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嘯
?
我游蕩如一片孤云
■鄭海嘯
“我游蕩如一片孤云”是英國詩人華茲華斯名詩《水仙辭》中的句子。我覺得這句詩可以表達我的部分心情。我寫“聲若蚊蠅”這個專欄已近20年,其間的心路歷程當然不是三言兩語就可表達。但總的主旨我是堅定的,即,人道主義,希望這些不值一提的小東西可以于世道人心有補。而寫作的姿態(tài),我希望可以保持“如一片孤云”,即,不離社會熱點太近,而是默默地觀察,細細地思考,耐住性子,成熟之后再慢慢表達也不遲,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方式,就不表達不發(fā)聲,我想這么喧鬧的世界也并不缺我的這一份意見。如今,“云”又有了新的含義,即所謂“大數(shù)據(jù),云計算”,所謂“人在做,云在看”。把“云”的新舊含義加以綜合,我的“云姿態(tài)”似乎就更加完整了。我多么希望能像華茲華斯那樣,從“云”端下來,可以“驀回首,水仙花開,璨璨金盞一片。綠蔭下,翠湖邊,迎風弄影舞蹁躚”。
關于我寫這個專欄期間與讀者之間發(fā)生的“情感糾葛”,我曾寫過兩篇小文。我把它們檢索出來,又重新看了一遍,竟然頗為感動,覺得自己寫得不錯!其實這也可見出這么多年來我沒有進步。我把這個感受告訴同事。她看了之后說:這說明你當初寫這文章時是真誠的,是帶著真情的。好吧,我接受。我是一片熱情的孤云。
附上這兩篇舊文,請讀者再指正。
《和我一起寫》
董卿獲得2004年度中國最佳女主持人獎。發(fā)表獲獎感言時她說,這是觀眾對她入行十年來的肯定。我猛然想起,我入行也十年多了,卻仍在“聲若蚊蠅”。哈哈!不,嗡嗡。
魯迅先生入行10年時,也曾對自己有個總結:“握筆10年,所得的是疲勞與可笑的勝利與無進步?!蔽业男臎]有魯迅先生這樣高,沒有存心和誰過不去,更不愿跟自己過不去,也不期望拯救多少靈魂,所以也并不疲勞,每寫一篇“聲若蚊蠅”,還多多少少有點稿費,吃幾次熘豆腐套餐是沒問題的,已經(jīng)很滿足很幸福了。
就真的為了吃熘豆腐而寫作?似乎也并不。但我能給讀者什么呢?什么也給不了。南方某大學有一位撿垃圾的女工,給我寫信,訴說她的悲慘遭遇,以及她的厭世心情。我也曾去過幾次信,不著邊際地安慰了幾句,但有什么用呢?我說的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其實我只是向讀者貢獻我的迷途。在這個正處在轉型期的社會,我們都有太多的困惑和不安。這樣的生活方式是明智的嗎?這樣的行為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嗎?什么是智慧?什么是幸福?我們得到了哪些并不值得欣喜的東西?又失去了哪些應該珍惜的卻又不被珍惜的東西?每一個問題我都無法回答。我所能做的只是談一談我的感受,談一談正在自我克服的缺點和傾向。
這樣談著,聊著,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哭著,鬧著,過后竟然心里舒服了一些。我所寄望于讀者的,就是和我一起哭一起鬧。未經(jīng)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偟脤@世界有所表示啊,愛也好,恨也好,歸根結底都是愛。而沒態(tài)度才是真正的絕望,真正的不負責任。對吧?
來吧,和我一起寫吧!多多少少表示一下。即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希望,會不會其實也是很大的雄心呢?(本文刊發(fā)于2005年3月10日《檢察日報》八版)
《大如須彌山》
韓國人質還沒釋放,鳳凰大橋垮塌死了幾十人,華源煤礦181名礦工生死未卜,臺風“圣帕”奪走了我浙江老家好幾十人的生命。極端的氣候,極端的沖突,極端的心靈。每一位稍有血肉的人都感到了苦痛。但是,我們依然留戀這個世界。因為,正如舒婷所吟誦的:“不是一切大樹,都被風暴折斷;不是一切種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不是一切夢想,都甘愿被折掉翅膀?!?/p>
傳達室有一份讀者給我的禮物。一個塑料小桶,里面裝著6穗玉米棒子,18只柴雞蛋,幾斤糧食(五谷不分的我至今沒認出是什么品種)。還留了一張紙條,寫著:點點心意,不值一提,請安然受之。若拒收,請隨意處置。落款是:一山東讀者。面對這份禮物,我的情感非常復雜。首先是驚喜。這個悶熱的夏天,對我來說幾乎沒有一件事順心,而這份禮物給了我莫大的寬慰。我還怕什么?我有讀者!就像當年沈從文勸慰想自殺的汪曾祺:你怕什么?你手里還有一支筆!驚喜過后是不安。當和尚的都知道這樣幾句話:“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而我,今生肯定是“不了道”的,所以只能來生做牛做馬來償還了。即使沒有來生,我也仍然不安。我所寫的這些不值一提的小東西,如果真有讀者愛看,我是非常擔心他們逐漸成為像我這樣不合時宜的人的。不過,不合時宜也許是通向真正的幸福的捷徑呢。所以,我更為擔心的是,我會不會“殺人慧命”?每個人在本真的狀態(tài)下都是通體智慧的,而我的這些胡言亂語也許會堵塞讀者的智慧之門。我已經(jīng)盡量表達自身的迷茫、猶疑和不確定,但有時候仍然忍不住強調了我的堅持,我真的不知道我所堅持的這些信念對讀者來說會不會是毒藥!
除了驚喜和不安,還有一點遺憾,或者說,其實也并不遺憾。已經(jīng)有好幾位讀者大老遠地過來想看我一眼,而我卻由于各種原因和他們緣慳一面。他們想見見我,其實我又何嘗不想見見他們。即使是簡單的一句“謝謝”,至少也可部分表達我對他們的情感啊。不過,不見面也有不見面的好,就這樣各自想象著對方的模樣,不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滋味嗎?
在這個如此高度物質化的社會,我和我的讀者因為文字而結緣,這是多么奇妙的幸福啊。仍然有人在仰望星空,仍然有人在凝視心靈,我感到欣喜!只是那位不具名的山東讀者的禮物,讓我無以為報,覺得“大如須彌山”!盡管如此,6穗玉米棒子當天晚上我就煮了,真好吃!柴雞蛋也沒吃幾天,只有我不識名的糧食還剩一點,味道都非常好。謝謝。(本文刊發(fā)于2007年8月30日《檢察日報》八版)
(作者系檢察日報社《基層采風》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