇的船措手不及,緊忙拉車拔錨,迎風(fēng)劈浪往港里跑。但風(fēng)太大了,浪太高了,浪將船撮上峰頂,有幾條短點的船幾乎直立了起來,接著便被后面的浪掀了個底朝天,“咣!咣!咣!”只幾下便被砸得支離破碎。

        有一根大桅被浪卷到了王長發(fā)的場地上,王長發(fā)想:蓋屋能出架好梁,但不能要,要是發(fā)海難財,壞良心。剛想完,浪便像一排陡峭山峰撲向了他的池子,兇狠狂暴地砸上來,“咣——”炸雷般爆開翻騰的云團。

        浪在下撤的時候,池子被浪撲的一面隨著浪的后撤,“嘩——”地倒下,四池子成品蜇向海里淌去。

        “親——娘——親——娘——我的海蜇!我的海蜇……”張任發(fā)瘋般地嚎叫,挽褲腿要跳下去搶海蜇。

        小芬拽住他胳膊哭喊,“不要了!咱不要了……”“不行!不行……”

        張任終于甩倒小芬,跳進水里,抱住沖走的蜇頭,就在要往上扔的時候,暴戾的巨浪又砸上來,將他撲倒。好在這時候王長發(fā)跳下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死死拽住,才沒被下撤的浪卷走。

        “你不要命了!快給我上岸!”王長發(fā)瘦長的脖頸青筋暴繃,窄長的黑臉變成了紫色,兩眼暴凸,氣勢洶洶地命令他。張任怯了,他順從地被王長發(fā)拖上岸。

        機智的披肩發(fā)

        臺風(fēng)肆虐了三天,真把海底翻起了三尺,以往藍中泛綠的海水變成了渾濁的黃河水。沿海邊的海蜇加工場地都在做倒礬的收尾工作。誰心里都明鏡,今年的海蜇到此結(jié)束,收到手的都能掙錢。

        張任雖然損失了四池子成品蜇,合水貨二十多萬斤,但他算算,照頭車的價錢賣,還是能掙錢的,于是,又振作起精神做倒礬工作。

        商場穿藍大褂的七八名女工成了倒礬的固定工,尤其披肩發(fā),張任把著她纖細(xì)的小手,教會她撒礬鹽,別人扔滿一層蜇帽,她蹲在池沿上撒上一層礬鹽,這一層只有七八碗的量,撒完就沒事了,這是海蜇加工中最輕松最干凈的一份活兒。

        披肩發(fā)知道這是她的姿色起的作用,但她不想再往前發(fā)展,不想為打工掙幾個錢兒搞得名聲不好,不想為自己還算幸福的家庭背上陰影。她這人就這樣,風(fēng)騷煽情有分寸,不到火候便打住,就像在單位,如果和經(jīng)理再發(fā)展,就能當(dāng)上會計出納什么的,但她覺得站柜臺就挺輕松干凈,不必再付出代價往前發(fā)展。經(jīng)理只感覺她對自己有意思,但又若有若無,因此經(jīng)理也不敢貿(mào)然突進,只在心中存有一份念想,這念想使她在裁員中不至于下崗。

        張任怯于小芬的監(jiān)督也不敢過分親近。但小芬能感覺出他對披肩發(fā)有非分之想,因此眼波直往這里瞟,這使張任很壓抑。

        不久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和披肩發(fā)單獨相處的理由:白礬沒了,讓她領(lǐng)著到城里買白礬。這理由很充分,因白礬質(zhì)量有優(yōu)劣之分,關(guān)系到加工出來的海蜇質(zhì)量,因此,張任必須親自買。披肩發(fā)既是商場員工,又是使用白礬的人,讓她當(dāng)向?qū)Ш苤苯?,沒牽強之嫌。這使小芬心里很不舒服,但又找不出理由反對,就這樣兩人進了城。

        半下午白礬買回來了,卻只見張任回來,披肩發(fā)沒回。

        披肩發(fā)沒回并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沒臉回來,而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掙錢的路,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道路。

        兩人下車后,她先領(lǐng)張任到了自己的商場,打開白礬袋,張任抓出一把攥了幾下,用左手的食指撥拉看,微微蹙起了眉頭:“不太理想,還誰家有?”

        接著兩人又到了土產(chǎn)公司。張任又重復(fù)前面的動作,所不同的是這回眉頭沒蹙,而是問了價錢。披肩發(fā)問:“看好了?”“還行。”“我們那些怎樣?”她很想把這筆生意做成在自己商場。“你們的沒亮光,手感也沒他們滑潤?!彼圆凰佬?,“這重要嗎?”“當(dāng)然重要,好白礬加工出來的海蜇硬挺光亮,出秤率還高?!薄澳悄憧熨I吧?!薄安恢Γ焯珶?,咱們找地方休息去?!闭f著拉她的手,并笑瞇瞇俯身說,“我想愛你!”

        對這敏感的話題她像沒聽懂,或者說裝作沒聽懂,無任何反應(yīng),只是將手輕輕地拽回,一臉正經(jīng)地說:“還休息什么?海邊等白礬用,你小姨子在等你快點回去。”這后一句很有震懾力,張任心一“咯噔”。自己上了小姨子的床,這在海邊已是人所皆知的秘密,怎好再在外……再者,她這是在繞彎兒告訴你不愿和你上床,再強求就是沒廉恥,不自重,就是強扭的瓜,那樣不但不甜,弄不好還會招來麻煩。于是他順坡下驢:“也是,生意要緊?!?/p>

        土產(chǎn)公司出了輛黑豹車,將二十袋白礬和他兩人一塊兒拉到了車站。就在往返程客車上裝白礬的時候,她看到了白礬袋上的生產(chǎn)廠家地址和電話,內(nèi)心深處怦然一動:現(xiàn)在是做白礬生意的最佳時機,批進白礬往下送一定能掙大錢!有了這想法的她心“怦怦”跳個不停,慌慌地想:何不嘗試一下呢?于是對張任說聲回家看看,慌慌地下了車。

        下車后的她并沒往家走,而是去了郵局,給白礬廠掛了電話,問白礬批發(fā)多少錢?對方回答上門拉七百五一噸?!澳悄銈兯湍??”“一噸加一百元車費。”她心中狂喜:八百五一噸,而土產(chǎn)公司賣兩千元一噸,多大的利潤??!

