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段流光織成錦瑟華年,多少往事都沉淀于時光的滄海中。司馬光砸缸救友那年,張氏還在蹣跚學(xué)步。她并不知道,十幾年后,她的命運將會與這個人人稱頌的神童緊緊系在一起,攜手相依,白首不離。她的父親張存是個獨具慧眼的人,從那時起便注意到了司馬光。
張存與司馬光的父親司馬池是同僚,兩人交情頗深,經(jīng)常在一起談天說地,評古論今。每每會友,司馬池總是帶著愛子司馬光,偶爾也會讓他在朋友面前略展才華??粗矍斑@個聰明伶俐的少年,張存萌生了為兩個孩子結(jié)親的想法。他主動提出將愛女許配給司馬光,兩家訂下婚約,一段美好姻緣便如涓涓溪水般流于塵世。
仁宗寶元元年,20歲的司馬光騎著高頭大馬迎娶張氏過門。喧天的鑼鼓聲敲開了幸福之門,鳳冠霞帔下她嫣然而笑,明眸皓齒,眉黛如山。洞房花燭時,他向她許諾,此生只愛她一人,絕不納妾。年少時的山盟海誓有多少能經(jīng)得住現(xiàn)實的殘酷考驗?這話張氏聽在耳中,并未放在心上。
張氏為司馬光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那雙美麗的眼睛成了他文字的靈泉,如同翩躚在指尖的蝴蝶,輕盈的觸角一點便能花開十里,香落萬家。她為他研墨,為他添香,將他的書房整理得纖塵不染。
張氏過生日那天,司馬光為她舉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生日慶典。朋友們走后,酒至微醺的司馬光拉著張氏在月光中散步。一對璧人在如水月華中款款而行,仿佛世間萬物都在那一刻格外澄澈。望著妻子略施脂粉的面頰,司馬光靈感頓生,立即命人準(zhǔn)備紙筆,揮毫寫就一首小詞相贈。
寫罷,司馬光旁若無人地大聲吟誦起來。靜謐的月夜里,他的聲音格外洪亮,每個字眼都沉淀著濃烈的癡情。張氏不禁羞澀難當(dāng),避開丈夫那雙灼熱的眼睛,嬌羞地躲到了屋里。這首詞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人們爭相傳唱,儼然成了那個年代的流行歌曲。
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在那個年代,延續(xù)家族香火是極其重要的事。他們結(jié)婚數(shù)年,卻始終沒有孩子。司馬光雖不介懷,張氏卻焦慮不已。她勸丈夫納一房妾,以傳宗接代。然而司馬光無動于衷,妻子幾番苦口婆心的勸說,他總是一笑置之。
為了讓丈夫納妾,張氏花重金買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悄悄將她安置在臥室,然后自己找借口出去了。她以為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然而愛情會讓人相信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對于司馬光來說,張氏是他生命里最耀眼的那顆星,其他女子即便容貌傾城,在他眼中也顯得黯淡無光。司馬光瞥了姑娘一眼便去書房看書了,姑娘也隨之跟到書房,拿起一本書,隨手翻了幾頁后嬌聲問道:“請問先生,‘中丞’是什么書啊?”司馬光面沉似水,嚴(yán)肅地回道:“中丞是尚書,是官職,不是書!”妻子回來后,司馬光問清原委后馬上將姑娘送回了家,連對方退還的錢也沒要。
她忽然想起新婚之時,他曾向她許下絕不再娶的承諾,一種溫暖的感動在她心中蔓延,然而焦慮也添了幾分。當(dāng)別的女子都在極力阻止丈夫納妾時,她卻費盡心思要求丈夫納妾。有一次,司馬光和妻子到岳父家賞花。張氏與母親商議后,又把一個漂亮的丫鬟安排在司馬光房中,然而司馬光依然不買賬。第二天,這事便在張家上下流傳開來,大家都對司馬光欽佩不已,也為小姐能嫁得如此郎君而倍感欣慰。
幾番為丈夫納妾都以失敗告終,張氏終于放棄了這個念頭。她多希望自己能有個孩子,然而終其一生都未曾生育。后來他們收養(yǎng)了哥哥的兒子,取名“司馬康”。雖是養(yǎng)子,但夫妻倆非常疼愛孩子,將其視若明珠。
司馬光將全部的寵愛都給了妻子。在外人看來,他似乎不茍言笑,總是板著一副面孔,然而與妻子在一起時卻成了調(diào)皮的孩子。有一年元宵,張氏想出去看花燈。司馬光說:“家里也有燈,不如看自家的彩燈?!睆埵洗鸬溃骸安恢皇强礋簦岔槺憧纯从稳??!彼抉R光笑說:“看人?這就怪了,難道我是鬼嗎?”
只有和她在一起時,他才是那個最真實的自己。那年的洛陽城花燈錦簇,街市上熱鬧非凡。然而華燈再美,卻少了家的溫暖。司馬光為官清廉,家里并沒有多少漂亮的花燈,張氏卻覺得那些樸素的燈比任何奢華精致的燈都漂亮。她躲在他的臂彎里甜甜地笑了,一如多年前剛剛嫁入司馬家的嬌羞少女。
司馬光愛書如命。他曾于洛陽郊外買田20畝,建了一座宅邸,取名“獨樂園”,內(nèi)藏文史書籍萬余卷。保存書籍是個大問題,張氏深知丈夫愛書,每年二伏至重陽期間總要挑幾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把書籍拿到陽光下晾曬,以防書頁發(fā)霉生蟲。她將晾曬書籍的桌案擦得干干凈凈,唯恐書籍遭到污損。在她的精心打理下,司馬光的很多書珍藏了數(shù)十年依然嶄新如初。
她懂丈夫之所懂,愛丈夫之所愛。在那些細(xì)碎的陽光里,她的汗珠折射成七彩的虹,幻作司馬光心中最絢麗的風(fēng)景。獨樂園是他們最愛的地方,那里素雅別致,兩人常在園中攜手漫步,書香與花香在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里凝成霞化作雨,鋪陳著世間最美的光景。
宋神宗元豐七年,張氏病故。芳魂一縷隨風(fēng)散,愁緒三更入夢遙,從此碧落黃泉,唯有夢中相會。司馬光痛哭失聲,寫下了《敘清河郡君》(張氏受封為清河郡君)哀悼愛妻。一連十多天,他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出門,后來在司馬康的再三勸說下才肯走出書房。他來到獨樂園中散步,只是園中景物依舊,最愛的人卻已永別。在一處亭柱上,他悵然題詩道:“暫來還似客,歸去不成家?!彼恢庇X得有她的地方才是家,當(dāng)她永離人寰之時,也帶走了他的家,甚至他的心。
四年后,司馬光與世長辭。從此人間天上,他們再不分開。繁華褪色,隔世的燈火點亮浮生,那份溫?zé)岬膼凵畈赜诩t塵阡陌,是千百年來不死的執(zh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