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佳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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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蒼保佑在冬天吃完了飯的人們
文/張佳瑋
《紅樓夢》里,薛姐姐讓寶二爺別喝冷酒,說話時寶二爺正暖爐烘著,暖閣坐著,薛姑娘也只能說喝了冷酒,寫字打顫的道理。卻不知道到了冬天雨雪濕冷的時候,淮揚細(xì)點、嶺南精饌,都是身上掛滿動物毛皮裝飾品的大爺們品用的。古人的戲文里,風(fēng)雪里救起垂死者,一碗姜湯就能救一條命。一燈如豆的小酒家,闖進(jìn)來一條好漢,邊拂衣上的雪邊扯嗓子要暖一壺酒來大塊肉。這是冬季的飲食。饑寒是殺人的利器,人民群眾要的是重食厚味,大刀闊斧。
北半球北方的居民習(xí)慣了寒冷的冬天,深切知道如何應(yīng)付冬季。幾百年前俄羅斯人開始用泉水兌酒精,就是他們引以為傲的伏特加。貧民間的友誼,以招待一次茶炊、喝滾燙的茶為開端,以一次大喝伏特加,在莫斯科街頭醉得東倒西歪而達(dá)到高潮。波蘭人在風(fēng)雪天出門,總不忘了帶著他們的甜酒,以至于年深月久,人人都是紅紅的酒糟鼻子。南歐的人們用他們的各種水果釀制清甜可口的酒類時,終日被寒霧所迷的英國人則要煙熏火燎的炮制烈性威士忌。這就像中國的江南,鄉(xiāng)間還在喝著熱黃酒加姜絲時,北京的街頭小鋪里早擺開了二鍋頭和涮羊肉。而寧夏的牧民,會為你泡制濃濃的奶茶。這是應(yīng)對冬天的方式。烈酒,燙茶,濃湯。在寒冷空氣里搓手呵氣的人們依靠這一切立竿見影的制造天堂的氛圍。
自然,僅僅喝暖是不夠的。東北人拾起“亂燉”,四川人亮出火鍋。按例是大堆的肉菜厚味,夾雜著調(diào)味的神奇植物、大瓢的濃湯熱水,格格巫配置魔液似的攪在一個大鍋里,轟轟烈烈煮成一氣。細(xì)斟慢品的大家或許對此頗有不平,可是冬季的寒冷蕭瑟,需要大氣磅礴的粗魯來壓制。一鍋咕嘟冒泡的雄厚大餐,管你是肉是菜還是生姜,筷子和大勺忙不迭的挾起來,來不及吹,掛湯帶汁的一口咬下去,舌頭像魚似的跳躍著躲避被燙,一口咽下,從嗓子一直燙到肚子里。
小時候去鄉(xiāng)下陪爺爺奶奶,偶爾還能見到有投親不著,乞點東西吃的。鄉(xiāng)下人怕羞,只問能不能要碗湯喝。奶奶盛了濃濃一碗青菜豆腐湯,對面就能掉下淚來。江南不比北方,面食就湯的不多。湯一般尚清淡,味不重。但到了冬天,爸媽偷懶,還是會拿出爺爺奶奶當(dāng)年的手藝,做一大鑊白菜肉絲湯,熬得滾濃稀爛,配白米飯吃,不忘加一些辣祛寒。大冬天一碗熱湯,比涼的鹵肉葷菜還得人心。一碗湯上來,沒喝,熱騰騰的感覺先有了。
張楚的歌里唱道:上帝保佑吃飽了飯的人們。若上帝足夠仁慈,也許需要補(bǔ)一句:上帝保佑在冬天吃飽了飯的人們,保佑在寒冷天色里獨自浪途、徘徊異鄉(xiāng)、思念著烈酒熱湯、火鍋大肉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