        她快馬加鞭地返回海邊,并不是到張任的場地上工,而是到其他的加工場地銷售白礬,到天黑短短兩個鐘頭訂出去了十一噸。

        就這一陣子的白礬生意,使這個起初不想費心費力的漂亮女人,兩個多月便賺得百萬紅利,為以后她在萊州灣海域開了十余家漁需超市打下了堅實的資金基礎(chǔ)。

        奇跡出現(xiàn)

        第四天,臺風(fēng)終于發(fā)夠了脾氣,銷聲匿跡。海水逐漸平靜,到下午,簡直風(fēng)絲沒有,海面坦平如鏡。張任他們倒礬,王長發(fā)在一旁閑得無聊,不如開船出海跑跑,看看有沒有漂浮的死海蜇,撿點兒也比閑著強。

        就這樣他招呼上伙計們,拉開車,慢悠悠向深海跑。

        跑了還不到半小時,前面的海水變了顏色,變成了紫郁郁色,無邊無際,是什么?海水經(jīng)過一天的沉淀,已變成了淺灰色,是赤潮?赤潮只是聽說,這片海區(qū)從沒發(fā)生過,再說,剛刮完臺風(fēng),再嚴(yán)重的赤潮也會被打散,不會在短時間內(nèi)形成這么大的面積……

        王長發(fā)對面前呈現(xiàn)出的無邊無盡的淺紫紅百思不得其解,提了車速。

        “嘭嘭嘭嘭嘭……”機器高亢急促地叫起來。

        船昂首前進,犁開的浪花向兩邊飛濺。很快接近紫紅區(qū)。進入紫紅區(qū),王長發(fā)扔下舵機,跳出舵樓,趴到甲板上往下俯視,娘哦!看到的是他意想不到的東西——海蜇,是一個挨著一個,擠擠擁擁的海蜇。所不同的是,臺風(fēng)前的海蜇青藍色,個大,一個二三十斤,眼下的海蜇淺紫紅色,個小,一個只有十幾斤的樣子,一平方米十二三個,都是蠢蠢浮游的鮮活體。伙計們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以為是幻覺。

        “還愣著干啥?”王長發(fā)一邊吆喝一邊抄下了第一撈子,卻拔不上來,“嗨!嗨……”

        “果真是!”

        伙計們這才齊動手,然而,每個人的撈子都是“嗨嗨”地拖不動。“還是綁上繩兒用吊車吊吧?!崩现苷f。

        于是,好長時間不用的穩(wěn)車吊桿又發(fā)揮了它力大無比的作用,吊了一撈又一撈,個把鐘頭船便滿載了,又是一個三艙兩甲板,好長時間沒這樣痛快地滿載了。多虧沒風(fēng)沒浪,多虧離岸近,油門兒加到底,機器冒黑煙,歇斯底里地“嘭嘭嘭……嘭嘭嘭……”向外跑時半小時,往回卻嚎叫了兩鐘頭,船終于艱難地游到岸。

        船還在很遠的時候,岸上就聚集了很多人,遙看他們負(fù)載沉重,能是什么呢?不會是海蜇吧?現(xiàn)在船終于到岸了,他們看明白后掉頭就跑,急著告訴自家的船又出海蜇了!別再打麻將,別再睡大覺,別再摟老婆,別……

        不消十分鐘,港里炸了窩:大小機器同時拉車,大小船只爭相往外跑,撞壞甲板的,掛破舵樓的,操爹的,罵娘的,亂成一鍋粥。

        兩個鐘頭過去,海邊上又停滿了滿載而歸的船,但是,他們的海蜇都老實兒地在船上放著,抬海蜇的民工都一幫一伙地在海邊坐著,因為客戶們都不敢收了。

        海蜇真的成了災(zāi)

        新一輪的海蜇潮不僅僅局限在萊州灣,向北的渤海灣,遼東灣,整個渤海都布滿了海蜇。這信息像炸彈一樣在客戶們心中炸響,如此大的出產(chǎn)量,市場會飽和,會供大于求,甚至成災(zāi)!海蜇畢竟不是主打菜,知道它營養(yǎng)價值的人一百個里面有幾個?何況,北方人不喜歡吃和不擅長吃,南方人也不是全吃,這么大的量上市,勢必會使價格一落千丈,臺風(fēng)前收的那些勢必要賠大錢!誰還敢再收?

