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澤錦
我在時代的舞臺上表演結(jié)束,鞠躬,謝幕,下臺。幕布拉合。舞臺上空留一灘眼淚。
無論這是個怎樣的時代,我來了,又走了,匆匆而逝,躺在華麗的棺槨里,穿著自己最愛的玫瑰長裙,安詳淺笑,沒有力氣去收拾舞臺上的眼淚。那就任它們沾濕鑲著金流蘇的幕布,任它們在我愛的人臉上泛濫。
兒子會想我,會用他那條被我繡上紅玫瑰的手帕擦拭掉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的眼淚——或許他會舍不得用,看著那條手帕哭泣,回憶在搖椅上笑著一針一線繡出花樣的老太太。我從那個時代的舞臺退下了,兒子心中卻有另一方小小的天地。穿著長裙抱著稚嫩的孩子的女人輕聲哼唱,孩子在玫瑰花香中擦去淚痕安然睡去。
我在這個時代留下一灘眼淚,兒子卻在淚光中看見了我。
丈夫也流下了淚水,他在為后院的玫瑰除蟲,他的鞋底沾上污泥,他一個人獨守臥室,空蕩,寂靜,枕邊人原本下一秒還會睜開眼大笑,討論明日的早飯,孩子的歸期,昨日卻已離開。枕巾濕了一大片,鞋上的泥土僵硬成塊,院中的玫瑰卻照常開了。開得孤孤單單,少了一分熱烈,紅得滿目瘡痍。丈夫剪下一支,插在桌上空蕩的另一邊。笑著哭,哭著笑。
外孫女收拾起了我和她所有合照,把它們從漂亮的玻璃相框中取出,眼淚也隨之流出。她用手背在眼上胡亂擦眼,眼淚卻順著臉頰、下巴滴在相片上,放大了我撫摸她的那只手。她用力將相片上的淚水抹凈,卻越抹越多,終于,抱著照片趴在桌上失聲痛哭。
我從時代的舞臺上退出了。像我來時那樣不帶一物,卻留下一地眼淚,和眼淚中無可敘述的時光。
兒子仍是平庸的職員,丈夫仍然是退休的老先生,外孫女也仍然是每天努力的學(xué)生。時光仍然在流逝,撫平一切波動,慢慢淡去手帕上紅絲線的顏色,玫瑰枯萎,輕輕吹皺模糊照片上的面容,卻無法讓一滴眼淚落下前化為烏有。
我離開時代的舞臺,卻留下一群流眼淚的人。
(鄭州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