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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塊奇石

        2016-04-29 00:00:00蔣世平
        民間文學 2016年3期

        奇石,又稱為怪石、雅石、供石、案石等,它的形與象自然天成,或山水、或人物、或動物、或文字,形神俱備,妙不可言,具有相當大的觀賞性和收藏價值。很多文人墨客、政要顯貴對奇石極為喜愛。

        韋明案頭也有兩塊奇石,雙拳大小,赤橙二色。此二石之奇,在于橙色之中,顯現(xiàn)出赤色線條,一為“中”,一為“國”,猶如書法家筆蘸朱砂一揮而就,雄渾粗獷,筆力遒勁。韋明頗為珍愛,置于辦公桌上,既可隨時把玩欣賞,又可作鎮(zhèn)紙,壓壓文件、報刊一類。凡來韋明辦公室匯報工作的領導,見此二石,無不交口稱贊。

        韋明是縣長,“中國”兩塊奇石,一為當辦事員時河邊拾得,一為當局長時溪邊偶拾。

        市委書記視察工作,與縣四大班子領導座談后,來到韋明辦公室,說:“聽說你辦公桌上有一組‘中國’奇石,今天得以一飽眼福。居一縣之隅,胸懷中國,其志可嘉?!?/p>

        韋明得到市委書記稱贊,滿面紅光,說:“書記教誨,韋明永銘在心?!?/p>

        市委書記賞石良久,說:“你可將‘夢’字淘來。中國夢,已成一個時代的主題詞。如能獲得‘中國夢’這樣一組奇石,更具有時代特色和收藏價值?!?/p>

        市委書記的話,沉甸甸地壓在韋明心里,他急切地想得到有“夢”字的奇石。

        然而,韋明連續(xù)逛了幾次奇石展銷會,并無所得。

        僅靠一己之力,尋找夢字奇石,無異于大海撈針。韋明便交代秘書小陳,多聯(lián)系幾個人,一起尋找。

        小陳知道縣長叮囑非同小可,于是暗下決心,即使翻山倒海,也要尋出這個“夢”字奇石。

        這天,韋明閱完文件,不由拿起“中國”奇石,在手中把玩。

        奇石要養(yǎng),養(yǎng)的主要方法就是手中把玩。奇石通過主人之手,得其撫愛,得其溫暖,得其靈性,就會神采奕奕,像被愛情滋潤的少女一樣溫潤迷人。韋明有幾個美術界的朋友,他從這些人口中知道了一些養(yǎng)石方法。伏案之暇,手撫奇石,以人養(yǎng)石,同時又能以石養(yǎng)心,可謂一舉兩得。

        韋明正把玩奇石,秘書說三江鎮(zhèn)馬鎮(zhèn)長求見。

        馬鎮(zhèn)長把大公文包放在沙發(fā)上,拉開拉鏈,小心地取出一塊石頭,滿面笑容地說:“縣長,您看!”

        韋明心中怦然一動。馬鎮(zhèn)長手中的石頭,海碗大小,橙色,上有赤色線條,分明是一個“夢”字!

        馬鎮(zhèn)長正在主持鎮(zhèn)里的三改四化,推行貧困山鄉(xiāng)城鎮(zhèn)化,還有退耕還林試點工作,如此繁忙,還心系奇石,這讓韋明很是感動。

        韋明小心接過石頭,放在“中國”二石之后,審視了一番。大小基本相同,字體也算統(tǒng)一,只是夢字略顯清瘦。但畢竟是一個夢字,與中、國二石,組成了“中國夢”。韋明大喜,問多少錢。

        馬鎮(zhèn)長說:“縣長,這石頭不要錢,您認為合適就行?!?/p>

        韋明嚴肅地說:“現(xiàn)在奇石行情看漲,這樣一塊奇石,價格不菲。”

        馬鎮(zhèn)長笑笑:“就是三百塊錢??h長,我堂堂鎮(zhèn)長,不會在乎區(qū)區(qū)三百塊的?!闭f著,鎮(zhèn)長退出了辦公室。

        韋明幾天后上網(wǎng)查看,得知長江石“梅”字售價是一萬五。心想,這個夢字石,也應是這個價格。好個馬鎮(zhèn)長,我可不要你出一萬五!便把秘書小陳喊進了辦公室。

        小陳以為縣長要打聽奇石的消息,主動匯報說:“縣長,我給美術協(xié)會主席石一談,還有幾位鎮(zhèn)長打了招呼,一旦發(fā)現(xiàn)有夢字的奇石,馬上送來?!?/p>