        客戶們說的不敢收無非是和船家僵持價格,把船家臺風(fēng)前的高價位心理攻破。僵持是買賣雙方解決價位爭端的最有效辦法。這不,僵持到天黑,最后讓步的還是船家,因為海蜇在不斷地溶化,放的時間越長,所剩的分量越少。再者,卸下船上的再出去很快又一船,何必在這僵著呢?于是有人說:“貴了不敢收,賤呢?賤了也不敢收嗎?”賤了沒有不敢收的,賤了安全系數(shù)高,不掙錢也不至于賠錢,最起碼少賠錢,市場有轉(zhuǎn)機還能掙一把,于是說:“賤了敢收?!?/p>

        于是,家家仿效,船船跟價,海岸線上很快又活躍起來,沸騰起來。到下半夜,海蜇降到八分錢一斤的時候,船家還要拿出五分給抬工。

        大個子和他帶領(lǐng)的這八根杠,十六人,是海岸上抬工中最精銳的一幫兒,有一次和其他抬幫兒因卸船爭執(zhí)起來,撈子都被人家搶去,大個子就用手往筐里搶,結(jié)果又犯了墩實漢子的錯誤,兩臂和兩腿都紅腫刺疼起來。這次是給蓋縣的客戶卸,大個子想去打一針,被旁邊的老客兒聽到了,抓過一把礬讓他搽,搽上疼癢立刻消減,紅腫也蔫敗下去。這方法使他們很高興,以后對海蜇便肆無忌憚了,大大提高了卸船速度,一天一夜有卸過二十幾條船的時候,一天一夜一人有掙過八九百元的時候?!捌瓷细砂苫镉媯?,咱什么時候掙過這么快的錢?一天趕上種一年莊稼了!”大個子帶的那位俊女人,是他相好兒,男人在礦難中歿了,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她要像男人樣的掙錢養(yǎng)家。大個子和她一抬杠,三分之二重力在大個子這邊。

        有時候等船空暇時,他們便躺在海灘上仰望夜空,看一閃即逝的賊星,找不慌不忙的衛(wèi)星……看什么也不如看被銀河隔開的牛郎織女星,能勾起男女間美好的情愫和浪漫的情調(diào),讓天下有情人早成眷屬。這不,大個子和他的女搭檔看著看著便悄然離幫兒,借著夜幕的掩護,到沙窩里做他們自相好兒以來從未做過的事情。做幾回不知,反正有一次被王長發(fā)撞見了。王長發(fā)下去領(lǐng)船,冷不丁離開燈亮兩眼一抹黑,走著走著被什么絆倒,倒下后才看清是兩個壓垛的人,兩人緊忙整理衣褲,彎腰(站起來怕被燈照見臉)向東走去,但王長發(fā)還是看明白是大個子和他的女搭檔。

        大個子也只是幫她力氣,并沒幫錢,最起碼沒幫很多錢。因為就這一年,大個子用抬海蜇掙的錢,拆了百年老屋,蓋起了四間現(xiàn)代門窗的新瓦房,并置上了彩電冰箱,把他的女搭檔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進了屋。

        各路客戶又都挽袖大干起來,各家加工場又都燈火通明,喧嘩沸騰,唯獨王長發(fā)的場地死水一潭。

        張任已花沒了錢,他本打算把臺風(fēng)前收的海蜇發(fā)到福州去賣掉,倒出資金再收,電報發(fā)給了福州朋友,朋友立刻回電:價錢急速下跌,市場前景很不好。勿發(fā)!這下傻了眼。并且還得到確切消息:福州市場成品蜇兩元一斤都難賣。上海十里鋪市場的情況更糟糕,河北的一些漁戶自己運到市場上賣一塊錢二斤。這種種壞消息像一枚枚炸彈在張任的心中爆炸,擊得他焦灼不安。

        但他畢竟是一位經(jīng)營海蜇多年的老生意人,知道什么是低谷,什么是商機,他心情沉重地凝眉沉思:現(xiàn)在已到了打保衛(wèi)戰(zhàn)、持久戰(zhàn),孤注一擲的時候了,否則,將會賠個狠的。因為前期高價位收得太多,必須再繼續(xù)收下去,而且還要多收,用價格低的來均衡前期價格高的,這樣才會減少損失。這樣想好后,他騰地站起來,臉上出現(xiàn)了剛毅和自信。這神情給了小芬一顆定心丸,幾天來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穩(wěn)定下來,高興地?fù)ё〗惴颍骸澳阏媸莻€男子漢,你想怎么干就大膽干吧!”說著又抽泣起來。

        張任將她的胳膊扳開,給她擦淚:“真是個孩子,放心,我們不會失敗。”說完,就去找王長發(fā)。而王長發(fā)此時正在海邊和船上的伙計發(fā)火兒:“有你們這么干的?你這不是合起伙兒……”顯然他也遇到了麻煩事。

        最終,兩人還是跨上摩托車,“突突”去了。

        伙計集體辭工

        第二輪海蜇潮出現(xiàn)時,王長發(fā)的三名伙計全部辭工。

        老周是本地人,只是家離海邊遠點,這遠也不是三百里五百里,更不是千八百里,而是十幾華里,騎上自行車半個小時就能趕到。可就這一段路程,卻阻住了他們村的人吃海飯,從老輩兒就不研究撈海,只研究種莊稼。老周是被“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生產(chǎn)隊長派往海邊學(xué)使船的,在他們村屬鳳毛麟角式的人物。隊長的本意是讓他學(xué)成領(lǐng)船,成立個捕撈隊掙海錢,未等隊長的藍圖實行,就體制改革了。老周本打算還回家去種地,可海邊的人都自家養(yǎng)起了船,需要大量的雇工,他便被原船長王長發(fā)雇下,這一干就是七八個年頭?,F(xiàn)在老周辭工是想實現(xiàn)隊長的愿望,自己的船技已學(xué)成,雖然已不是生產(chǎn)隊,但周村人是要吃飯的,不能再住在海邊只啃土塊,現(xiàn)在滿海是海蜇,撈上來就是錢。自己應(yīng)帶領(lǐng)本村人買船……老周的決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本不是個隨便表態(tài)的人,一旦說出很難更改,看起來留不下他了。王長發(fā)想。

