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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風低綠枝

        2016-04-23 12:45:38阿列
        飛魔幻B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桃枝師妹師兄

        阿列

        【一】

        空桑城最近不太平。下至窮得開不了鍋的貧賤百姓,上至太守及富豪商賈,好幾戶人家的閨女都為妖魅所惑,變得瘋癲癡傻、不認父母親朋。

        樂風本以為,在這樣一座不安寧的城中找事做很容易。

        她叩開第一家薛府的門,擺出清高姿態(tài),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老丈,貴府妖氣甚重,需要除妖嗎?”

        開門人咳了幾聲,不怎么利索地說:“老爺已經(jīng)請了城南張道人了?!闭f完飛快地關(guān)上門,動作倒是利索得很。

        樂風不氣餒,又敲開第二家、第三家……要么請了得道高僧,要么請了得道真人,總之不需要她幫忙。

        樂風有些惆悵,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找了間土地廟過夜。一晚過后,樂風打算離開空桑城。城中除妖的和尚道士比妖還多,她留下來也搶不到活,這年頭,當妖難,當捉妖的更難。

        她把手里的桃枝挽在臂彎中,凄涼地往西城門走去。走到半路,聽見后頭有人喊:“仙姑……仙姑留步……”

        樂風回頭,原來是昨天見過的薛府看門老頭兒,帶著兩個小廝哼哧哼哧地追上來,氣還沒喘勻就撲通跪下:“仙姑,求你救救我家三姑娘……”

        終于有活了,樂風心里高興極了,面上還是端著,裝出清冷超然的神情,桃枝一拂,道:“帶路吧?!?/p>

        薛家夫人早已哭作一團,好在薛家老爺還算鎮(zhèn)定,將樂風迎入正堂,施禮懇求道:“那妖物實在厲害,把張道人都給打傷了。眼下空桑城中再無能人可請,幸而閽者講起昨日仙姑曾來府中。如今唯煩求仙姑慈悲,施神通救救小女?!?/p>

        樂風由他們帶著來到薛家三姑娘的房外。她已大概曉得是何妖物作祟,畢竟隔著門板都能聞到一股子騷狐貍味。

        房內(nèi)只有三姑娘一人,不知和誰絮絮叨叨地講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樂風對薛家吩咐了一番,握緊手中桃枝,撩裙“砰”地一腳踹開門。

        三姑娘登時從床上跳起來:“出去,出去!不許你們嚇到乾郎!”幾個婆子早上去按住她。樂風捂著鼻子掃視房間,走到東南角裝衣物的木箱邊,“啪”地掀開木蓋。木蓋打開的那一剎,一只青色的狐貍齜牙咧嘴地從里頭撲出來,樂風忙往后撤了幾步,手中桃枝猛地一甩,堪堪抽中青狐的腦袋,把它扇飛到窗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

        青狐迅速爬起來,撞破窗戶逃走了。樂風還想追,但狐臊味熏得她有些暈乎,只好晃著頭走出門透氣,一面定神一面問守在窗子下的人:“抓到?jīng)]?”

        幾名站在窗下的大漢面上有愧色,還有幾道被狐貍撓的血口子:“讓它逃了?!?/p>

        “逃就逃了吧,大概也不敢再來了?!睒凤L將手中桃枝折下一截交給薛家,“把這個懸在三姑娘床頭,可退邪物?!?/p>

        她帶著謝禮,還有一身的臭狐貍味,離開了薛府。有了錢,今晚終于不用吹著冷風睡覺了。

        【二】

        樂風在客棧的被窩中睡得不是很安穩(wěn)。

        她夢見一個穿青衣的少年郎站在濃霧中,怒氣沖沖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破口大罵,原先還覺得奇怪,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左邊紅腫不堪,還有幾道被條狀物抽打的痕跡,再湊近聞了聞,嘔……這一定是白日里遇見的狐妖。

        青衣少年見樂風干嘔,怒氣更甚,倒豎著眉叉腰道:“我天天洗澡熏香的!”

        樂風捂住鼻子:“抱歉抱歉,實在是……臭?!彼肆藥撞嚼_距離,“我最受不了狐臊味了?!?/p>

        少年氣得要哭了:“你才臭!還愛管閑事!我不過找?guī)孜还媚镂`氣以增進修為,又不害她們性命,你憑什么打我!”

