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
縱觀東西方的藝術史,但凡成就一番功業(yè)的偉大人物,無不在其卓然于世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著他獨到而又精深的藝術思想。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思想是這些藝術家藝術殿堂中的維柱,是決定其藝術創(chuàng)作方向以及縱深的原動力與指引。西哲曾有“風格即人”的說法,而在中國,關于藝術創(chuàng)作與人本身相關性的論述更是不勝枚舉。這一點也證明著無論是何種樣式的藝術創(chuàng)作,最終都將欣賞者的視線引領到對于藝術家內心情感與思想世界的感知與解讀上。而為這一欣賞路徑導航的,除了一件件藝術作品之外,再有就是藝術家將其藝術精神概括整理而成的論藝文字了。這些文字,與他們的作品一道,共同塑造出一個生動鮮活,而又多彩深刻的藝術家的完整形象。近來所讀的老一輩畫家趙梅生先生的論藝文字以及他的畫作,便給了我如此真切的感悟。
技藝悟對
中國古人論藝,往往從技與道兩者落墨,雖然莊子有“技進于道”的說法,但技道終不是相左與背離的。而對于技法層面的研讀,正是由此而進入道法層面的最佳路徑。藝術作品的直觀呈現(xiàn),也是先由作品的諸多技法經營而終歸完成,而道法則自在其中了。
趙梅生的藝術創(chuàng)作以大寫意花鳥畫為主,他善于運用帶有強烈構成意味的筆墨圖式,在點與線、黑與白、墨與彩的交響當中經營畫面,組織構圖。而那種大開大合的畫面格局,所體現(xiàn)的正是他對藝術本體的深切領晤與思考。這一點在他諸多的論藝文字中多有涉及,例如他講藝術的意匠經營:
畫家以“習慣性”布局是入門的好老師,只有背離“習慣性”才是藝術的導師。
作畫布局先有抽象意識繪畫,且在抽象中發(fā)揮具象的東西,方見畫中靈魂。
氣韻、意境、構圖、色彩是中西畫的共性,唯有筆墨為中國畫所獨具?;B畫更見筆墨。
對于線質,要淡如青煙,重若崩云,潤如春雨,蒼若秋林;對于筆墨,要稚鈍中深含靈秀。
在關于花鳥畫創(chuàng)作的具體體會中,趙梅生又有這樣的感悟:
花鳥畫畫什么?畫形式,畫構成,畫情趣,畫空間,畫思維,畫韻味,畫墨趣,畫點、線、面與文化內涵,而不僅是畫花畫鳥,故畫實易,畫虛難。
當論及藝術的開放性與多元化發(fā)展,趙先生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老藝術家的保守與僵化,而是以其對藝術精神的深入解讀,敞開懷抱來擁抱了藝術的各種可能性:
當代水墨畫要重功夫更要重精神。嫁接、移植、造化、心源等多條創(chuàng)新之路,以水墨為上,七彩也可。以書入畫,好;潑、灑、制、染、也好;渾厚華滋,好;瀟灑飄逸,也好。生理的、心理的、情感的、性格的、夢幻的、機械的,任人發(fā)揮,有無限的發(fā)展空間。在傳統(tǒng)文化中,其小無內、其大無外的道路也正如是。
這一點對于一位年過九句的老藝術家來講,真可謂是難能可貴。而恰恰也是因為這一點,才能使趙梅生的藝術創(chuàng)作葆有旺盛的生命活力與青春激情。這也正是藝術家藝術心靈的具體化顯現(xiàn),畫家以他對藝術的一腔赤誠,化作萬點筆墨,傾灑在圣潔的宣紙之上。
畫道追尋
大凡一藝之成,必籍由技藝而升于道術的殿堂,所謂登堂入室方能參得正果。而中國畫所依托的筆墨即是造型手段,同時也是承載道術的實體。對這一點的認識直接決定著藝術創(chuàng)作的深度和廣度。而由此一種方式來解讀趙梅生的畫作,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有著諸多的與他的論藝文字相對應與印證的地方。這也正是他技道合一,畫如其人的最佳證明與體現(xiàn)。
得意而后造形,以形寫意,不如以意寫形。
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雅若俗,大勇若怯。人這樣,畫亦如此。
藝術形質的深化在于:以神法道,因心造境,意念情緒,內在精神。
在藝術戰(zhàn)略上我不打陣地戰(zhàn),往往在筆墨游戲中,使畫面別開生面,故有“境由心造”之說。
以上是趙梅生論寫意精神的話語。當我們翻看他的作品集,映入眼簾的作品,無不與以上的言語相應成輝。趙先生半生寫梅,他獨取梅花凌寒盛放的爛漫天姿,那簇擁成團的紅艷花朵,猶如一炬烈焰,抱擁著鐵干虬枝。在畫家的筆下,無論是大幅寫梅,還是小品點綴,那帶有夸張與構成特性的梅花,正體現(xiàn)著他對筆與意、形與神的追求與探索,同時也不正是他“不如以意寫形”“以神法道,因心造境”“在筆墨游戲中,使畫面別開生面”藝術思想的體現(xiàn)嗎?
趙梅生的前半生,躬身三尺講臺50余年,古人云: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而此三者,惟多讀多思,方能循循然善誘人。正如趙先生指出讀書的妙用:讀書、讀富有詩意的書是開啟畫作、啟迪思維智慧花朵的一把鑰匙。
可以說這是趙梅生由善讀書、善穎晤而獨得的智慧之花。也只有當智慧之花盛開的時候,藝術家也才能從根本上接近藝術的真諦。那便是藝術創(chuàng)作所成就的自我之真,這個“真”是“天真”,也是“真淳”。這個時候,藝術家才與他的作品合而為一,成為完整的生命體。對此,趙先生是這樣說的:
作品表現(xiàn)在一個“天”字:妙得天籟,與天同契。天資、天色、天理、天趣;表現(xiàn)在一個“意”字:大寫意構建的是意象、意念、意義、意趣;表現(xiàn)在一個“墨”字:墨氣、墨韻、墨趣;表現(xiàn)在一個“筆”字:筆法、筆力、筆意、筆趣。
趙梅生的創(chuàng)作雖然以花鳥畫為主體,但同時也有山水、風景,甚至還有造像寫生等等。無論哪一題材,他都能畫出自家的感受,畫出有別于時流的全新面貌。在相因成風、趨利取巧流行的當今畫壇,趙先生的藝術追求可以說是有別于世風的一種表率。而作為一代老畫家,趙梅生的畫作可以說有“老境”而無“老態(tài)”。“人畫俱老”,體現(xiàn)著趙梅生的一生修為,而全無老態(tài),則表明他的藝術生機煥發(fā),神采奕奕。這是老一輩藝術家一生追求所至,同時,他也為后人指明了通往藝術殿堂的路徑:
有生命的藝術,是聰慧的思維和高尚的激情所賜予的回報,這是藝術家的終生追求,否則何談創(chuàng)新。
要看到我們是承載幾千年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人,時代在翻新,而文化是不會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