        韋明搖搖手,說:“三江的馬鎮(zhèn)長已把夢字奇石送來了?!彼褖糇制媸D(zhuǎn)向小陳,“這奇石,按行情應該在一萬五上下,而馬鎮(zhèn)長說只需三百,我不喜歡變相賄賂這一套。”韋明拉開抽屜,拿出準備好的一萬五千塊錢,嚴肅地說:“你抽時間,去三江鎮(zhèn),把這錢送給馬鎮(zhèn)長?!?/p>

        秘書小陳接過韋明手中的錢,說:“我要馬鎮(zhèn)長打收條。”

        隔了幾天,小陳果然把收條拿來,交給了韋明。

        聽說韋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奇石,縣美協(xié)主席石一談專門來韋明辦公室一飽眼福。

        韋明同學識淵博的石一談私交不錯。石一談的國畫是省里一絕,也是省奇石協(xié)會副主席,造詣頗深。石一談把夢字奇石捧起來,仔細審視。慢慢地,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眼光冷如寒冰:“韋兄啊,您還是眼拙,不能區(qū)分真假奇石?!?/p>

        韋明心知不妙,問:“假的?”

        石一談語氣夸張地說:“老兄還明知故問?”

        韋明語調(diào)沮喪至極:“這奇石也能造假?”

        石一談呵呵笑起來:“老兄,你這縣長當?shù)?,太書生氣了吧。君不聞,這世界連爸爸都有假,只有媽媽是真。有弄虛作假求升職保官的,當然也有弄虛作假求出名發(fā)財?shù)?。奇石造假,不足為奇。?/p>

        韋明認真地說:“石主席,怎樣識別假奇石呢?你傳授我一二如何?”

        石一談笑道:“縣長大人先教我如何識別假政績,我再交換識假奇石之法?!?/p>

        韋明一笑:“交換?石主席也入世隨俗了?好吧,我資歷不深,以個人見解,利國利民的就是真政績,勞民傷財?shù)木褪羌僬?。?/p>

        石一談眉毛一揚,說:“老兄這般見解,可謂襟懷高遠。佩服,佩服。老兄,你記著了,假奇石之假,用心即可分辨。一看外表,奇石在千百年的形成過程中,會產(chǎn)生一個風化層,行話叫‘皮’。如果‘皮’受到了損壞,甚至完全沒有了,說明這塊石頭上已有人工的痕跡,十之八九為假。二看顏色,有些人會用有色染料浸泡,高溫增色和酸洗褪色。鑒別的方法也簡單,用沸水沖刷、浸泡就可發(fā)現(xiàn)其色澤變化。”

        送走石一談,韋明心中慍怒。馬鎮(zhèn)長說是三百元買來的,果然其言不虛。三百元,買一假奇石玩賞未嘗不可,可是自己先入為主,以為是馬鎮(zhèn)長借機賄賂,硬拿出一萬五給了馬鎮(zhèn)長。

        可是馬鎮(zhèn)長也奇怪,不作解釋,一萬五千照收不誤,還打了收條。也許,馬鎮(zhèn)長因為不識奇石之假,真的拿了一萬五,買了一個假奇石?

        此后,韋明仍把假夢字石放在案頭,保持“中國夢”的完整性,但心里畢竟有了結(jié)不能解開,案牘勞累之時,時常玩賞中、國兩塊奇石,對夢字石便冷落了。

        隔了很久,韋明發(fā)現(xiàn)那塊假奇石的形狀略有變化,而且,顏色淡了許多, 夢的上半部“林”字,少了中間的點和撇,連成了粗粗的一橫。韋明看見夢字在變,認為是作偽者涂繪的顏色褪去,假奇石終于原形畢露了。韋明真想把這塊假奇石扔掉,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塊假奇石能讓自己引以為戒,克服主觀武斷的毛病,可物盡其用,便仍把假奇石擺在案頭。

        過了半年,韋明去三江鎮(zhèn)檢查新農(nóng)村建設情況。馬鎮(zhèn)長眉飛色舞,匯報了退耕還林工作,以及讓山里農(nóng)民遷居小鎮(zhèn),安居樂業(yè)的一些典型事例。韋明覺得馬鎮(zhèn)長工作能力不錯,但又記起假奇石一事,不覺心懷芥蒂,并沒有當場鼓勵表揚。中途上衛(wèi)生間,路過馬鎮(zhèn)長辦公室,韋明竟發(fā)現(xiàn)馬鎮(zhèn)長的辦公桌案頭,也有一塊奇石。韋明情不自禁拐進去欣賞。

        沒有想到,這塊奇石,正是韋明久久不能釋懷的夢字石。

        好個馬鎮(zhèn)長,自己擁有這樣一塊惟妙惟肖的夢字奇石,卻把假夢字石送給了我!