        樂風誠懇地問:“我不過打了你一下,又不害你性命,你委屈什么?”

        “你不過仗著法力比我高!”少年的尖牙都氣出來了,轉(zhuǎn)身朝濃霧里一拉,拉出個清俊郎君,“文提,快把她打一頓!”

        文提一出來,樂風的腳就不自覺地往后挪。

        她認得文提,是只妖法高深的孟極獸,與師兄昀琚相識,長得好看不說,聽聞還很有出息,打架很少輸過,樂風對他一度很仰慕,總愛躲在屏風后偷偷看他。如今碰上了,樂風本想和他拉關(guān)系,但想起上一次見到文提,他與師兄因為把什么劍大打出手,鬧得不太好看,又擔心他與師兄結(jié)了什么梁子,會拿自己撒氣,想想還是裝不認識比較好。

        樂風很緊張,一是懼怕文提,二是遇到思慕多年的對象難免惶惶,手心悶出許多汗來。

        文提盯著她看了半晌,輕咳了聲:“乾令,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不適合打架?!?/p>

        少年不信:“出門前還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幾壇酒,怎么可能不舒服!”

        文提扶額往后一踉蹌:“有些醉了,想吐。”

        樂風還捂著口鼻,點點頭道:“我也想吐。你離這只狐貍遠些,可能會好一點。”

        乾令的狐貍尾巴翹起來,跳著腳擼袖子:“我非把你揍得你娘都不認得你不可……哎,文提你別走啊,等等我!”他憤憤地瞪了樂風一眼,不情愿地追著文提而去,“你不會連個小丫頭也不敢打吧?”

        “她是我好友昀琚的師妹。”文提從樂風的夢境出來,停在院墻下,“聽說離家出走十年了,我找了許久,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p>

        文提和昀琚認識了幾百年,某日到他府上拜訪,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多了個眉目靈秀的姑娘,原以為是昀琚這無賴神君的私生女,一問才知是他師妹,因師父閉關(guān)便接到了他府上。文提和昀琚說話或下棋時,樂風總藏在屏風后悄悄地看他們,他們出游時,樂風也老愛跟著,和文提說話時頭埋得很低,有時候不經(jīng)意和他對視,立馬紅了臉轉(zhuǎn)過身。彼時文提不止一次和乾令感嘆,昀琚那等無賴,竟有如此天真惹人憐的師妹。

        時日一久,樂風就像在他心底慢慢長出的一株藤蔓,悄然生出茂盛翠葉,他愕然發(fā)覺想拔除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十年前他因眀弋劍和昀琚鬧了一場,許久沒登門,不經(jīng)意間卻聽說樂風要被嫁到南荒海,便匆匆趕到昀琚府上想提親娶她,卻得知樂風離家出走了。

        乾令怔了怔:“你常提起的那個樂風?之前還夸她乖巧可人恬靜靈秀,怎么是個頑劣粗莽的小姑娘?”嘆著氣搖搖頭,“你眼光不行啊,幸好當年提親沒提成?!?

        文提忍不住回頭望了望背后的房間:“那時候她確實是個講兩句話就臉紅的羞澀小姑娘……”

        “羞澀?等我養(yǎng)好了傷讓你瞧瞧她有多兇悍!”乾令摸了摸臉憤憤地說。

        樂風從夢中驚醒,摸摸床頭的桃枝,上面被折斷的那截正緩慢地長出新芽,長全之前她沒有趁手的兵器,文提大概也看到了,覺得對樂風太不公平才沒出手,這人倒還算個君子,自己眼光不錯。

        不過不管兵器能不能用,動起手來被揍的肯定是她,區(qū)別不過是被揍得鼻青臉腫或斷手斷腳罷了。

        過了兩日,桃枝恢復如初,新生的嫩葉青翠可愛,樂風很想咬一口嘗嘗,最終忍住了。她收拾了東西出客棧,因怕文提再找上門來,準備在日落之前離開空桑城。

        可她還沒望見城樓,便被薛家人攔下,說是三姑娘又中邪了,摔東西說胡話尋死覓活的,求仙姑再救她一次。

        樂風不想去:“不是讓你們把桃枝懸在床頭嗎?”