        肖旺和小齊的辭工理由很直白:海蜇這么多,用塊船板出去撈撈也比打工強。這一針見血的說辭差點把王長發(fā)的嘴氣歪,他先罵兩人薄情寡義(肖旺是王長發(fā)給找的房子安頓下家屬;小齊歲數(shù)小,身子骨單薄,沒人雇用,王長發(fā)可憐、照顧他),又批評他們剛來海邊,剛蹬船板學(xué)艄公,連暈船關(guān)都沒過,就把出海打魚想得這么簡單……轉(zhuǎn)念又想:聽他們話兒是嫌工資低?于是說,“再給你們每人一月加一千塊錢?!?/p>

        兩人相互看看,肖旺說:“老板,不是一千兩千的事,我們也想多掙,也想……買不起大船買小船,買不起新船買……”

        “行了行了!”王長發(fā)擺手制止,他現(xiàn)在是既生氣又無奈,情況明擺著:滿海的海蜇,會打魚也好,不會打魚也好,只要有兩只手,只要有船,就能裝回海蜇來,就能換錢!誰不想多掙?誰不想快富?人家走你就別攔了!他勸自己。

        一般的船主像這種半路拆臺是不給工錢的,王長發(fā)沒有,他心不忍。他想他們很需要這筆錢做本金,自己不拽他們也不能摁他們,所以工錢一分沒少。

        打發(fā)走了伙計們,王長發(fā)心情很是不好,一方面留戀,一方面生氣,還有對沒有新伙計出海的焦慮。好在張任又開始收購,并且還是張開雙臂,廣收博進,第一天竟吃進了二十一萬斤,使他在忙碌中減緩了愁緒。

        加工場上掐頭的,刮皮的,拉礬的,倒池的……八十多民工流水作業(yè),忙碌沸騰。張任哪來的錢?

        原來,他老婆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會計,張任到郵局給老婆打了長途電話,說了半個多鐘頭,介紹了這里的情況,言明了當(dāng)前利害。最后說:“這么低的價位吃進只會掙,不會賠,錢很快會轉(zhuǎn)回來的,你放心大膽地給我打過來一百萬吧!”

        以前,張任經(jīng)常從老婆公司借錢,效益都挺好,都是還上了本金自己還剩不少錢。他家的三四十萬就是用公家的本錢掙的。這回老婆聽完了電話,一方面救急,另一方面認(rèn)為勝券在握,最起碼不會賠錢。她們公司的財務(wù)科長、會計、出納都是她,動用公款跟動用自家的錢一樣方便,于是,很快到銀行辦理了劃撥。

        人有了雄厚的資金底氣就足,膽量就大,干勁兒就高,這張任自從接到了一百萬的匯款,天天吃進十幾萬斤,持續(xù)了一個多月。臨近秋分,北風(fēng)逐漸多起來,蒼綠的原野默默地向枯黃變演,這時候的天氣一早一晚明顯地寒涼起來,海蜇才開始見少。不少客戶部停收打烊,但張任仍堅持一天三萬斤四萬斤地收進。因為秋后的海蜇質(zhì)老皮厚,出秤率高,價錢更低,為何不收?這樣,一直堅持到霜降,天氣真正地蒼涼起來。南歸的大雁過去一伙兒又一伙兒,路邊的楊樹葉全都落盡。

        他共計收了五百多萬斤鮮蜇,算不上大戶,只能算個中等戶。

        停收的張任應(yīng)換口氣,調(diào)整一下思維,下一步該研究銷售、回收錢的問題了??墒菕炝藥讉€電話,發(fā)了幾個電報,反饋回的信息都是:現(xiàn)在市場上,大街上到處都是海蜇,老百姓沒吃過海蜇的都學(xué)著吃海蜇了,拌著吃,炒著吃,包著吃,炸著吃……因為海蜇比菜便宜,一元四斤。

        這信息又使他心里壓上千斤重?fù)?dān)。

        使張任心情沉重的還不止這一項,還有小芬。

        小芬已三個月沒來例假,到醫(yī)院檢查,已過了引流期,要想流產(chǎn)只有五個月以后做人流。

        這“噩耗”不差于市場的壞消息,對張任來說真是雪上加霜,五個月以后才能做人流,五個月以前怎么面對妻子?小芬會逐漸顯懷的,妻子會看破的……男人最怕結(jié)出這樣的風(fēng)流果,因為這果兒是苦果兒,澀果兒,但是還必須去面對……他痛苦地想。

        小芬更是渴不思飲,饑不想食,作為一個姑娘,最怕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后悔沒有及時到醫(yī)院檢查,使問題嚴(yán)重起來。她淚水漣漣,滿心憂愁。

        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男人是主心骨,張任經(jīng)過痛苦思考,大膽地做出了決定。他讓王長發(fā)在此地為他買一處院落。

        王長發(fā)經(jīng)過走訪打聽,盤下了一處荒廢的貂場,三間工作屋,四趟貂棚,三畝多地,兩萬塊錢。簽字畫押,錢契兩清,買賣雙方都挺高興。

        張任又讓王長發(fā)找來一幫工匠,經(jīng)過十幾天的緊張施工,在每個棚子底下挖出了一道深溝,砌起了十個深三米,寬三米,長六米的鋼筋水泥池子。然后把海邊加工場地的海蜇全部倒進了這里,加進鹵湯,蓋上塑料,壓上樓板,培上土,封存了起來。一切安排停當(dāng),張任對王長發(fā)說:“實不瞞大哥,我想出去躲躲,一方面躲公款還不上,另一方面小芬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無法回去面對妻子,只有躲過這陣風(fēng)浪再說。這里只有拜托給大哥了,記住,千萬別把海蜇丟了!你的勞務(wù)費和看管費只有等我回來處理海蜇時一并給你了?!?/p>

