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中國最后一位堪稱先生的女性”楊絳病逝,享年105歲。這位名門才女精通中、英、法、西四國語言,不僅是丈夫錢鐘書名作《圍城》的幕后功臣,而且由她翻譯的《唐·吉訶德》也被公認為最優(yōu)秀的翻譯作品。這位世紀奇女子度過了怎樣的一生?
才女賢妻,甘做錢鐘書的“全能保姆”
楊絳原名楊季康,祖籍無錫,1911年7月17日出生于北京,是家中第四個女兒。她的父親楊蔭杭學養(yǎng)深厚。早年留日,受父親啟蒙,楊絳自幼喜愛讀書。
17歲高考時,這位女“學霸”的愿望是上清華外文系。但那一年清華大學沒有招南方女生的名額,無奈,楊絳就上了蘇州東吳大學。1932年,21歲的楊絳與朋友一起北上,楊絳毅然去了清華當借讀生。母親后來打趣說:“阿季的腳下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p>
入學考試結(jié)束后,楊絳便急著到清華去看望老朋友,同伴孫令銜也一同去看望表兄。這位表兄不是別人,正是錢鐘書。
楊絳第一次見到的錢鐘書,身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鏡,渾身儒雅氣質(zhì),“蔚然而深秀”。而這位才女更有一番神韻,她身材窈窕,面容白皙清秀,性格溫婉和藹,人又聰明大方。匆匆一見,彼此只是點頭示意,卻相互難忘了。
待到第二次單獨相見時,錢鐘書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還沒有訂婚?!睏罱{說:“我也沒有男朋友?!睆拇怂麄冮_始了書信往來。“越寫越勤,一天一封”。
1935年,兩人在蘇州舉行了婚禮。多年后,楊絳在文中回憶道:“《圍城》里結(jié)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lǐng)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鐘書自己。因為我們結(jié)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熱的日子?!?/p>
隨后,錢鐘書考取了中英庚款留學獎學金,楊絳毫不猶豫中斷清華學業(yè),陪丈夫遠赴國外求學。在異國,滿腹經(jīng)綸的大才子卻顯露出生活的笨拙,他不會打蝴蝶結(jié),分不清左右腳,拿筷子只會像小孩兒那樣一把抓……婚后的楊絳,包攬了生活中的一切雜事,學習之余,做飯縫衣,無所不能,還要在灶旁爐邊完成自己的劇作。
1937年女兒降生,錢鐘書每天到產(chǎn)院探望妻子時,經(jīng)常會苦著臉對楊絳說“我在家做壞事了”。原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和墻壁都染了、把臺燈砸了、把門軸弄壞了……面對丈夫做的一次次“壞事”,楊絳總是笑著說:“不要緊,我會修?!卞X鐘書感激之余,從此在生活上對妻子更加依賴。并嘆曰,他娶到了“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笑對劫難,世間最懂“圍城”的女子
夫妻倆于1938年秋回國,正趕上日寇侵華,回國后她做過很多工作,出版社翻譯、外語系教授等。但相對于學術(shù)成就,她更得意的是終身不改地做錢鐘書生命中的楊絳。
1942年底,楊絳創(chuàng)作的話劇《稱心如意》一鳴驚人,迅速走紅。錢鐘書坐不住了,他對楊絳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你支持嗎?”楊絳大為高興,為節(jié)約開支,楊絳還辭掉女傭,甘愿成為“灶下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務。
兩年后,錢鐘書完成了被譽為“新儒林外史”的經(jīng)典名著——《圍城》,從此聲名大震。有趣的是,書中那段金句:“圍在城里的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yè)也罷。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實際上就出自楊絳之手,她可謂最懂《圍城》的女人,無論是丈夫的這本書,還是“圍城”般的婚姻。
但有些無妄之災,不是她憑借個人智慧和才華能左右的。
十年“文革”中,夫妻倆成了“牛鬼蛇神”,他們分配給楊絳的任務是洗廁所,她把女廁所的地擦得干干凈凈,毫無穢氣,閑時甚至在里面看書,還樂得無人打擾。
