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基輔是一個藝術氣息濃厚的城市。很多大樓的側(cè)面
都畫有美麗的涂鴉,不是那種隨手涂的,而是從樓底
一直繪到樓頂?shù)母咚疆嬜?/p>
今年2月,由于工作關系,我在烏克蘭首都基輔停留了一星期。上一次去東歐,還是10年前的波蘭之行。盡管只去過兩個東歐國家,且時隔10年,但它們總能讓我驚奇于它們與中國的相像。也許你會說,怎么可能?人家可是歐洲國家,你看人家的房子都是歐式的。這是沒錯啦!但是歐式的房子都集中在市區(qū)和老城區(qū),若是看郊區(qū)和新發(fā)展的地區(qū),那可真是和中國非常相像呢。
下了飛機,坐上旅館派來接我的車,就發(fā)現(xiàn)年輕司機沒有系安全帶。問他為何不系,他倒是不扭捏,直接答道:“不用不用,我開車好?!备咚俾愤M機場方向的路邊一溜停了十幾輛車,不用問,肯定是前去接人卻不愿意花停車費在那等著的。進城的高速公路沿途,一邊是大型工廠,煙囪林立,另一邊是密集的住宅區(qū)。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和中國城市里的小區(qū)非常相像。四方的塔樓一座連著一座,底層布滿各色商鋪,最前面有個類似會所的矮樓,私家車從小區(qū)蔓延到馬路上,停在“禁止停車”的標牌下。
這天是個陰冷的周日。街上很是冷清,市中心沿街的古建筑門窗緊閉,車子靜靜地停在街邊,走好幾百米也見不到一個人,整座城市像沉睡了一般。但是,當我從地鐵站出來、踏上基輔市中心的獨立廣場時,眼前的景象為之一變。
廣場上人潮涌動。廣場曾有很多名字,現(xiàn)在的名字是為了紀念1991年烏克蘭脫離蘇聯(lián)獨立,而上一個名字是“十月革命廣場”。中央的獨立紀念碑被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中心有個人拿著話筒在低沉地講著些什么,看上去像是集會,卻給人一種沉重壓抑的感覺,讓我想起“喧囂的寂靜”這個詞。寂靜,來自大多數(shù)人的沉默和空氣里的嚴肅。人們身穿黑衣,壓低聲音交談著。有幾個人在周邊走來走去,低聲向過往的人詢問著什么。有個人走到了我面前,吐出一串烏克蘭語,我用英語回答聽不明白,他改用英語問我,愿不愿意為軍隊捐款。我猶豫了一下,婉拒了,他訕訕而去。
廣場旁邊矗立著一座大大的十字架,四周被鮮花和五顏六色的玻璃小燭燈圍繞。鮮花叢中插著幾百張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張張士兵的臉,很多都非常年輕。人們靜默地走過,凝視照片、讀簡介,留下手中的鮮花。
一對母女吸引了我的注意。女兒大約二十來歲,金發(fā),挺拔的鼻子,臉頰上還有些小雀斑;母親看上去五十來歲,暗紅色的頭巾包裹著頭發(fā)。她們凝視著花叢中的十字架,眼眶紅紅的。終于,兩人好像下了決心似的,在包里一陣摸索,取出了一只白色小燭燈和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輕男子有著一張帥氣的臉龐。女兒雙手把燭燈托在掌心,母親拿出火柴,點燃了里面的蠟燭。兩人對著十字架深深鞠了一躬,手拉手把那張照片插進花叢,把小燭燈放在地上,相擁而泣。周圍的人們善意地輕拍她們的肩,然后繼續(xù)向前。這時我才注意到,很多人的臉上都掛著淚珠。
原來,這天是2014年烏克蘭沖突兩周年紀念日。2014年以前,圣誕樹亮燈等重要節(jié)慶活動都在這里舉行;2014年以后,這里不再舉行慶?;顒?,成了寄托哀思的地方。
獨立廣場的地下是商場和商鋪,這里什么都賣,從毛皮大衣到手工制品,從糕點糖果到衛(wèi)生紙。有趣的是,這里有一種衛(wèi)生紙,上面印著普京的頭像。
基輔是一個藝術氣息濃厚的城市。很多大樓的側(cè)面都畫有美麗的涂鴉,不是那種隨手涂的,而是從樓底一直繪到樓頂?shù)母咚疆嬜鳎侯^戴花環(huán)的女神、給自己嘴上畫上煙斗的土著人、背靠背進行臂力拔河的男孩……
在安德烈斜坡附近有一條街,靠北的那側(cè)擺滿了待售的油畫,或大或小,整齊地擺在路邊,洋洋灑灑鋪了好幾公里。很多畫都畫得很好,我一一看過去,像逛了畫廊一樣滿足?!芭?!女士!”身后有人叫我?;仡^一看,兩個年輕小伙子把手中一幅描繪航海的油畫舉到我的面前。我以為他們要賣給我,剛想拒絕,沒想到他們直接把畫塞到我的手里說:“Gift(禮物)?!蔽液喼辈桓蚁嘈抛约旱亩洌B連問“真的嗎?”他們溫柔地笑著:“真的,真的,真的?!?/p>
基輔有很多教堂,大多都是東正教的,淺色的墻體、綠色的圓頂、金色的頂尖。下午5點是彌撒時間,我特意避開了著名教堂,選了一個看上去很“社區(qū)化”的教堂,想去體驗一下真正的東正教。一進去,就驚到了——幾十排長椅,竟然全都坐滿!這不是人人去教堂的周日早上,是下午5點呀。
我挑了個略靠后的位子坐下。高高的教堂圓頂內(nèi)繪著耶穌和圣母像,周圍發(fā)出圣光。留著濃黑絡腮胡的神父一身紫色袍子,頭頂圓筒狀的紫色帽子,站在金碧輝煌的祭壇前布道。臺下的人們?nèi)褙炞⒌伛雎犞?,有白發(fā)阿婆、年輕妹子、穿黑色皮夾克的小伙子、推著嬰兒車的爸爸。不知講到了什么,人們突然全站了起來,我也趕緊跟著站起。如此站起坐下四五個回合。人群又動起來,我正準備站起來,他們卻跪了下來,雙手放在胸前開始祈禱。我看看周圍,有不少人仍舊維持坐姿,就也繼續(xù)坐著。之后,或站或坐或跪,反復幾次。接著,神父在臺上食用了面餅、輕飲了葡萄酒,人們在中間的過道里排成一隊,從神父那里接過代表圣血的酒。領完后,全體起來,唱圣歌。圣歌結束,前排的大叔轉(zhuǎn)過身來,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樂呵呵地說了幾句什么,放下我的手,又去握別人的。我一瞥身旁都在互相握手,也照貓畫虎。彌撒結束,身邊的老婆婆打著手勢讓我看墻上的圣母畫像,她英語不好,只蹦出了簡單的句子:“Holy Mother cries. Ukraine cries.(圣母哭泣,烏克蘭哭泣)”
回到酒店的大堂,遇到了從摩爾多瓦過來出差的同事,拎著滿滿一袋巧克力。他告訴我,這是有“巧克力大王”之稱的烏克蘭總統(tǒng)波羅申科的工廠生產(chǎn)的?!斑@個國家比以前好太多了,這是我能幫助他們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