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龍
影子:馬鐵虎
你癡迷急速上升的事物。他騎車下班,你
仍追趕竹蜻蜓的落點,直到她推開廚房
第二扇門,去陽臺探出聲音找你,罵你上樓。
南窗也已系上冰鎖,年關近了,另一個下午
繞到化工廠小區(qū)的北面,一次次點燃竄天猴
灰色的短尾:最高的那只,誤撞藥廠宿舍的
屋檐,五層樓,我屏住呼吸……是年的五月,
勞動公園筑好鬼城,在偽地府的出口
我聽見你體內的火藥腎上腺般地呼嘯:
不夠……還不夠。余下碎銀兩,我們就奔往
凌霄飛車飛過夏秋與寒假,你卻抵達他
某夜的切齒:“永別了,工廠。”繼而,他竟
向她和你作四年的暫別?!按蟊北O(jiān)獄,大北,
監(jiān)獄?!逼鸷逯鴶D作一團,他們踢沙土,你
緊跟她,不曾怒目不曾打過來,只是消失于
六單元的暗影之中。他終究回家;你一直在
卻沒再歸來?!跋聛硗嫜?,馬虎!”我聽見我
一跑出五單元便喊,略去你名字里散發(fā)
黑硬光澤的部分,它像十余年前的流星,
劃過此刻京畿突兀的晴夜:有人正在城北
隔著十一月的狹淵為煙火鼓掌。我想起你。
影子:姐
風發(fā)出了響動,我們的耳朵是掛鈴般的
眼睛稍稍張開,它們透過溫暖的幕紗,
搖向一邊,看躡手躡腳的流動如何平息。
你總先于我,離開午睡的袒護,如竹蜻蜓,
出入于暑假的下午。小身子已滑過了十個
春天,你以柔軟去迷戀糖果,你正愛得發(fā)癡
卻單把糖衣留下,雙目纖美如麗人手,將斑斕
喜看,你撫平塑料彩虹的褶皺。而那些炮彈,
都打給了我,我不歸地發(fā)胖,并將躍向某一種
未來和八月末:被秋老虎緊盯,流汗。你則會
瘦如水果硬糖,一裹上花花裙衫,就去小城探望
改嫁多年的母親。好時光如今想起都留在夏天了:
呆日頭扒著工人村的建筑,五層樓曝露著紅磚
從四面圍攏花圃,野草正緊。我們無法掘出深坑
用以掩埋他對她說出的狠話、她對他施加的咒罵。
就找一片鐵涼亭邊的松土,挖妥了小而深的窠臼,
你落穩(wěn)本周最愛的糖紙,你覆上汽水瓶底或碎窗的
一角。俯身賞玩,回土,踩實……可你不曾在冬天
再找回它們,即便當年的雨季沒有過膝。很多次,
你沮喪極了,不甘心,淚水順雪原的反光飛入
繁星的行列。而我,陪你一起等待,等冷鋒過境。
影子:姥
伏天里的厭食者消瘦依舊,她步入臘月,總是
走得太快,卻未嘗濺動聲息,往后也不曾亮起
聲控燈,久久封凍樓道的昏暗,直到一把明鎖
彈開門后的微光。緊跟她你踅過公用的長走廊
鄰人們堆出的舊物又多出幾件,它們輪廓上的
手溫正退向你有關疼痛的記憶:是獨自回家的
壞時辰,走廊愈發(fā)狹長,得小心繞過雕花木箱
閃避卸去了后輪的廢車,贏取啪嘰的那個夏夜
它們碰碎過你的歡喜佛。三樓高的蘇聯(lián)式民居
這驚覺之前的魔方大廈,你終究還是無法把它
扭轉為玩具柜臺上的六面獸,一個她許諾中的
禮物,它忽暗忽明在停電的冬夜;而卡車碾響
陰著臟雪的后街,擦亮夢魘的余震,你看她正
用點燃波心的手勢熄滅磷火,等待他們的晚歸
影子:爺
叫賣更近了,如爬山虎,它攀附
工人村新樓的外墻,尖梢漫出
打糕的誘惑,綠得剛剛好,足以
佯狂成一聲鐘,響徹你的瞌睡。
把左手從往事里探出,你練習醒來
喚我,一邊摸索與喜悅對稱的零錢。
而我正在模糊的大雪中走不出來:
肇工街,雪,擁擠多時,我五歲
站了起來,驚喜于被棉花接住;媽
扶起摩托,驚訝于我不喊疼,還樂;
往衛(wèi)工街繼續(xù)走,走入另一片白色
聽你躺臥酒精氣味的暖圍,笑談如何
被司命小仙的血栓箭狠狠命中……
跑回三樓臥室,八月的陽光蟬衣
都來不及抖落,就與你咀嚼此刻
我們最大的福。我后悔,我忘了
向那好游商去討一個回答。星期一
他還會來嗎?甜海的潮汐出入南窗……
這是石頭流滿你右半身的第六年的
某天下午。點了心的你拈起白紙
它緩緩鼓起蛙的姿態(tài),你教我按
它的臀,蛙便跳出半指之遠。你
繼而依次拈起八張紙,恍若扯動
大小不一的八個扁木偶:前仆后繼
它們在瑜伽中折起身子,成為
塔的局部……我真后悔,祖父,我
忘了問你那可以站立的紙塔頂端是否
藏有時光靈骨,能給二十五一劑醍醐?