        “老爺說,護姑娘一人不如保全家上下,便讓人把桃枝掛在了大門口?!?/p>

        樂風忍不住翻白眼,真是蠢貨:“掛大門口,妖物不從大門進就行了。你們自己作死,我管不了?!闭f著便要走,卻被人跪著圍?。骸跋晒么缺染热媚锇?!”

        樂風想說我一點也不慈悲,我惜命,我不想惹打不過的妖??梢蝗喝斯蛟谒翱念^哀號,她沒有法子,只能硬著頭皮道:“我?guī)妥詈笠淮?,再往后可真不管了?!?/p>

        她來到薛府,三姑娘鬧累了正躺床上歇息呢。樂風命人搬了個大缸放在床邊,又寫了幾張符紙揣到袖中,走到三姑娘床前柔聲道:“你以為躲到她身體里我就不敢打你了嗎?”

        三姑娘忽然睜了眼,抿唇笑道:“這凡夫俗子的肉體,你的桃枝輕輕抽一下,大概就爛了吧?!?/p>

        樂風笑得更燦爛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沒法子了?”

        三姑娘坐起身來,抬手理了理鬢發(fā),斜著媚眼笑道:“你說你,當個散仙逍遙自在的多好,偏要來凡間攪渾水。”

        “我啊,沒別的嗜好,就愛攪渾水。”樂風冷不丁地一掌拍在三姑娘腦后,隨即手中符紙往半空一抓,再用桃枝將符紙迅速地掃進缸中。邊上站著的小廝早受了吩咐,飛快地往缸里倒?jié)M沙石然后扣上木蓋。樂風把剩下的符紙全貼在木蓋邊緣,屈指扣了扣缸身,笑著說:“你這渾水再大我也不怕。喏,這叫水來土掩?!?/p>

        她招來朵云,又讓人把缸抬到云上,來不及受薛家的謝,駕云往西北方向飛去。

        【三】

        樂風坐在大缸的木蓋上,晃著腿絮絮叨叨地和缸里關(guān)著的妖物講話。她的駕云術(shù)不是很熟,云飛得不怎么穩(wěn),導致一路上她都東倒西歪的,大缸也跟著東倒西歪,好幾次險些掉下去。樂風敲了敲缸壁,有些歉然:“對不住啊,可能顛了些,你忍忍,還有很久才能到?!?/p>

        “哦對了,還沒跟你說要到哪兒去吧。文提肯定會來救你,而我,可能還打不過他一只胳膊,所以得去找救兵?!睋]手指了指西北,“去找我?guī)熜郑蓞柡α?,一巴掌就能打掉你滿嘴的牙?!?/p>

        “你怎么都不說話?嚇哭了?不過沒想到沙石還能除味,一點狐臊味都聞不到了?!?/p>

        她一路自說自話,許久得不到回應,有些擔心里頭的妖物是不是悶死了,跳下來踢了大缸一腳:“活著的話就哼一聲,不然我把你丟河里去?!?/p>

        “哼?!崩镱^果然傳出了聲音。樂風撓撓頭,比之前低沉,難道悶太久變聲了?蹲下身趴在缸壁上仔細聽了聽,沒聽到什么動靜。

        她又敲了敲缸:“之前不是很囂張嗎,現(xiàn)在怎么蔫了?等到了師兄那兒,我把你連人帶缸放到火里面烤,烤上一天一夜,趁熱砸開,蘸點醬料當下酒菜?!?/p>

        還是沒動靜,要么是嚇蒙了,要么是根本沒嚇到。樂風覺得有些無趣,靠著缸坐下,小聲地哼著曲兒打發(fā)時間。哼到一半,身后突然有人喊“站住”,她疑惑地探出腦袋,居然是乾令!樂風心里一亂,云晃得愈加厲害,最后直接把她和大缸甩了出去。

        大缸撞到一塊巨石上,咕嚕嚕滾下了坡,砸在一棵老樹上,“咣當”碎了,沙石流落滿地,一只像豹子的巨獸顫巍巍站起來,抖抖身上的沙土,沖著樂風齜牙。

        樂風忍著疼從地上爬起,拔腿便跑,正撞上乾令,被拎著衣領(lǐng)丟下坡去,堪堪落在巨獸腳邊。她抱著腦袋顫抖不止,心想完了,先前沒料到附在三姑娘身上的不是乾令,而是文提,自己一巴掌把他打了出來,還錯捉進了缸里。

