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類普遍具有取清棄濁的審美傾向,往往取水之靜而清以鑒照世間萬物,進而創(chuàng)作出服飲清流、沐浴去穢等一系列相關(guān)意象,并形成以清澄之水象征高潔人格的文化傳統(tǒng)。屈原“獨好修以為常”,堪稱志潔行廉、橫而不流的典范,主張潔凈之物與芳香之物相通,故多將水意象與香草意象組接而為復(fù)合意象?;颉帮嬆咎m之墜露”,或“浴蘭湯兮沐芳”,取香草之馨香幽潔以契水之清澄潔凈,甚至發(fā)表“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人生宣言,以此昭示自己對高潔人格的永恒堅守。這種“超越現(xiàn)實的理想模式、完人模式,是屈原的偉大、獨特之處,亦是其痛苦、悲劇之源”,因而可以說,屈原的悲劇首先是人格的悲劇。
一、服飲清流
象征具有重復(fù)與持續(xù)的意義,楚辭文本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清流無疑暗含濃郁的象征意味。橫而不流、激濁揚清的詩人,多次提及集自然精華的清澄之水,如,“泉”等泛稱之水以及“露”等氣象之水,并時常服飲此類清澄之水以彰顯自身的高潔人格,進而表達自己“雖九死其猶未悔”的人格操守。
顯而易見,“墜露”“湛露”“沆瀣”均指“露”,具有馨香幽潔、晶瑩靈動之美,人類服飲之后可以升華生命。其中“木蘭之墜露”,即附著于木蘭而不與塵埃接觸的露,王逸認為屈原“旦飲香木之墜露,吸正陽之津液”,足見詩人的曼妙柔情以及對行將消逝的美好生命的憐愛?!罢柯丁?,凸顯出露水之透徹?!般戾?,五臣注為“清露”,凸顯出露水之清澄。至于“泉”,洪興祖援引五臣注云:“飲清潔之水。”毫無疑問,此類清流之水多被詩人并置組合,或突出水之潔凈透徹,或強調(diào)水之甘甜清新,它們的共性特征為含香體潔、極富靈韻,與人類慕清自守的人格追求有著契合之處,故可當(dāng)之無愧地視為詩人高潔人格的象征。同時,詩人甚至以馨香芳潔的香草為飾,以此超凡之舉詮釋自己慕清自守的人格追求。
回溯服飲清流這一民俗,古代文獻典籍多有記載,如,“黃水三周復(fù)其原,是謂丹水,飲之不死”。追溯這一民俗的產(chǎn)生緣由,與人類原始思維有著某種程度的關(guān)聯(lián)。向松柏在《中國水崇拜》中指出,原始思維往往根據(jù)相似性來確立事物的同一性,萬物正是得之于其間的相似性才得以相互轉(zhuǎn)化。楚辭中所涉“泉”“露”“沆瀣”等清澄之水,在古人看來無疑是純凈與生命的象征,飲用它們可將其高潔品性以及生命能量嫁接至人類身上,進而實現(xiàn)人類慕清自守的高潔人格以及治病延年乃至長生不老的美好愿望。
二、沐浴去穢
清澄之水無疑具有洗滌去穢的實用功能,因而古來形成“修禊”的民俗文化傳統(tǒng)。如果說服飲清流可以凈化繁蕪內(nèi)心的話,那么水中沐浴無疑既可洗濯外在形體,亦可蕩滌主體的內(nèi)在心靈,與詩人追求“內(nèi)修外美”的人格理念相呼應(yīng)。因此,為表達自己的高潔清遠之志,詩人多次提及沐浴去穢行為。詩中提到的“洧盤”“咸池”“湯谷”等神泉,在古代典籍中經(jīng)常以太陽沐浴之所出現(xiàn)。毫無疑問,這些神泉攜有濃郁的神話色彩,詩人選擇沐浴其中以保清潔之行,暗含與神靈同在而求得長生的美好愿望。
當(dāng)然,水中沐浴除了洗濯外在形體之外,還可以凈化主體內(nèi)在精神與靈魂,溝通天地萬物而成為人神交往的媒介,故而成為人類祭祀之前的必經(jīng)環(huán)節(jié)?!吨芏Y》言“掌歲時祓除釁浴”,鄭玄注“釁浴謂以香薰草藥沐浴”?!渡袝氛x:“凡有敬事,皆當(dāng)潔。”由此可知,古代沐浴敬神祭祀之風(fēng)相當(dāng)濃厚。
不僅如此,詩人甚至將水視為自己身心的最終歸依,以期永恒地沐浴于清泠之水。正所謂死生亦大矣,自殺可謂構(gòu)成屈原之作最為“驚采絕艷”的主題,因而梁啟超主張研究屈原應(yīng)該拿他的自殺作出發(fā)點。值得深思的是,人類自殺方式諸多,詩人為何偏愛投水自沉這一種?究其緣由,可以知道,清澄之水不僅可以潔人肉體,還可以慰人精神與靈魂,正可謂詩人慕清自守高潔人格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