高短短的詩
高短短
高短短,1994年生,陜西漢中人。
活著
我與母親在午后的田間行走
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邊跟著她
剛剛抽絮的水稻散發(fā)出甜蜜的香味
母親的步伐輕快,似乎并沒有
因為她年紀的不斷增長而慢下來
“方家莊你祖婆死了,你知道嗎?”
母親沒有回頭,所以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說是腦溢血,頭一暈人就沒了。”
我感到惋惜,繼而又想起
老太太是一個十分善良的人
她家的櫻桃熟了,院子里都是小孩
一個善良的人離去,我們應該悲傷
但我沒有安慰母親,也沒有安慰自己
這世間,必定有很多事情我們無能為力
比如我和母親之間,無法跨越的
時間的鴻溝,如這條南方的河流
兩岸的梯田,種滿尚未成熟的水稻
飽滿,但不可食用。頭頂?shù)娘w鳥
像被復制的假象。這便是活著的事物
啄米的繼續(xù)啄米,落葉的拼命落葉
該生長的,一步也不能停
誰都不愿意保持沉默
誰都不想,白來這世上走一趟
青煙之上
一整個下午,我都盯著一股青煙
香爐里,木香不斷燃燒
白色的煙霧從爐子的縫隙里冒出來
縈繞在整間屋子里
我盯著這些曼妙的事物
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
樓下的院子里,分明有那么多
重逢的客人,需要談話與陪伴
冰箱里,水蜜桃急切地走向腐爛
我愛的人,仍需要不斷的深情
而我傾注整個下午的時間
除了得到必要的寧靜
和一身的檀木香氣。再無其他
我看著這些即將淪為虛無的青煙
像看著另一個形態(tài)的自己
漫過我熱愛的屋宇和土地
少年偶遇
我們在一間海邊的旅館相遇
兩個孤獨的人一見如故
他同我說起他的年幼
父親在他鄉(xiāng)的監(jiān)獄數(shù)日子
母親無心睡眠
走在路上無緣無故就哭了
至于他的兄弟姐妹們
他已經(jīng)忘了他們那時的模樣
反正都不好過。小伙伴們
總會向他投擲鄙夷的石頭
一些柳條也曾勒上他細細的脖子
他唯一的朋友
是一條叫小白的土狗
后來村里的一個大男孩
打瞎了它一只眼睛
因為他被一群孩子按在地上時
他用石頭砸破了那男孩的腿
那時他和別的孩子一樣
不知道什么是對錯
后來他們按順序長大
一個孩子早夭
幾個孩子同世俗早婚生子
剩下的,在南方的工廠里
整日抬不起頭
世界仍舊是別人的
后來他依舊只有極少的朋友
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
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
仿佛已經(jīng)脫胎換骨
仿佛已經(jīng)放棄了
對這世界的壞念頭
少年變
那一年,我驚訝于自己的蛻變
所有的夢都在逃命。和母親的爭吵
斷斷續(xù)續(xù),從清晨持續(xù)到夜晚
我拒絕了一切友好和親近
愛和恨總是沒完沒了
為了節(jié)制這種悲觀的蔓延
我想剃掉頭發(fā),被母親竭力阻止了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反感我
剃掉無用的東西,她認為
女孩子一定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而我更愿意做父親一樣的男人
擁有一身鐵一樣的殼
堅硬并且長久
后來她還是讓步了
允許我可以稍微修整自己
但這并不讓我覺得快樂
大街上,那么多的身體
都還孤零零的,沒有歸處
他們互相獻媚與爭斗
更多的人傾向于,購買老鼠藥
而不是安樂椅。一切簡直亂極了
像隨時都會演出一場暴風雨
有陌生的小孩叫我姐姐
那么我的身份呢,是什么?