        樂風越想越怕,撲上去抱住孟極獸的腿,流著淚道:“能不能一口吞下肚,別咬,我怕疼?!?/p>

        文提拿頭蹭蹭她,低低地嗚了聲。樂風愣了半晌,方哆嗦著把他額頭上貼著的一張符揭下:“好……好了……”

        孟極獸晃晃身子,化出人形,一臉疲憊樣。樂風覺得他被自己一番折騰,這會兒可能沒啥力氣,提起裙角又想逃,卻被一把抓住手腕:“樂風?!?/p>

        “你還記得我呀……哎哎哎……”她還沒說完,便被吸入小瓷瓶中,方知中了計,憤怒地拿手捶瓶身,“卑鄙!乘人之危!不要臉!”

        文提搖了搖瓷瓶,慢悠悠地說:“這叫以牙還牙?!边呎f著邊拿著瓶子不停地搖晃,于是樂風困在瓷瓶里,一路顛來倒去十分凄苦,到最后連罵人的精神都沒了,只能生無可戀地趴著。被折磨了三天兩夜后,樂風已然奄奄一息,文提又開始敲瓶子:“死了嗎?”

        “沒死?!睒凤L咬著牙答道,“放我出去,我餓!是男人就讓我吃飽了再光明正大地打一架!”

        外頭傳來乾令的聲音:“她說她餓,怎么辦?餓死她?”

        文提不同意:“她好歹是個仙 ,餓是餓不死的,不如如她所愿,先讓她吃飽了,我再同她打一架。”

        乾令道:“好。”

        樂風還沒高興完,文提塞進來一只大蛤蟆,嚇得她跳起來。

        先前以為乾令惹人厭,沒想到文提更可惡,睚眥必報小肚雞腸,還愛捉弄人,枉生作男兒身!虧自己對他還存著愛慕之心,真是瞎了眼!樂風一邊警惕著蛤蟆一面小聲地罵,罵著罵著聽見外頭文提對乾令說:“差點忘了,我得趕去三危山赴宴,明早便回?!?

        樂風覺得人生一下子有了盼頭。

        她等了一會兒,估摸著文提走遠了,便飛到瓶口處拿桃枝撬開木塞子,化作一縷青煙飄了出去,揪住正要睡覺的乾令的衣襟,笑得十分開心:“讓你囂張?!闭f著撿起一旁的瓶子,掐住乾令的脖子拼命往他嘴里倒,倒完還關(guān)切地問一聲:“好吃嗎?”

        乾令推開她,不停地干嘔,一張小臉慘無血色。

        樂風把瓷瓶在手中一轉(zhuǎn),笑道:“這就叫自食其果?!碧吡饲钜荒_,“轉(zhuǎn)告文提,我見他一次打一次?!?/p>

        【四】

        三危山在西北方,駕云不過半日便可到,可惜樂風的駕云術(shù)修得實在爛,緊趕慢趕行了一天還沒到。

        因文提去的也是三危山,樂風怕半路撞見,故而將云壓得很低,云下城郭看得一清二楚,城中的商鋪酒肆也能認個大概,偶爾還能聞到一絲酒肉香。她最終抵不住饞,下去找了家酒樓歇腳吃飯。

        樂風挑了個角落的座,點了一桌子飯菜吃得一半,兩道人影施施然落座于她左手邊和對面。她咽下嘴里的肉抬起頭,嚇得筷子都掉了。

        文提端坐在她對面,笑著看她強裝鎮(zhèn)定地拾起筷子:“我聽說,有人要見我一次打我一頓?”

        樂風微微皺眉,認真地問:“誰?誰這么大膽?”

        文提笑了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的吃相,乾令更是一副要吃了她的兇狠模樣,饒是樂風再饞也吞不下半口菜了,嘆著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能不能找個僻靜的地方再動手?”

