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將欠埃菲的錢全部還完，因為沒過幾個星期埃菲就去世了。那時候，我欠埃菲的錢似乎會成為我永遠無法了卻的心愿，但是奇跡也從此出現(xiàn)。

“今天要蘋果嗎？”我的辦公室窗戶外面?zhèn)鱽砹艘粋€甜美的聲音?！笆且t蘋果、秋蘋果、還是冬蘋果？會不會用蒲式耳量蘋果？”

那是10月的一個下午，我走到門外，透過薄霧看了看四周，想買點兒蘋果。只見外面站著一個很顯蒼老的女人，她的臉上滿是皺紋，我當時26歲，她看上去年齡似乎比我大一倍。但是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她那棕色眼睛里溫暖的目光。

我跟著這個女人走到一輛印著“尤菲米婭蘋果”幾個字的卡車旁，她給我拿了幾個蘋果樣，我最終買了一蒲式耳（50多斤）紅蘋果。當然是賒賬，那時候我最缺的就是錢。我有妻子、有孩子、有抱負，什么都有，除了錢?！吧稌r候付賬都行，”埃菲說著，鉆進了她的卡車。

在那個絕望的秋天，我們的錢、食物和車油都少得可憐，能不買的東西我們都不敢買。埃菲經(jīng)常停在我們這里，每次都帶來一些禮物：一罐楓糖漿、或者一桶桃。她料到我的工作不會景氣，也太年輕沒經(jīng)驗，干不好。埃菲對我的工作幫不上忙，但是她能夠雪中送“木”。圣誕節(jié)前的一天，她開著她那輛小卡車來到了我們家。車后拉的是一捆橡木條，不長不短，剛好能放進我的爐子。

埃菲還有另外一些慷慨饋贈，從來沒張揚過。我們的孩子有些發(fā)育不良，埃菲資助我的妻子，讓她帶孩子去紐約一家大醫(yī)院看病。

我們不是唯一獲得埃菲幫助的人，埃菲的心里有廣廈千萬間，里面住滿了有緣和她相識的窮苦人。一天，她在報紙上看到，一位孕婦從舊金山坐車到了紐約，得到的卻是她的丈夫死于一場事故的消息。埃菲給她寄去了500美元。埃菲獲得的回報是，那位孕婦的聰明而又懂得感恩的孩子和埃菲一生保持著聯(lián)系。

埃菲不是富婆，她在紐約開著一家裝修店，一個月掙的錢從沒超過200美元，這是她的唯一收入。1929年開始出現(xiàn)經(jīng)濟危機，她的收入更是少得可憐，只好賣蘋果來貼補家用。但即使是在她最沒錢的時候，也總是想方設(shè)法幫助比她更窮的人。

埃菲的基本準則之一是永遠不借錢給別人，但是她會直接把錢送給需要的人。令人想不到的是，她送出去的錢經(jīng)常還會回來。我有很多次看到過她從郵局出來，手里拿著一張支票?！拔疫@是善有善報啊，”她驕傲地說?！拔沂呛芏嗄昵百Y助過那個人?！?/p>

在對待像我這樣有著敏感神經(jīng)的顧客時，埃菲會將她的慷慨隱藏在生意安排這個面紗之下。比如，她的畫家父親寫過一本自傳，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埃菲給了我一筆錢，請我來給這本書當編輯。直到埃菲去世后我才知道，她是賣了一份債券才付給了我勞務(wù)費。

埃菲最喜歡的事是聊天，或者說是天馬行空般地講故事。我曾經(jīng)入迷地聽她講她在巴黎、羅馬或紐約認識的人的生活和愛情故事，她跟男英雄、女英雄甚至是惡棍說過的話。

一天，她跟我講了她自己的故事。她在30歲時找了個情人，不幸的是，五年后她的情人死了，此后她就生活在對于短暫幸福的“憂傷回憶中”。這次傷痛也讓埃菲對于年輕的丈夫、妻子和戀人們有著特殊的同情心。

過了很多年，我才有能力償還埃菲一次次給我的錢。她那時生了病，在隨后的幾個月里馬上見老?！坝H愛的，”我說，“這兒是我欠你的一部分錢?！?/p>

她含著眼淚把我遞給她的支票推了回來?！安灰换亟o我這么多，”她請求著。

“為什么呢？埃菲。”

說話的時候，她的臉看上去顯得很是蒼老、疲憊而又美麗，“像我給你時一樣還給我，每次一點點?！蔽蚁?，她或許是相信慢慢地還債具有某種神奇力量，能延緩死神的腳步吧。

但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將欠埃菲的錢全部還完，因為沒過幾個星期埃菲就去世了。那時候，我欠埃菲的錢似乎會成為我永遠無法了卻的心愿，但是奇跡也從此出現(xiàn)。

后來，每當看到別人手頭拮據(jù)，我就會過去幫助他們，像埃菲幫助我一樣，送給他們一點錢。我無法做到每次都這樣做，但是在埃菲去世后的十年間，我以十幾倍的數(shù)量間接地還了欠埃菲的錢。

事情最神奇的一部分是，我?guī)椭^的那些人后來也經(jīng)常幫助他人。現(xiàn)在，欠埃菲的那些錢，我已經(jīng)以百倍的數(shù)量給予了別人。可以說，這筆錢永遠沒有“還清”的時候了，因為埃菲的愛將繼續(xù)在人們心中傳播下去，雖然人們從來不曾認識她。

封泉生摘自《晚報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