        檢查工作結(jié)束后,韋明半開玩笑地對馬鎮(zhèn)長說:“馬鎮(zhèn)長,你金屋藏嬌,卻瞞著我這個縣長,不是目無領導嗎?”

        馬鎮(zhèn)長滿臉通紅,說:“縣長,我可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豈敢在縣長大人眼皮底下金屋藏嬌!”

        韋明招招手,帶他進了辦公室,指著奇石大笑:“這不就是金屋藏嬌嗎?”

        馬鎮(zhèn)長不好意思地打著哈哈:“縣長,什么金屋藏嬌,這就是一塊普通石頭。真正的夢字奇石,我已經(jīng)給您送去了。”

        韋明盡量輕描淡寫地說:“石一談是省奇石協(xié)會副主席,可說是火眼金睛,經(jīng)他鑒別,你送給我的那塊奇石是假的。”

        馬鎮(zhèn)長一聽,臉都白了,明明送去的是真奇石,石一談怎么說是假的!馬鎮(zhèn)長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縣長,我,我不識真假,我是外行……”

        韋明笑笑:“我沒有怪你。不過,將功抵罪,你這塊奇石,我?guī)ё吡?。你下次去縣里,把我案頭那塊假奇石拿回來做紀念吧。我說馬鎮(zhèn)長啊,我們都要記住教訓,不能讓假象蒙蔽了眼睛?!?/p>

        馬鎮(zhèn)長連連點頭。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韋明從馬鎮(zhèn)長那里得到夢字奇石,好不痛快,當夜打電話,邀石一談來共同欣賞。

        石一談放下正在創(chuàng)作的一幅國畫,坐出租車來到了縣政府。

        韋明把從馬鎮(zhèn)長那里帶來的夢字奇石,與自己的中、國奇石擺在一起,把那塊變色的夢石,放在文件柜里。見石一談來了,喜不自禁,親自給石一談泡了一杯龍井茶?!笆飨医K于得到了夢字奇石。你看,‘中國夢’奇石,真是與我有緣啊?!?/p>

        石一談拱手道:“恭賀老兄喜獲奇石。天下奇寶,有德者居之。”

        韋明也與石一談酸了一回,一抱拳:“豈敢豈敢。”

        石一談大搖大擺,在韋明的身邊坐下,借著燈光,欣賞起來。忽然,石一談眉頭一皺,說:“韋兄,這石頭,也是假貨。看來,我上次傳授與你的識假之法,老兄仍未得要領。這石頭,你看,顏色雖然還行,但‘皮’卻是作假。哦,這,就是我上次鑒定過的石頭吧?”

        韋明面紅耳赤,自己辛辛苦苦親自帶回來的奇石,又是假的?韋明說:“石主席,這是我今天從百里之外帶來的?!?/p>

        石一談把石頭一推:“敗興!敗興!”

        韋明忽然想起放在文件柜里的假奇石,忙說:“等等,我這里還有一塊奇石,石主席請過目?!?/p>

        韋明拉開文件柜,把那塊假奇石搬出來,放在石一談眼前。

        石一談疑惑地瞧了韋明一眼,然后,聚精會神觀察著奇石。

        良久,石一談頭往后仰,拊掌叫道:“好!韋兄,這才是真正的大自然造化,奇石,奇石啊!”

        韋明心里大驚,明明上次鑒定為假石,石一談今天為何又說是真石?

        韋明問:“真是奇石?”

        石一談把這塊奇石放在中、國二石后邊,把剛鑒定的假奇石放在桌下。“老兄,這夢字雖說與你原來的中、國二字風格略有不同,筆畫也欠工整,但更凸顯了夢的幻境,因此別具意蘊。妙!奇石本天成,德者方得之。祝賀老兄,終于圓夢!”

        韋明如此這般得到夢字奇石,覺得很是奇怪,百思不得其解,竟一夜未眠。

        翌日上班,韋明電話招來秘書小陳,指著夢字奇石,問:“這塊奇石,是不是你幫馬鎮(zhèn)長調(diào)換過了?”

        秘書一笑:“韋縣長,我實話實說,行嗎?”

        韋明微笑著點頭。

        秘書小陳說:“馬鎮(zhèn)長不知道奇石真?zhèn)危巳僭?,在三江?zhèn)的一間奇石屋買了假夢字奇石,但您卻要按真奇石價格付錢。馬鎮(zhèn)長不想讓您懷疑他借機賄賂,于是收下了您給的一萬五千塊,然后,讓奇石屋去尋找真正的夢字奇石。不久,還真找到了。于是,趁您外出,馬鎮(zhèn)長和我一起,以真奇石換下了您案頭的假奇石?!?/p>

        韋明恍然大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是真。原來奇就奇在這里!如果不是各懷心事想法不同,哪有這樣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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