        她跟在文提后面慢吞吞地下樓,時不時還要回頭瞅瞅乾令會不會一個沒忍住把自己踹下去。拐彎時正碰上一群客人上樓,他們側(cè)身相讓,樂風瞅準時機冷不丁狠狠給了文提一腳,直接把他踢下樓,又趁乾令還在發(fā)愣的空當,回手“啪”地把符紙貼到乾令身上,再往后縱身一跳躍上云頭,急急跑了。

        大概是求生心切,樂風的云駕得比平時快很多,不多時便到了三危山下。攔在眼前的一方碧湖無波無瀾甚是平靜,樂風站在湖邊遠眺,三危山籠在層層云霧中,十年不見,似乎沒什么變化。過了湖便是她師兄家,只是湖上飛鳥斷絕,一般的神仙妖鬼亦無法騰云過去,只能老老實實坐竹筏。

        樂風找到泊在湖邊的竹筏,往對岸而去。越接近三危山霧氣越濃,她的發(fā)鬢上凝了幾顆細小的水珠,手指輕輕一拂,全壓進了發(fā)絲里。先前師父胡亂給她定了姻緣,十年前婚期一到昀琚便逼著她嫁給南荒海那條瘸了腿的老龍,她自然不愿,只身一人孤舟過湖逃出了家。那時心高氣傲意氣風發(fā),沒想到回來時如此狼狽丟人。

        正唏噓間,忽然竹筏下一股水波洶涌翻騰,直接將她打下了湖。透過碧藍清澈的湖水,樂風看見一只惡龍正張牙舞爪地朝她游來。她心中一驚,這小破湖什么時候鉆進來如此兇猛的龍了?師兄竟不管管。情急之下只能拼了命往前游,一邊逃命一邊扯著嗓子喊:“師兄!昀琚師兄!”可對岸靜悄悄的,沒人回應,身后的惡龍倒是快要咬到她的鞋子了。樂風心一橫,抽出袖中桃枝回身便要和惡龍來個魚死網(wǎng)破,卻見白霧中像大貓的另一道身影從巨龍身后一躍而起,死死咬住了龍脖子。

        原本藍色的湖水泛起暗紅色的水波,沖天的腥味嗆得樂風十分難受,伸手撥了撥湖面想把腥味趕走,冷不防卻被什么東西叼住了往岸邊送。

        她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只威風凜凜的孟極獸,方知是文提救了自己性命,兩眼瞬間濕了,頭一低,流下兩行清淚。

        還不如被惡龍吃了呢,樂風一邊流淚一邊想,文提這會兒肯定滿腔怒火,落到他手里,肯定生不如死。

        乾令蹲在湖邊無聊地等著,終于等回了文提。文提的衣上沾了許多血,懷中抱著的樂風也滿身是血,歪頭垂手一動不動。乾令好奇地上前拿樹枝戳了戳她的臉:“死了?”

        “裝死。”文提道,“方才還回頭瞪我,臨近湖岸便假裝暈過去。”

        “那正好,就當她死了,我剛挖了個坑,把她埋了吧。”

        樂風立即睜開眼:“別埋!我沒死!”

        乾令恨她恨得牙癢癢:“那正好,活埋了。”

        樂風從文提懷里掙扎著下地,將黏在額前的頭發(fā)理了理,暗暗吸口氣撐肥膽子,伸手指了指湖那邊:“對岸便是我?guī)熜值母?,我只要喊一聲,他便會沖過來把你們埋土里當花肥?!?/p>

        “昀琚今早上九重天去了。”文提好心提醒道,“你喊再多聲也沒用?!?/p>

        “你怎么知道?”

        “我今早剛從他家出來?!币姌凤L還是一臉不解,文提又解釋道,“我和他是多年好友,昨日應邀來他府上赴宴,不稀奇吧?”

        樂風這才明白他是到昀琚府上赴宴的,心里嘀咕著兩人不是早鬧翻了嗎,又和好了?面上諂笑道:“不稀奇不稀奇。你是師兄好友,也算是我好友,當年咱倆也算有點交情,先前的事就此揭過如何?”