哦,我是一個悲哀的叛逆者
一個不要命的賭徒
我拿著傘像拿著一個莫須有的身份
降雪預報
我是從朋友的口中偶遇那場雪的
當我們一群人圍在一起時,一個女孩突然說
“下個星期二,天氣預報說會下雪”
真的嗎?聽到的人驚呼
仿佛已經(jīng)身臨其境,仿佛那場雪
現(xiàn)在就落在了我們的頭頂上
多么美好。這么大的世界
什么都有可能會發(fā)生
異國的暴亂,一些流離失所的難民
南方還在持續(xù)高溫,北方已經(jīng)冰天雪地
有人歡喜,有人走進了死亡的鏡像中
生活充滿了不可預知。只有這場雪讓人充滿期待
仿佛它已經(jīng)落下。仿佛它就是,活著的恩賜
為了接受它的洗禮,我們尚未經(jīng)歷
便已經(jīng)用夠了驚喜的言語和表情
蔣靜米的詩
蔣靜米
蔣靜米,1994年出生,浙江嵊州人。
意馬
他們在這里或更好
畢竟他們無法安置自己
有時把頭丟在這里
把臉丟在那里
好不容易湊齊了四肢
又缺少可供連結的關節(jié)
他們不停叫罵
路人繞行一周才發(fā)現(xiàn)嘴巴在膝蓋骨后
路人于是不再疑惑
他們決不停止叫罵
只要馬三仍未寫完這個故事
只要馬三仍在牙痛
穿鑿自己的頭腦以附會
暗中相見的神仙
即使他明知
那已是一具枯骨
突然
像一些感傷的悼詞
紫茉莉收攏。突然又觸及自身
他們談論郵遞員
和旱季的雨來得一樣晚
且不合時宜
合于時世者又耽于時世
尚未謀得一張虎皮
仍馱著用舊的面容
半人半鬼走在大路上
“夜路走多了自然成了鬼”
他們都是老廚子:游刃有余
卻也證明刀柄和權柄
并不握在這佯怒的神棍手上
而事情常不如聰明人所料
他也曾以為紫茉莉是種風雅之物
兄弟情深
我們驅逐一個沒有左手的人
我們也打死一些羽毛過長的雞
擰斷幾根過于細瘦的胳膊
有時光線進入窗戶的姿勢
缺乏正確的角度
這讓我們不安
推平不適宜的道路、弄堂
和香味辛辣的樹
作為生物和居民,我們以為已經(jīng)不需發(fā)問
經(jīng)驗老到,慣看生死
突然消失的電線桿和路標
突然生長的綠化帶
沒人知道一年中
小巷里走失了多少打工佬、流浪漢
和良家婦女
一切越來越美好了
用國家一級播音員標準的普通話
我們有標準的豬肉、美女和類型片
災難都發(fā)生在遠處
隔著過期雜志的彩色油墨
人們追問的匱乏和混沌
都要歸咎于封建時代
他說,可是
有時他會想念
一顆摔碎的玻璃球
或者渾身泥漿的自行車手
這讓我們不安
白遇伯
問路人和指路人互相揭發(fā)
揭開左邊的頭發(fā),是“這是個叛徒”
揭開另一邊,則“這是個處士”
他一邊分辨自己的手指和指向的作物
終于把自己的腰烤得彎曲
成為褐色車輪里唯一的慘白
可推出異同。除了讓梨的孔融
并無一人再說出“如物寄瓶中”
連盜竊虛名的人也不裸身在大街
我們,虛弱的天使
又為何在此處表演饑餓
最終沒有人找到吉利的道路
任何一條,竟都于信號燈上高懸
綠眼睛的災星
它們吞吃霧中可疑的灰塵
和確切的肉
迷了路的人終于也共享
薺菜羹中細碎的餓殍
馬遲遲的詩
馬遲遲
馬遲遲,1989年生,湖南隆回人。
永恒的節(jié)日
下雨或者陰天的時候
他常常坐在庭院的一棵樹下
那時,火車在高壓線下開過
她從廚房出來,貓蹲在花園的一角
他們的小院臨近一條古老的河
四月寂靜的郊區(qū),鮮有人跡
他們周圍居住著幾家等待拆遷的農戶
偶爾有鄰人捎來魚和新鮮的蔬菜
