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

北京301醫(yī)院，一位近百歲的老人用衰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走……后，把我……葬……在……膠……東……”“槐樹溝村，放心吧……”老伴噙著淚水哽咽著說，老人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

“小強，今天一百五添土（膠東清明祭祖風(fēng)俗），別忘了給你宋奶奶添土啊?！敝炖咸珖诟乐鴥簩O們?！鞍パ剑夏棠?，都什么時候了，還守著這老一套?！敝祛Ｊ侵炖咸脑鴮O，和爸爸朱強回來祭祖，就愛和老奶奶耍貧嘴。“你懂什么，小孩子家。”朱老太幽幽地說。

一陣忙碌，上墳的人走了，淅瀝小雨如期而至，朱老太站在門口望向槐樹溝，村里人家家戶戶攜帶祭品在雨中慢慢走向祖先的安息之地?！耙换纹呤嗄炅税?，宋大姐，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懂啥啊?！蓖掠朴聘∮谘矍啊?/p>

“鬼子要進村了，快跑！”那時的自己是人稱菊子的年輕媳婦，兒子小福才一歲多。丈夫有事進了山，聽到喊聲自己忙和宋大姐抱著孩子拎著包裹，隨村里人朝山里的槐樹溝跑，那溝很深，樹很密，最好藏人。進溝不久，就聽見槍聲到了山腳下，小福子忽然在懷里哇哇大哭起來，就聽見溝外有二鬼子的聲音：“山上有小孩哭，快搜山。”這時只聽宋大姐說：“菊子，你哄好孩子，我把鬼子引開?！薄安恍?，太危險了?！薄肮碜幼⒁獾竭@邊了，讓他們發(fā)現(xiàn)全村人就完了?！闭f完就抱起包裹朝山上跑去，外邊有聲音喊，“有個女人抱著孩子朝山上跑了，快追啊?！睖贤忭懫鹆藰屄暋八未蠼悖嗵澞惆　敝炖咸哉Z。

“老奶奶，我們回來了。”朱睿一進門就嚷嚷，朱老太聽了，忙喊道：“福子，你過來。”七十多歲的朱福忙走向前，“娘，放心，多少年了，忘不了?！闭f完，朱福的眼睛有點濕潤?！袄夏棠?，我看全村人都在那兩座大墳前跪拜添土，難道里面埋的是全村的親人？”“小孩子，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哪?！敝祛Ｂ牭靡活^霧水。

“叮鈴鈴！”朱強忙接了電話，掛完電話，一臉驚愕?！吧妒拢俊敝炖咸姞蠲?。“奶奶，縣里來電話說，一位老抗日英雄的家屬要把這位英雄的骨灰葬在咱們村，還說一定要找到你?！薄袄峡谷沼⑿郏l？為啥？”朱福忙問兒子。

“沒說?！敝鞆娬f?！耙欢ㄊ撬?。”朱老太語重心長地說?！罢l啊，老奶奶？”朱睿忙插嘴?！斑@事說來話長了，也該到你們知道的時候了。”

伴著窗外飄灑的細(xì)雨，朱老太又給子孫講起了這個濕潤潤沉甸甸的故事。

“抗戰(zhàn)時你太爺爺參加了南山游擊隊，1943年春天，一支醫(yī)療隊從青島轉(zhuǎn)移到沂蒙山區(qū)，由于叛徒告密，在南山遇上了小鬼子，南山游擊隊負(fù)責(zé)掩護工作，跟小鬼子打了一晚上，醫(yī)療隊得以通過，可是有些傷員不能跟部隊轉(zhuǎn)移，就在山村里隱藏起來，咱村的兩位傷員就安排在咱家，男的就是徐大哥，女的就是宋大姐。徐大哥傷得重，宋大姐傷輕一些。宋大姐裝成我姨家表姐，說是家里讓炮彈炸了，來山里躲一躲。徐大哥病得厲害，只好藏在地窖里，后來風(fēng)聲緊，就轉(zhuǎn)移到山洞里。宋大姐的傷剛好，鬼子就進村了……”朱老太哽咽了，拭著淚講了宋奶奶為救全村人犧牲的事?！半y怪全村人祭拜大墳?zāi)?，可是還有一……”朱睿忍不住問。

“村里人偷偷地把宋大姐埋在槐樹溝前，可能你宋奶奶的事引起鬼子的注意了，來咱村搜了好幾次。你太爺爺只好在深夜偷偷地去送，不料……”朱老太說不下去了，朱強怕奶奶傷心過度，忙示意朱睿不要問了，擁抱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奶奶。

前塵隔海，往事如夢?；疖嚿暇攀鄽q的徐老太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窗外，“媽，看什么？”一位六七十歲的婦女好奇地問?！暗缴綎|了，山東發(fā)展得真好啊?！薄皨專职志褪窃谶@里被救的？”“是啊，你爸爸一輩子都忘不了，為了救他，朱大哥被鬼子活埋了?！薄鞍?？”婦女的驚呼引來周圍詫異的目光。

西風(fēng)催開花千樹，連山春雨潤萬物。在飄灑的春雨中，全村人伴著徐老太走出村子，緩緩走向槐樹溝，槐花如雪，芳香彌漫天際?；被锨耙蛔聣灨呗栐趦勺吒叩呐f墳中間，那么親密，一如當(dāng)年烽火歲月中的真情守護。

（山東省諸城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