        “當然好?!蔽奶狒尤灰恍Γ扒睿壠饋戆?。”

        樂風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乾令按倒在地綁了個嚴實。

        “我們之間的事可以一筆勾銷,但我和昀琚還有舊賬未了?!蔽奶嵋恢皇謱⑺嗔似饋?,“你是昀琚的師妹,拿來對付那無賴神君最合適不過了?!?/p>

        樂風懸在空中哇哇叫:“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有本事找昀琚算賬去……臭狐貍不許拿走我的桃枝……”

        【五】

        樂風一直在反思當年自己為何會喜歡上文提這么個不講理的妖。

        她被捆著吊在臨湖的懸崖邊上,低頭便能看見被文提咬傷的那條惡龍在水中盤旋,等著她掉落好一口吃下肚。文提與乾令站在崖上和剛回來的昀琚說話,樂風喊了好幾句“師兄”,昀琚探出頭看了看她,皺眉問:“文提,你抓我這沒啥用的師妹干嗎?我好不容易抓回來養(yǎng)著看門的龍,也被你打傷了?!?/p>

        文提不答反問:“兩百三十年前你趁我醉酒,從我手中誆走了眀弋劍,這事你可還記得?”

        “記得,那把劍我用著挺趁手,怎么,想用我?guī)熋脫Q回去?”昀琚搖了搖頭,“我與你相識多年,也算老友,怎么你對我還是如此小氣。況且,酒話也算話,你既答應了送我,便無要回去的道理?!?

        文提點頭表示認同:“我也不是白要,這不拿樂風和你換嗎?她三番五次得罪我和乾令,你要是不想要這活蹦亂跳的師妹,我也不留她性命了?!?/p>

        樂風滿肚子的委屈與怨怒:“我得罪你們,那也是為了空桑城的百姓!你們害人在先,我不過替天行道,你仗著妖法高深便替狐朋狗友報復我,如今打不過我?guī)熜钟帜梦易鋈速|(zhì),文提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文提卻被她罵笑了:“昀琚,你素來不要臉,竟能教出如此深明大義的師妹?!?/p>

        昀琚揉了揉額頭:“我這師妹從來不服管教,私自跑出山也已十年了,你要是真喜歡就帶走吧?!?/p>

        乾令一聽,馬上掏出匕首去割吊著樂風的繩子,樂風咽了咽口水,又低頭看看那條龍,咬著牙想,死就死吧,不能服軟讓他們看輕了。繩子晃得愈加厲害,樂風有些眼暈,昀琚見他們來真的,急忙制止:“別別別!她要出了事,我?guī)煾笗蛩牢业??!彼g的佩劍,“可我著實喜歡這劍,舍不得換??!”

        乾令見他猶豫,又要去割繩子,巴不得樂風趕緊掉下去葬身龍口,不料昀琚怒了,拔出劍道:“大不了玉石俱焚,我將這劍也折斷罷了!”

        他們僵持不下,最后還是乾令想了個主意:“你把眀弋劍插到對面的石壁上,再與文提從三危山主峰頂同時出發(fā),愛搶哪個搶哪個,誰搶到算誰的,如何?”

        昀琚同意了,離開前又看了看樂風:“師妹,你放心,我會救你的?!?/p>

        樂風含著淚點頭:“師兄,以前老惹你生氣,都怪我不懂事,往后我會好好孝敬你的?!?/p>

        她在風中晃晃悠悠等了許久,忽見兩道青光自三危山齊齊奔來,幾乎同時從面前掠過,直向?qū)γ媸诙ァ凤L起先心中一喜,以為昀琚來救自己了,待他頭也不回地飛過去,方知又被他哄騙了,氣得臉色煞白:“昀琚!你渾蛋!你們仨沒一個好東西!”

        蹲在懸崖邊旁觀的乾令幸災樂禍地探出頭:“對對對,而且下面那條龍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東西?!?/p>

        文提和昀琚在石壁前交起手,你爭我奪打得不可開交,樂風瞪著眼想,最好兩敗俱傷都掉到湖里喂龍!她還沒想完,被乾令割過的繩子再受不住她的重量,驟然斷了,她身子猛地一墜,嚇得失聲驚叫。昀琚心中一沉,回頭見她直直往下掉,正要去救,文提卻先他一步飛了過去,化出原形在樂風落入龍嘴前將她撈了起來。惡龍惱羞成怒往前一撲,咬掉了文提尾巴上的一撮毛。

        昀琚從石壁上拔下劍,飛回懸崖上,神色得意地收劍入鞘:“沒想到你和我?guī)熋玫母星槿绱松詈?,先前說要取她性命,看來只是玩笑話罷了。”

        乾令有些惱:“好不容易有機會治治這無賴神君,文提你救她干嗎!”