她總是笑,眼里有數(shù)不盡的云
他已經(jīng)很少外出,有時朋友過來看他
他們會坐在午后干枯的葡萄藤架下
討論里索斯、濟慈或者茨維塔耶娃
鴿群通常是四點鐘的時候飛過河流
而更遠處的河中,輪船于巨大的日照下
閃耀著灰白的光。在他們搬過來后的五月
他已經(jīng)清理掉院子里枯敗的花草、器物
她換下好看的裙子,暮色纖弱又蒼翠
房子的后面是一座沒有名字的矮山
山上長滿了灌木與高闊的樹
夏天深起來時,一些鳥雀便成群地來到
他和他的情人常常在上面出現(xiàn)
繞過坑洼的小路,蟲蛾唧唧
六月,他們的談話日漸疏少
(而事實上,他們通常都很少說話)
每天早上,他獨自一人去往河邊
頭頂上空,天際寥廓、晦暗
他們互相道,晚安和再見,彬彬有禮
后來,那個女人的大部分時間
都用來研習廚藝,或者養(yǎng)貓
偶爾在院子里栽種爬山虎、月季
和牽牛花。她們爭執(zhí)又和好
長日復短日,時間像轟炸機般馳過七月
他的病情逐漸好轉,開始寫作
八月的時候,很多個夜晚都被雨聲灌滿
她坐在樹下他常坐的位置,在月亮下弄出
微亮的水聲。他仍在寫一些不為人知的詩
沒有人想到他們會生活在一起
他們養(yǎng)起了鵝,買來農具與飼料
在院子里圈起籬笆,栽種蔬菜
他們知道再過幾月,這里的事物都會長大
像度過美好的時光。后來
他們又收養(yǎng)了一只狗,每周一
他就會帶著他的情人繞過院子西面的
一道竹林與細密的菜畦
去往城市的中央。哦,再后來
他們之中誰也沒有意識到
日子會像這樣晃閃著,平凡地過去
冬天就要來了,她對他說:
就這樣吧,像永恒的節(jié)日
虛度時光
秋天進入九月,下旬,鐵路橋下
水波平靜,輪船在夕照中駛向遠方
剛剛他給朋友,寫去回信,信中提及
佩索阿與卡夫卡。小區(qū)外,高壓線
麻雀站成陣列,那種孤獨,他看到
梧桐樹與樟樹,早餐店、雜貨鋪還有
菜市場,一輛準點的火車,它的轟鳴
充斥耳膜。寂靜,是從廚房,水龍頭
流下的水線開始的,他想到他的
敵人與友人,他的原罪,在抵抗和潦草的
一生中,充滿虛無,哦,虛無
一種心靈的分身術,讓他的持續(xù)寫作
變得毫無意義,一整日
他斜躺在這張暗紅色沙發(fā)上,思考
而她的腿一直搭在他的身體上,在離他左手
三公分遠的距離,一張舊報紙被一只打翻的
茶杯溢濕。她穿短裙,她的內衣,扔在
沙發(fā)的一角,而她的另一只腳靠在
茶幾上,茶幾上擺放著,泡面、零食、啤酒
和遙控器。墻上的電視機還未關
晚風經(jīng)過書房,紗幔曳地,他給她念
《死亡賦格曲》里面的詩節(jié),長發(fā)蓋住的
雙乳,她用右手輕蹭他的腿,用左手
支撐下巴,注視他,仰望那種聲音
磁的旋律,肩胛骨與臀的弧線
像下午三點,葉的細細反光,他們談到愛
和前女友。她說著,他從地板上拾起
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本,他死去前女友送的
名為《雙重人格》的書。而此刻
蹲在墻角的貓,突然發(fā)出詭異的叫聲
黑天鵝
這天,父親說的黑天鵝在水面浮現(xiàn)
這只黑天鵝,在一個早上
仿佛人類此刻還未醒覺,四野靜寂
我看到上帝創(chuàng)造出的一個顏色
在混沌中接近閃電
那是黑色的閃電,孤絕、陰翳
在河流的邈遠之境,時間的空洞里面
這就是父親說的那只黑天鵝嗎?
