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藏饕餮,世間有奇術……
卞永生,蘇州吳縣人,自幼苦讀詩書,能寫一手好文。民國五年,上海大明報的熟人委托卞永生寫當時非常流行的西行手札,于是他邀請好友費清鳴一同前往。
這日中午,他們到了潼關以西,去考察周王陵墓。結束后,趕車的老王討好地說:“老爺,您二位跑了一上午,也該喝口水,吃口飯了。再往北走一點,有幾家熟識的飯莊……”
聽到這里,卞永生才忽然覺得自己嗓子已經(jīng)干得冒煙,于是他點了點頭,說道:“快去快回,天黑前要趕回客棧。”
誰知這騾車越走越遠,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了一個陰沉古舊的堡子門口。老王帶著他倆走進一家食客寥寥的小飯莊。卞永生掃了一眼油膩膩的桌椅,剛想說話,忽然瞄到柜臺前面的水牌,吃驚道:“喲,還有碧螺春?來一壺?!?/p>
碧螺春本是產(chǎn)于蘇州吳縣東山西山一帶,卞永生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窮山惡水之處,居然能見到家鄉(xiāng)產(chǎn)物,頓時思鄉(xiāng)之情被勾起,非要喝上一壺。
可老板娘聽到這話,倒是頓了頓,說道:“碧螺春,要用潼關縣那口甜水井的水泡,才能出味道??涩F(xiàn)在這潼關鬧旱災,小店每天不過分配到一小桶甜水,老爺們來晚了,今兒的水,早就賣完了……”
“賣完了?老板娘,你掛牌是三塊錢一壺,如今我給你十塊錢,你去別家賒點水來泡,不就行了?”卞永生毫不在意地說。
老板娘看了一眼卞永生,說道:“十塊錢?只怕老爺出三十塊,都不一定有人肯賒呢?!?/p>
沒想到卞永生眉頭都不皺一下,直截了當?shù)卣f:“五十塊錢,你給我泡一壺茶來?!?/p>
老板娘臉漲得通紅,眼神閃爍多變。忽然,她抿了下嘴唇,說:“五十大洋,我這就給您煮一壺?!?/p>
卞永生點了點頭。直到老板娘走遠了,費清鳴忍不住埋怨道:“何苦花這冤枉錢?!?/p>
卞永生微微一笑:“離家久了,見到這‘碧螺春’三個字,怎么都要喝上一杯?!?/p>
費清鳴搖了搖頭,自是不語。
沒想到,直到飯菜都吃完了,這壺茶還沒有泡好。這時,卞永生忍不住大聲叫道:“茶呢,怎么還不上?”高聲叫了幾遍后,老板娘才把茶壺匆忙送至他們桌上。卞永生小啜一口,頓覺嘴角噙香,不禁贊道:“好茶!”一壺茶喝完,兩人還意猶未盡,直到老王催要上路,才戀戀不舍結賬。
“兩位老爺,在回去的路上,記得把這吃了?!闭f著,老板娘遞過來兩顆黑色的丸子。
“這是什么?”費清鳴問,只覺丸子發(fā)出一股很怪異的酸腐氣味,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
老板娘笑盈盈地說:“老爺,潼關天氣干燥,最近邪風又大,這是兩枚清熱辟邪丸,送給老爺們吃了,解解毒氣?!币贿呎f,一邊解下帕子,將藥丸包了進去。
兩人道了謝,轉身上了車。費清鳴掏出那兩顆藥丸,仔細看了看,皺眉說道:“卞兄,這東西還是不要吃為妙,別吃壞肚子?!?/p>
卞永生嫌惡地點了點頭,說道:“快扔了,一股子怪味?!辟M清鳴打開車窗,將藥丸扔了出去。
可是,怪事發(fā)生了。
自那天回到客棧以后,卞永生和費清鳴變得貪食無比,一頓飯要吃七八個饅頭,五六盤大菜,還直叫不飽。又過了幾天,忽見他倆的房間除了不斷送入的食物外,還開始進出大夫。
一天深夜,住在卞永生和費清鳴隔壁的章三,半夜起來小解,忽然看到隔壁屋子里走出兩個互相攙扶的男子,只見他倆身形消瘦,頭大四肢細,走路直打顫,但肚子卻是碩大無比。這番模樣,是人是鬼簡直難以分清,他當即嚇得大叫一聲。這下,整個客棧都轟動了。大家都嚷著要茶房報官,或者趕他倆走,不然就立刻退房。
幸好就在這一天,卞永生的舅舅張至路帶著幾個人趕來了。他一推開房間門,一股怪異的味道直沖鼻子,只見桌上杯盤狼藉,卞永生和費清鳴模樣可怖地坐在桌邊,拼命往嘴里塞東西吃。
“你倆這是得了什么怪病?”張至路掩著鼻子,倉皇失措地問。
費清鳴吃力地抬起頭,絕望地說道:“真的不知道。大夫都請遍了,沒用。”聽到這里,張至路也是束手無策。正在這時,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人,拉了下他的衣袖?!皶陨俊睆堉谅诽痤^,詫異道。
“借一步說話。”這個被叫做曉生的男子低聲說。
第二天清早,張至路請了八個精壯的漢子,抬著兩架滑桿,將卞永生和費清鳴抬往潼關最負盛名的太乙道觀。原來,這曉生是個居家道士,看到卞永生和費清鳴的怪病,忽然想起潼關太乙道觀里純真人和自己是舊識,且又醫(yī)術超群,或請他看看,也是一條出路。
誰知,純真人把完脈后直搖頭,直說這怪病從未見過。
費清鳴聽后,也知自己時日無多。他舔了舔嘴角,說道:“真想再喝一次那天的碧螺春?!?/p>
聽到這句話,卞永生便請張至路找人去一趟寨子,問老板娘要碧螺春??蛇@張至路也是第一次到潼關,聽他們說了半天,也不知道寨子在哪里。
這時,道長身邊的小僮忍不住插嘴:“就是‘怪魚山’前面的空心寨。”聽到這里,道長渾身一凜,問道:“你倆去那邊干嗎?”