        昀琚朝乾令擠擠眼:“舍不得唄,這都看不出來。”

        文提低頭看了看樂風,還好沒傷著。他瞥了瞥一臉神氣的昀琚,心想,罷了,眀弋劍就當聘禮送他了,十年前因此劍和他打了一架,耽誤了提親,再上門時樂風都跑了,這回還是莫要再生亂子才好。他將驚魂未定的樂風放下,一句話沒說就走了,乾令雖然惱恨,也只能無奈地跟著離開。昀琚目送他們,嘆了嘆氣道:“他可能還不愿相信自己竟看上你這么個沒用東西。”

        對于文提舍身相救,樂風也有點不相信,但無論如何他救了自己,還丟了眀弋劍,先前心中對他的不滿化成了感激和愧疚。她定了定魂站起身,笑著對文提道:“師兄,給我看看那把眀弋劍可好?你和文提為了它爭來斗去,我倒想見識見識是何寶貝?!?/p>

        昀琚此時心情大好,二話不說解下劍便遞給樂風。樂風接過劍,瞬間翻臉,拔劍砍向昀琚:“還說會救我,老娘差點丟了小命!等師父出關(guān)看他不打死你!”昀琚的衣袖被削去一邊,一面往家里逃一面道:“師妹你冷靜……我只是想搶了劍再去救你……”

        【六】

        三危山中霧氣很大,好在路還算平坦寬闊,走起路來不會太費勁。乾令提著一堆聘禮滿臉哀怨地跟在文提身后,不停地念叨:“文提啊,你想清楚了,你要真和她在一起,往后可就沒安生日子過了……”

        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望見前方霧氣彌散,隱隱約約露出鋪著琉璃瓦的廡殿頂,走更近些便能看見雕梁畫棟、白玉欄桿。報了名姓后,仙娥帶著他們來到昀琚的書房,進了門便看見昀琚站在窗前賞梅,而樂風歪躺在榻上吧唧吧唧地吃桃子,聽見聲響睨了一眼:“你們來干嗎?”

        昀琚也轉(zhuǎn)過身來,笑臉迎上去:“兩位終于來了,我等你們好幾天了?!?/p>

        乾令奇道:“你怎知我們要來?”

        “我與文提相識頗久,彼此熟知,他可不是會被白占便宜的妖。沒搶到眀弋劍,他自然要來拿回補償,何況這補償還是個十分合他意的、水靈靈的姑娘?!标黎⑼驑凤L,“師妹,跟文提走吧?!?/p>

        樂風羞紅了臉:“我才不走!他老喜歡捉弄我!還把我綁在崖上,我差點就喂了龍!”

        昀琚好言勸道:“文提也算救你幾次,那日又是他搶到你……”

        樂風一巴掌拍開昀琚:“拿我的性命當賭注你還好意思提?我非得讓師父扒了你的皮!”

        “師父沒個百八十年不會出關(guān),我才不怕。而且等他出來,知道你跟文提走了,估計要高興得放煙花炸鞭炮,別忘了從三百年前他就一直托人給你說親。”

        樂風翻了翻白眼,不理他。文提見狀,故意問昀琚:“她曾把我關(guān)在裝滿沙石的大缸里,曾把我從坡上滾落,還曾一腳把我踢下樓。我和她算這筆賬,你不攔著吧?”

        昀琚道:“不攔不攔,都怪我平日對她太縱容,正好你幫我管教管教她。”

        樂風見昀琚不幫自己,氣勢登時弱了,眼珠子一轉(zhuǎn)想了個主意,裝出無奈的樣子道:“行行行,我答應跟你走,但總得挑好了日子、大紅轎子來接吧?”

        昀琚只盼著她能早日嫁出去,掐了掐手指一算,笑道:“明天不錯,就明天吧?!?/p>

        次日文提帶著迎親隊伍敲鑼打鼓來到三危山。昀琚帶人等在樂風門口,見了他誠懇地道:“人就在里頭,趕緊接走吧,以后沒啥事也別帶她回來了,鬧得我頭疼。”

        文提笑吟吟地推開門,房里布置得很喜慶,可一個人也沒有,北邊的窗子大開,他估摸樂風是跳窗逃走的。昀琚湊過來一瞧,哀號道:“姑奶奶,怎么又逃了!”

        文提卻笑了笑,整整衣裳神色自若地往外走去:“無妨,我追回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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