十二件樂器
它漆黑的脖頸擺動
好像撥動世界的某一個音節(jié)
它浮在水面,觀照黑的反影
那紅的唇,來自一朵火焰
頷首與昂首,就是地球的低分音與高分音
這只黑天鵝,父親說的
它在祖輩的傳說中并未消失
此刻,黑天鵝撲騰起夜的羽翼
在水上奔跑起來,珠花四濺
嘩嘩嘩,音樂在光華中波涌
自由、決絕、反叛的樂章
讓這個正確的時辰,變得壯烈而哀戚
哦,黑天鵝終究會飛入霧靄更深的遠山
飛走吧,黑天鵝,飛走吧
讓我更清晰一些,接近父親的真理
一個突然寂靜的雨天
一個雨天
我在柜臺整理舊書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我驀然從廚房轉入臥室整理舊書
找不出緣由
我一本一本將它們從書柜里面拿出來
又一本一本放歸原處
這一系列的動作
讓我感覺到一種緩慢的愉悅
這是一種進入到急遽極致的緩慢
在臥室外面,雨聲越來越大
聽不到聲音,我頃刻間清晰起來
一種驟然的寂靜,我蹲下來
想到一些很遠的細節(jié)
這是老友贈我的四本書籍
米沃什《晚期詩四十八首》、布羅茨基《詩四十一首》、塞林格《九故事》
以及二十月的《雙行星與小卷獸》
我幡然悔悟還沒有讀過它們
而后天,我卻要把它們一一送還
因為一個事件,這時候的雨聲
從寂靜又復歸浩大。我看向窗外
神經(jīng)質般的用衣袖擦拭書上的灰塵
我好想把它們都擦拭干凈
復歸朋友送我時的模樣
可這是朋友送我的
而我現(xiàn)在為什么都要送還?
我還沒有認真讀過其中的一頁
或許命運原本就是一個遼闊而帶有神秘的修辭
在四本書里面,我以為占有了它們
在無數(shù)平常的時刻,我那些下意識的念頭里面
而這里面帶有世界它所有的發(fā)生
——那些后來的幸和不幸
覃才的詩
覃才
覃才,壯族,1989年12月生,廣西柳州人。
花在水里開
可利江,大學東路,西鄉(xiāng)塘
這個屬于濕地公園,這個一年長滿榕樹
一年都是春天的地方
我們在傍晚出現(xiàn),我們要看春天
要看花在水里開
在房子里太久
花的樣子,水的樣子,樹的樣子
像異地盛產的食物
在眼睛里,在嘴巴里,在胃里,在夜晚里
健康地穿過,之后永遠住下
走在江邊小路上,一路安靜
友人不說話,愛人也不說話
但他們都在和一些天然的朋友交談
我這個會說話的友人,這個不會說話的愛人
在此,如自然沉默,美麗
夜晚巨大的聲音
寂靜落下
幾個鄰居深夜做飯,炒菜,吃飯
越來越晚的生活,發(fā)出巨大的聲音
它讓鐵撞擊鐵的聲音
它讓水沖擊地面的聲音
徹底了很多,深刻了很多
城中村的夜里,不熄燈的鄰居
一些忙碌,一些失眠,一些晚歸
在感覺漫長的夜里
他們可以聽清城中村原始居民
跨夜的談話、笑聲,和生活瑣事
在唯一一條伸進城中村的路上
這些夜晚的聲音
被很多人聽到,多次思考
聲音不止
夜晚就繼續(xù)不止,生活就繼續(xù)不止
朋友
每天在深夜過了零點
我都會從道路熄燈,店鋪熄火的
東門走回住處
在無人而靜寂的路上,我越過
無限熟悉的,高大的居民樓
看向遠處,高處,唯一的夜晚
可以晴朗得清晰,也可以烏云得模糊
可以好,更可以壞
它們熟悉的面孔像是我的一些老朋友
肆意與隨性,晚晚如此
在南寧六年,一群朋友
像極了復雜的天象,有些模糊,泛泛之交
有些明朗,真實,見面如故
在一個地方久了
在無人的時刻或在無人的路上
隔著天上或地面的高度
隔著意識或不切實的想象,我看見或想起
有或無,近或遠的朋友
生長,沒有盡頭
在玻璃,瓷磚,防盜門上
潮濕與回南天漸漸回來了
我門窗緊閉
無能為力地防備它們堅硬的穿透
我居住的郊區(qū),由于水與熱
正在大片大片地變綠,生長
這是一種長久的種植
無關人群,地域
它長久存在,也將長久如此
與此相對,父親與我的種植,村莊的種植
變成每天的鋪路與建房子
那些被鋪平或立起的石頭
那些道路,街道,房子,廣場
并未像莊稼那樣出自土地,歸于土地
它們幾年,十幾年的生長
并沒有作物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