費清鳴吃力地把那天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完后,純真人嘆了一口氣:“唉,萬萬想不到,居然現(xiàn)在又有人做這些下作事情了。你倆的病,是有救了?!闭f完,他就囑咐小僮去找清虛道觀的太虛道長。
不過一個時辰后,小僮就帶著一個鄉(xiāng)人打扮的男子,拿著漁竿走了過來。只見他圍著卞永生和費清鳴轉了一圈,點了點頭,說道:“可以救。你們將他倆扶到陽光下,再拿一個盆子放在他們腳下。一會兒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說話,免得影響我的心神。”
當下,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只是按照太虛道長的話去做。此刻雖然過了午時,但陽光依然晃人眼。
太虛道士雙手握住漁竿,不斷調整漁鉤影子的角度,直到鉤子影子正好對著卞永生的腹部……忽然,卞永生圓滾滾的肚子上如同波浪般開始起伏,一層層一陣陣地涌動上去,復又退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卞永生忽然張開嘴,對著盆子嘔吐起來……一眾人看到,居然從他嘴里吐出十幾條一尺來長的怪魚來。而卞永生的肚子,瞬間就扁了下去。這時,太虛道長也依樣畫葫蘆,把費清鳴肚子里的魚,同樣釣了出來。
太虛道長收起漁竿,擦了把額上的汗,說道:“他們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這些魚拿個網(wǎng)兜起來,明兒我要親自去一趟怪魚山。另外,還要請純師弟喊上巡捕房的王隊長?!?/p>
聽到這里,張至路忍不住低頭細看這怪魚。只見它們細細扁扁,和秋刀魚一般,沒有眼睛,渾身披著赤色或黑色的鱗片,交纏在一起,非常親密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眾人來到了空心寨。太虛道長帶著他們繞過寨子,又走了好一段路,這時,居然看到黃土地上有一個紅色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手里拿著一個桶,似乎在撈什么東西,正是那個老板娘!
直到快走到老板娘身邊,她才忽然感覺身后有人,轉身一看,頓時臉色大變,手中的桶“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清水灑了一地。
這時,卞永生他們看到,黃土地上打了二十來個洞,每個洞口不過是碗口大直徑,上面都罩著竹筒,筒的一側還開了口子,似乎就等著里面的水流出來。
忽然,張至路手里一網(wǎng)兜的魚扭動起來,發(fā)出“吱吱”聲。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只見地上五六個竹筒流出汩汩清水。隨著兜里的魚叫得越急,這水流得越多……這時,老板娘懷中一個布兜猛地掉在地上,幾條怪魚也撲騰著跳了出來。
太虛道長冷哼一聲,將這些竹筒全部拔了,又生了一堆火,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魚都燒成了灰。
“你們不知道,這怪魚是生活在地底下的,赤色是雄魚,黑色是雌魚,所以沒有眼睛?!闭f這話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在回去的路上了。
騾車一路慢慢趕著,純真人的話匣子合不上了。他嘆息道:“這雄魚有難,雌魚必定相救,反之亦然。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只要讓其中一條快干死,就會有另一條吐水相救。你們也知道,我們這兒缺水,唯一一口甜水井的水,又賣得貴。于是,就有人設下這種方式,引魚吐水,賣給過路的客人。
“因為這水,雄魚吐出人喝了無礙,這雌魚吐出的,就很容易帶有魚蟲子。這魚蟲子偏生又煮不死,會在人肚子里長大,所以你倆總會覺得餓。但是這誘魚吐水,太過下作,早已被禁止,甚至怪魚也滅絕很多年。這女人,到底是從哪里搞來的這魚?”
這時,太虛道長插話道:“你們也是命大,我這‘影釣魚’的法術都快生疏了,還好今天成功了。說起來這女人也太狠心,昧著良心賣了這水,好歹也該給顆黑藥丸吃,雖然不能完全克制魚蟲子,但總不至于讓你倆這樣受苦……”
聽到這里,卞永生和費清鳴愣住了,他們對視了一眼,苦笑著想起被自己拋出車窗外的藥丸……
后來,每當兩人想到這個事情,都不禁感慨,自己國家地域博大,這些怪事也真是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