        王長發(fā)拉著長臉,心情沉重地點頭。他知道,張任在把一副千斤重?fù)?dān)推給他,他這一去,誰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得給你看到啥時候?我什么都不干了?我的船怎么辦?為你收海蜇我已經(jīng)停船兩個多月了,我得掙錢養(yǎng)家……是的,自從老周、肖旺、小齊三人集體辭工,王長發(fā)光忙于張任的事情,無暇再顧及重組船員出海,耽誤了后期的捕撈收入,再加之前期的那四五萬斤成品蜇還沒賣出去,王長發(fā)現(xiàn)在手里真沒錢,他心里很指望張任給他勞務(wù)費,擋擋花銷。可張任不但一分錢不給,還扔下這攤子……他真想把這擔(dān)子再給他推回去。但做人不能這樣,朋友有難求到你,應(yīng)當(dāng)作自己的事情辦,何況他還有小姨子……想到這兒王長發(fā)的氣更不打一處來:作風(fēng)不檢點,男女關(guān)系不嚴(yán)肅,惹出麻煩,制造出禍端……腳上有泡都是自己走的!他越想越氣,干脆不理張任。

        張任和小芬憂心忡忡地上路了。

        張任和小芬走了兩個多月,已是嚴(yán)冬臘月。雪花像細(xì)碎的玻璃片,帶著犀利的鋒芒飄灑下來,落到人臉上如刀子劃過,尖利冰冷的感覺立刻遍布全身,使人禁不住顫抖哆嗦,縮脖佝身;落到海里呢?海水則被它們改變成了瓦灰色,并且還濃稠起來,使涌浪的推卷也變得沉重費力。

        一群海鷗在場地下的海邊上翻飛鳴叫,撲打啄咬,吵得不亦樂乎。

        王長發(fā)在板房收拾工具,被海鷗吵得心煩,抄起把掃帚下去轟趕。走下海邊一看,嚄!怪不得它們吵架掐仗,原來沖上來一條鱸魚。你們別爭了,給我吧。王長發(fā)心里說,彎腰提起鱸魚,足有七八斤重,很鮮活。他提著鱸魚上了岸,看到一個女人站在院里。

        “大哥,這是王長發(fā)的加工場嗎?”

        “嗯?!?/p>

        “你認(rèn)識王長發(fā)嗎?”

        “我就是?!?/p>

        “喲,您好?”女人表現(xiàn)出意外的驚喜,伸出圓潤的手。王長發(fā)欲伸手過去,看到自己的大手又臟又黑,沾滿了魚腥,便縮回到褲子上蹭了蹭,再欲伸手時女人己將手收回?!拔沂菑埲蔚钠拮??!迸似届o地說。

        王長發(fā)這才仔細(xì)打量她:穿深綠色面包服,著黑色毛嗶嘰筒褲,齊脖短發(fā),顯得文靜,端莊,像個有文化、有涵養(yǎng)的人。只是沒有小芬嬌美。

        “張任和小芬哪去了?”

        “走了!”

        “什么時候走的?”

        “海蜇結(jié)束就走了!走了兩個多月了!”

        女人看看空蕩蕩的池子,才剛的喜悅蕩然無存,臉上涌起了悲涼的陰云:“知道他們?nèi)ツ牧藛???/p>

        “不知道!”王長發(fā)無奈地答道。

        他回答的都是實話,他這人實心眼子,不會說假話。女人擦著眼淚匆匆地走了,風(fēng)雪呼嘯的海邊踽動著她孤寂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后被雪幕遮擋。女人如果問,“他們的海蜇也拉走了嗎?”他會如實地告訴她。但,女人沒往這方面想,她錯過了改變自己命運的轉(zhuǎn)機。

        她雖然兼任單位的財務(wù)科長、會計、出納,但單位有多少錢經(jīng)理趙大棚是知道的。偏偏又趕上單位承建了棚戶區(qū)民房改造工程,要購進大批的建筑材料,需動用全部庫存資金,她必須在動用前把挪借出去的資金收回來,才不至于被發(fā)現(xiàn)。這使她如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安。因為張任已兩個多月沒和她聯(lián)系,妹妹小芬也音信全無,冥冥中她好像感覺出某種不妙:張任是個好色之人,一天不沾女人睡覺不踏實,小芬柔弱單純……真不該讓她跟去……這不妙和公款壓得她什么也干不下去,不得不親自跑到山東海邊來找張任。

        起初,她還沒把情況想得那么糟糕,或者說她不愿想得那么糟糕:或許他們賣海蜇忙,沒空兒跟家聯(lián)系……有了這自找的理由做安慰,她心里有了些許的輕松和希望,馬不停蹄地又從山東跑到上海十里鋪。在這里她看到了沿街的漁戶攤位,賣蜇的漁人蓬頭垢面,面容憔悴,他們黑白守候在攤位上,見個從前面過的行人就大哥大嫂大爺大娘地動員……她挨攤查看,詢問打聽,回答都令她失望。她又跑到福州的臺江,這里是她重點要找的地方,她知道張任經(jīng)常到這里做海蜇生意,并且還知道有個朋友,只是不知道他朋友的地址和名字。但她堅信:只要他們在福州,她就一定能找到。于是先把臺江市場反復(fù)地梳理,凡是賣海蜇的一個不放過地打聽,二十幾天過去了,信念和毅力都被失望吃掉。

        也許福州的海蜇多,價錢不好,他們到別的地方去了?在對福州失去希望以后,她又找出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于是又到了廣州,深圳,在深圳又聽說武漢的海蜇市場也挺大,并且價位較高,也許他們到那兒去了。抱著希望她又趕赴武漢找了三天,失望和失敗再一次蹂躪撞擊著她疲憊的心,再也無力找下去,癱坐在江岸上。