1969~1972年,楊絳被分配到河南“五七干?!狈N菜,此時她已經(jīng)60歲了,卻也不討厭這個勞動。而是利用看管菜園的時間,坐在小馬扎上,用膝蓋當寫字臺,看書或?qū)憱|西。根本看不出她的憂郁或悲憤,因為她總是笑嘻嘻的。
當時錢鐘書每天的工作,是幫大家去公社郵局收取信件。每個下午去郵局的路上,他會多繞一段路,拐到窩棚那里看看妻子,經(jīng)常想寬慰她,卻又不等他開口,楊絳就開始教他“享受當下”了:你看,這里就像太太小姐們的后花園似的,空氣清新,環(huán)境幽靜,還有瓜田李下的田園生活。
千萬稿費捐學子,天堂相依“我們仨”
作為文學家,楊絳先生創(chuàng)作了《洗澡》《干校六記》《稱心如意》等著作,尤其是話劇《稱心如意》,被搬上舞臺長達六十多年,直到今天還在公演。作為翻譯家的楊絳,同樣成就非凡。她翻譯的47萬字的法國小說《吉爾·布拉斯》,受到朱光潛的高度稱贊:我國的文學翻譯“楊絳最好”;年近五旬時,她又自學西班牙語,每天500字地從原文精翻《堂·吉訶德》。
1978年《堂·吉訶德》中譯本出版時,正好西班牙國王訪華,鄧小平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對方。1986年,楊絳榮獲西班牙智慧國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勛章。她寫于1984年的《老王》則被選為初二語文教材。他們的女兒錢瑗曾說:“爸爸的散文像咖啡加洋酒,濃烈、刺激,喝完就完了。媽媽的散文像清茶,一道道加水,還是芳香沁人?!?/p>
1993年開始,錢鐘書連續(xù)生病住院,幾次動手術(shù),不久,女兒錢瑗也病重住院,父女倆相隔大半個北京城。當時楊絳已經(jīng)八十多歲,她還得來回奔波,辛苦異常。何況她還要對錢鐘書隱瞞女兒的病情,精神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她說:鐘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yǎng)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后”,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1997年,被楊絳稱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愛女錢瑗,被癌癥奪走了生命。第二年,錢鐘書也闔然長逝。兩位至親的先后離世,雖讓老人有過傷心和迷茫,但也未曾減少對生活的渴望。
于是,她一人,回到那個曾經(jīng)的三口之家,再沒搬離過。晚年生活簡樸而規(guī)律,筆耕不輟,深居簡出。不能在現(xiàn)實中與家人一起過日子,楊絳先生就不斷地回憶曾經(jīng)在一起的日子,在對丈夫和女兒的懷念中,93歲高齡的她寫下了《我們仨》,濃厚深情的文字讓人動容。96歲時,她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邊上》,文字有著初生嬰兒的純真,從容坦然;102歲時,還出版了250萬字的《楊絳文集》八卷。
楊絳一生淡薄名利,生活簡樸,卻對慈善出手大方。她將丈夫和自己的全部稿費和版稅,捐贈給母校清華大學,設立了“好讀書”獎學金,獎勵好學上進、成績優(yōu)秀、家庭經(jīng)濟困難的學子。同時她還告誡年輕人,一個人經(jīng)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yǎng),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
2016年5月25日凌晨,這位博古通今、性情如蘭的世紀奇女子,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永遠地閉上了那雙透著智慧和慈愛的眼睛,享年105歲。而早在三年前,她就叮囑過自己的友人和學生:“我去世后,不開追悼會、不受奠儀?!?/p>
縱觀先生的漫長一生,既見證了中國近現(xiàn)代百年風云,也經(jīng)歷過人生的種種磨難,但她總以優(yōu)雅從容的笑,去迎接生活中的痛。因為心中有愛,寒夜也不覺漫長。即便不能與這個溫暖明麗的世界永恒相守又如何,她已靜心綻放過,且余香恒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