        落日的余暉把天空映得明晃晃,雖是傍晚,天仍亮堂。江岸上游走著情意纏綿的青年男女和飯后散步的悠游閑人。有一位白發(fā)老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垂釣,不時地拿眼瞟她。人這一生,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現(xiàn)在滿腦子盡是后悔,悔當(dāng)初不該讓小芬跟張任去,不該給張任打錢……別回去了,回去會被……死了算了,死了啥都解脫……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茫茫的江水。江水打著漩,滾著花兒,滔滔東去。

        “閨女!閨女!我看你有不順心的事,千萬別想不開,你死了會使壞人高興好人惱!好死不如賴活著!”老人邊說邊跑過來拽住了她,“閨女,我年輕的時候,被造反派逼得也想死過,后來我想通了,我死了正隨了他們的意,堅決不死!結(jié)果熬過來了,后來給我平了反,恢復(fù)了名譽,補發(fā)了工資,我現(xiàn)在生活很幸福。”老人的話像閃電給她漆黑的心霧劃開一道縫兒:是啊,出來這么些日子或許他們已經(jīng)打回家電話,或是捎回家信,甚至已經(jīng)……聽老人話,活下去吧,看看到底是個啥結(jié)果……她這樣勸說自己,安慰自己,又有了回家的勇氣。

        可是女人回到家,門還沒打開,便被蹲坑守候的警察戴上手銬……這些,王長發(fā)都不知道。

        女人走了以后,其落淚神傷的悲愁身影總在王長發(fā)的大腦中回放,回放來回放去冷不丁想起張任走時說的一句話:一方面躲公款還不上。這公款是不是與他老婆有關(guān)?他沒回去,錢就劃過來了,很大的可能是他老婆給辦理的。即便不是他老婆辦理的,張任跑了,人家不找他老婆要錢嗎?啊呀呀!我這是辦了些什么事?我這不是有句話叫、叫什么?叫——助紂為虐,欺負(fù)好人嗎?王長發(fā)陷入深深的自責(zé)。

        音信全無

        張任這一走,音信全無。

        第一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九一年,撲面而來的是窮海現(xiàn)象,梭子蟹、對蝦幾乎一家伙從渤海消失了。九零年以前,盛產(chǎn)梭子蟹的萊州灣從春季到秋季,幾乎是下網(wǎng)網(wǎng)滿,出海船豐,遠銷半個中國。而現(xiàn)在,不管是下掛網(wǎng)還是拖網(wǎng),梭子蟹很少見了;還有大對蝦,九零年前,時令進入七八九月份兒,船從海里跑,時不時地也會蹚起蝦群,那情形猶如萬箭齊發(fā),瞬間海面沸騰開鍋。如果你船上有網(wǎng),不管是圈網(wǎng)還是掛網(wǎng),你都會發(fā)個幾千斤甚至上萬斤的蝦財。而每年的秋季,萊州灣乃至整個渤海的漁人都大發(fā)對蝦和梭子蟹財??裳巯?,這兩種最大的特產(chǎn)幾乎絕跡了!哪去了?被九零年的海蜇潮吃了,吃得干凈,吃得徹底,吃得幾乎沒留下幾個種兒。這不能不叫漁人跺腳痛惜,跺完腳的漁人期盼著今年還像上年那樣海蜇豐產(chǎn)。按理說海蜇的有性生殖和無性裂變應(yīng)該是一個滿海的年頭兒,然而,天公卻不作美,這一年渤海上空多是陰云籠罩,平均氣溫創(chuàng)三十年最低,與海蜇喜歡的光照足、氣溫高、雨水充沛的生長條件恰恰相反。萊州灣乃至整個渤海的海蜇只出到九零年的一千分之一。市場立馬出現(xiàn)旺性轉(zhuǎn)機:成品蜇皮長到兩元六一斤,蜇頭長到三元八。王長發(fā)把自己的海蜇全部出手,賣了十三四萬,腰桿子一下硬起來了,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和舒暢。這一年的大年三十,看蜇人回家團聚去了,他本是王長發(fā)的同爺二哥,七十三歲了,老伴早逝自己單過,被王長發(fā)動員來做看管工作。他有個兒子在縣城上班,對爸的工作頗不滿意,不想讓爸再擔(dān)責(zé)任。王長發(fā)說:“你爸在家也是待,在這兒還是待,別人看我不放心?!本瓦@樣強趕鴨子上了架。

        初一早晨,天氣出奇地好,杏紅色的霞光滿天飛,樹梢、房頂都映耀得紅彤彤??諝饫镫硽柚?jié)日的氣氛。吉祥發(fā)財?shù)娘溩觿偝酝?,王長發(fā)穿著嶄新的黑呢子大衣,踩著滿地的爆竹紙去喂狗。遠遠地看見大門洞開,未進院便看見靠外邊的一個海蜇池子上蓋大開,驚得他頭發(fā)梢兒都發(fā)涼。跑到跟前看見半池子蜇頭不翼而飛,估計分量一萬斤左右。本打算喂完狗去拜年的王長發(fā)急火攻闌尾,不但年沒拜成,還被送到縣醫(yī)院挨了一刀。

        第二年,公元一九九二年,新蜇出到了九零年的一萬分之一。王長發(fā)放二百多塊網(wǎng),七八海里遠,蹲四流,才得一兩千斤,放了兩個多月網(wǎng)才把丟失的海蜇池子給補滿。

        第三年,新蜇更少,少得幾乎不見影兒。成品蜇皮長到了七元,蜇頭長到十三元一斤!這么高的價位張任卻音信全無,這使王長發(fā)很是焦急,東西越貴,看護工作越艱巨。因為這院里東西的價值已在千萬元以上了,財大動人心,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王長發(fā)白黑提心吊膽。為此,他將大門換成了高級防盜門,還養(yǎng)了兩條兇悍的大狼狗,但是問題還是發(fā)生了。

        十一前是海貨走俏的時候,不但好賣,而且價兒高。王長發(fā)白黑拼在了船上,對二哥疏忽督導(dǎo),二哥便放松了自己,晚上喝上四兩,睡覺好,不失眠。一夜的酣睡過后,天亮出去解手,怎么西南墻角出現(xiàn)一道口子?這道口子能跑開車,驀然,他驚得目瞪口呆,因為他看到西南墻角的池子被打開,蓋土和樓板都被翻掀到一邊,兩條狼狗都口吐白沫死在不同的地方,池子里的蜇頭又下去半截……他手腳發(fā)涼,心口窩劇疼,接著便天旋地轉(zhuǎn)起來,眼前發(fā)黑,再往后二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哥這次倒下就再也沒起來,法醫(yī)診斷為劇烈刺激導(dǎo)致心肌梗死。

        王長發(fā)是在海里拖網(wǎng)時被對講機呼上岸的。到家后,公安、法醫(yī)都已撤走,只有幾個本家兄弟已將二哥抬進屋里。

        王長發(fā)腦子里只有活生生的二哥,和氣友善的二哥;進屋卻看到痛苦扭曲的二哥,再不能復(fù)活的二哥。情感洪流沖破堤壩,俯身大哭起來,邊哭邊說:“我不該讓你來呀……”幾個本家兄弟把他拉起,有一個說:“又不是你的海蜇,給別人看這熊幌子干啥?給他賣了!”王長發(fā)在痛哭中搖頭。

        一會兒,二哥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被車接來,頓時哭聲大作。兒子邊哭邊對王長發(fā)說:“叔,叔,你這是辦些啥事兒?你這是辦些啥事兒……”王長發(fā)又劈頭蓋臉地?fù)澴约?,懊悔得想碰死。本家兄弟拼命拉他:“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別埋怨了!你叔愿意這樣?”

        王長發(fā)丟了海蜇又出人命的事轟動全村,不少親朋好友,街坊鄰居,船幫同行都來慰問,其中就有老周、肖旺和小齊。

        老周離開王長發(fā)后和本村的三個街坊合伙兒買了一條八十馬力的木殼船,海蜇潮結(jié)束后每人分了四萬多。第二年他們便各自買船單干,現(xiàn)在老周的船隊已發(fā)展到了七條,真正實現(xiàn)了隊長的宏圖——帶領(lǐng)周村人掙海錢。

        肖旺和小齊當(dāng)年離開王長發(fā)時,先是各自用八個汽車內(nèi)胎充上氣,綁到破船板上,用槳劃著在淺海一天撈個三四千斤,攢夠了錢,兩人合伙兒買了一條九米長的掛機船,撈完海蜇每人分了不到兩萬元。由于兩人不會其他捕撈方式,海蜇潮結(jié)束便把船賣了,又合伙買了一輛農(nóng)用車跑海鮮,一年四萬五萬地掙,現(xiàn)在各自買上了房子,過上了小康生活。

        三人都感念王長發(fā)當(dāng)年待他們不薄,每人賻儀千元,并在場幫忙二哥的殯葬事宜。王長發(fā)很感動。

        由于出了人命,派出所才重視起來,縣刑警隊也介入調(diào)查,成立了專案組,從省公安廳調(diào)來警犬,嗅著地上的氣味找到了村外場院,這里堆放了很多苞米秸垛,一簇簇像灰黃色的小山,安然地聳立。警犬在靠里邊的垛前扒撲吠咬。刑警將苞米秸一捆捆搬掉,將垛扒光,垛中心是一堆蛇皮袋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海蜇,和王長發(fā)的海蜇吻合,只是數(shù)量少些。

        挑起招幡紙,掛起銘旌幅,摔碎冥錢盆,嗩吶委婉凄楚,哀樂沉重揪心……逝者為上,上者為天,老王家在村里是大族,沒出五服的本家孝子就有一百多人,加之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小二百人的送葬隊伍。王長發(fā)找了十幾輛車幫忙,其中有肖旺和小齊的農(nóng)用車。每輛車的反光鏡都拴一根二尺長的紅布條,說是避邪,也是一種昭示:這是送葬車,車輛行人請多包涵,該快不能快,該停不能停。誰家沒有老歿人?誰家不出紅白事兒?車輛行人見這種標(biāo)記的車都主動讓道,以示同情。

        待一切事畢,王長發(fā)回到家公安的已在等候,讓他去把海蜇拉回來,并點名讓肖旺和小齊的車去拉。王長發(fā)只好讓他倆跑一趟。

        肖旺和小齊對看了一眼:“我們還急著上港收貨,找別人去吧?!?/p>

        “一會兒就回來了?!惫驳恼f著爬上車。

        肖旺和小齊不情愿地開車跑到苞米秸垛跟前,警犬對著車狂吠撲咬,在場的幾位警官相互對視一眼,肖旺和小齊連人加車都被帶走了。

        三天后,公安又來信,讓王長發(fā)找一輛車到臨沂肖旺的老家拉海蜇。肖旺和小齊都因涉嫌盜竊致人猝死被拘留。

        王長發(fā)很是意外:“你倆怎么這樣呢?我對你們很仁義,你們卻如此缺德!”“又不是偷你的!”小齊說。不是偷他的,比偷他的還要緊。幸虧這次海蜇全追回,不然,王長發(fā)再到海里放網(wǎng)恐怕放三年也補不滿池子。

        現(xiàn)在,最讓王長發(fā)犯難的是二哥的撫恤金問題,雖然法醫(yī)鑒定的死亡時間是在天亮以后,他有失職之嫌,但畢竟是在工作中,如果不來看管,就不會有這樣的劇烈刺激,就不能猝死……

        他找本家的幾位兄弟商議,有人說:“賣海蜇!”他搖頭:“不妥,人家的東西不能動。我想從我這里……”

        本家兄弟把話傳給了二哥的兒子,二哥的兒子說:“我怎能要叔的錢,老客兒早晚有回來的一天,等老客兒回來再說吧?!?/p>

        這事兒就這樣暫擱了。

        騰出手的王長發(fā)把船賣了,白黑吃住在貂場。除了又買了兩條德國黑蓋兒護院外,還安裝了警報器,想買把獵槍買不著,只好多準(zhǔn)備些棍棒鋼叉之類的做防身之用。并且晝睡夜醒,小心謹(jǐn)慎地注視著院里的一切。

        時令又到了天寒地凍的季節(jié),一夜的鵝毛大雪下了有一尺厚,房屋、田野都披上了厚厚的銀裝,世界清新而肅穆。早飯后,王長發(fā)正打掃院里的雪,兩條黑蓋兒在雪中嬉戲,看得出,它們對這場大雪很是喜歡,可著勁兒地滾鬧,可是鬧著鬧著突然一齊向大門撲咬。

        王長發(fā)拿著鐵锨從門縫看出去,好像兩男一女,還抱著個孩子,踩著厚厚的積雪,向這邊走來。

        王長發(fā)沒出聲,站在門里靜觀其變。三人越走越近,狗也越咬越兇。來人挺面熟,這不是張任嗎?是他,比以前胖了,富態(tài)了;再看女的,這不是小芬嗎?她比以前成熟了,豐滿了,穿一身淺黃色的毛料套裙,齊肩波浪發(fā),儼然是一位風(fēng)姿秀逸的少婦。

        王長發(fā)的心“怦怦怦”狂跳起來,他此時的心情就像走失的孩子猛然看見親人一樣,激動、興奮、委屈的復(fù)雜感情一齊涌上來。他真想放聲大哭:“你們可回來了!你們還回來呀……”但他是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大老爺們兒,眼淚怎能輕掉……他強裝鎮(zhèn)靜,不慌不忙地去拴狗。

        王長發(fā)看見新潮明媚的小芬,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她姐姐海邊抹淚憂郁的面容。

        “大哥,我回來了!”

        “大哥,我是張任!我回來了!”“大哥,我是小芬!我們回來了!”“知道了!”他沒好氣地回答。

        待打開門,張任大張臂膀撲上來想擁抱他。

        王長發(fā)卻背著手,黑著臉瞪他:“你還回來干什么,海蜇你還要???”

        這態(tài)度使跟來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很愕然。張任笑呵呵地介紹:“這就是我給你說的山東大哥,別見怪,心眼兒很好,對我有生死之恩。”

        那人伸出一只手:“大哥您好?”

        王長發(fā)還是知禮數(shù)的,對他倆兇,對跟來的客人可不能兇。他緩下臉子,伸出手和人家握了握。

        張任介紹說:“這就是我以前給你說的福州賣海蜇的朋友?!蓖蹰L發(fā)見這人眉宇寬闊,兩眼有神,知道是個精明人。

        這樣的寒暄過后,一干人進到院里。張任見四趟海蜇池仍是封存完好,十分高興,向王長發(fā)問這問那。王長發(fā)肚里的氣仍沒消:“你先別問我。我問你,三年為啥連封信都不打?”張任說:“當(dāng)年我和小芬離開后,先到了上海十里鋪,又到了福州,分別考察了海蜇市場,的確與信息說的一樣。到了福州朋友那里(指跟來的客人),他招待客飯時,其中有他內(nèi)弟,剛從非洲回來,談話中講到了非洲的紅木資源豐富,沒人利用,到處是未開采的處女地,我便動了心,我們便跟他一塊去了非洲的莫桑比克。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一切都困難,組織人上山開采,運不下來,運下來又賣不出去。頭兩腳難踢,頭一年難干,第二年才蹚出路子,有了自己產(chǎn)銷一體化的木業(yè)公司。閑暇的時候也給你寫過信,可捎不出去,不通郵!這次我們回國一方面想把海蜇賣掉,另一方面想把紅木打入咱們國家木材市場?!?/p>

        福州的朋友說:“海蜇放了這么多年,就怕顏色發(fā)黃,打開看看吧。”

        于是,找來锨鎬,一陣刨鏟,抬開一塊樓板,掀起塑料,嚄!由于地下常年低溫,上面又有土覆蓋,棚子遮陰,海蜇仍青中泛白,白中泛亮,福州朋友撈起一塊掐掐,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可以。明天裝桶吧?”

        “先別賣。”王長發(fā)說。三人不解地看他。

        “你走的時候跟我說,千萬可別丟,可是……”他將二哥的事說了。三人都很愕然,尤其張任和小芬,臉上的燦爛陽光一下子變成了陰霾,眉頭都不自主地微蹙起來。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依我,你不依我我心不安。”王長發(fā)又說?!澳阏f吧大哥,我一切聽你的?!睆埲握f。

        “你老婆不在不許賣海蜇!”王長發(fā)神情嚴(yán)肅認(rèn)真。

        張任和小芬都吃一驚,兩人對看了一眼?!按?、大哥,你、你這不是為、為難我嗎?”張任說。

        “我為難你?你知道你老婆有多為難嗎?你看見她從海邊哭著走了嗎?你借的公款還上了嗎?”

        張任的臉紅到脖子。他的福州朋友詫異地看看他,又看看小芬:“大哥你你……我……”

        “別說了!聽大哥的。明天咱回大連去給姐姐跪下,請求姐姐原諒……”小芬抽泣著說。

        遠處的山巒,一片灰黃,伏在天際,悄悄蠕動,仿佛一溜起航的輪船,帶走小芬對姐姐的懺悔和思念。

        責(zé)任編輯 鄭心煒

        插 圖 王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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