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士英,新四軍老戰(zhàn)士,1922年生于安徽省懷遠縣柳溝鄉(xiāng)周大巷。1939年6月參軍,1944年入黨,1946年復員返鄉(xiāng)。當年,他曾跟隨彭雪楓轉戰(zhàn)豫皖蘇,擔任過司令部司號員、警衛(wèi)員,目睹了彭雪楓在戰(zhàn)場上的指揮風采,也親歷了其犧牲的全過程。
如今,93歲高齡的韓士英老人回憶起往事,一件件仍歷歷在目。
彭雪楓:“就叫韓士英吧”
我原名叫韓士清,今年93歲。1939年6月,新四軍彭雪楓游擊支隊第一次進軍淮上,支隊二團滕海清部來到我們懷遠縣淮河以北、渦河以南地區(qū)。當年5月,新四軍4次攻打懷遠縣城,全殲了距我家只有7里的上橋、安鄉(xiāng)日偽軍據(jù)點,對我影響很大,新四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幫助老百姓收割莊稼、打掃庭院,看到我們年輕人稱兄道弟,見著老人呼爹喊娘,個個和藹可親。于是,我主動參加了新四軍,在二團一營二連當戰(zhàn)士。估計是在登記時我鄉(xiāng)音太重,登記員把我的名字誤寫成韓士英了。9月的一天,部隊撤回渦陽整訓,在點名時,排長喊“韓士英”,我想我的名字又不叫韓士英,就沒有答“到”,排長將我拉出,問:喊你為什么不答應?我說我叫韓士清,不叫韓士英。當時司令員彭雪楓也在場,他走上來拉著我的手,笑著說:“我看你長得清清秀秀的,穿上灰布軍衣戴上軍帽,跟女同志一樣,干脆就叫韓士英吧?!本瓦@樣,“韓士英”正式成了我的大名。后來,彭司令員又將我調到警衛(wèi)班當戰(zhàn)士,當他了解到我小時候學過吹喇叭,就叫我擔任了司令部的司號員。
1940年2月,我所在的支隊被改編為新四軍第六支隊。6月,第六支隊與八路軍三四四旅合編為八路軍第四縱隊。1940年11月16日,日軍第十一混成旅團及偽軍綏靖部隊,北上宿南,與日軍駐徐州第十二獨立混成旅團及偽軍駐宿南第十五師共5000余人會合,附汽車70輛、坦克20輛,在空軍的掩護下,沿宿蒙公路西犯國民黨軍防地。駐該地區(qū)的國民黨第二軍騎八師和安徽保安部隊、李盛宗的一三五師、粟天一的一○五師,紛紛向太和、阜陽方向撤退。18日、19日,蒙城、渦陽相繼陷入敵手。為了打擊日軍,支援友軍,粉碎日軍的進攻,彭雪楓司令員命令五旅和司令部特務團,挖大戰(zhàn)溝,使敵汽車、坦克無法通行,使日偽軍機械化部隊在進攻中失去了作用。同時我淮上抗日根據(jù)地發(fā)動群眾堅壁清野,將水井全部用草蓋上,讓敵人得不到糧食和水。接著,我們第四縱隊集中在板橋與敵展開激戰(zhàn)。到了沖鋒時,我爬上一個土堆吹起了沖鋒號。這時司號長一下把我拉了下來,說:“到土堆后面吹,或臥倒在土堆上吹?!蔽艺f:“到土堆后面和臥倒吹,戰(zhàn)士怎么能聽到?”我仍堅持站在土堆上吹。這次戰(zhàn)斗打得很激烈,我緊跟著司令員,3次吹起沖鋒號。經(jīng)過3晝夜的激戰(zhàn),我們取得了重大勝利,共斃傷日偽軍千余人,擊毀敵汽車、坦克10余輛,擊落日機一架。在這次戰(zhàn)斗中,由于我不怕死,榮立三等功一次。打完仗后,我的嘴都吹腫了,戰(zhàn)友們開玩笑說:“小韓打一仗倒是胖了不少。”
彭雪楓化險為夷
皖南事變后,八路軍第四縱隊改編為新四軍第四師,彭雪楓任師長兼政治委員,我仍任司號員兼做師長的警衛(wèi)工作。豫南戰(zhàn)役結束后,日軍全部撤回原駐地,國民黨反共頑軍湯恩伯集團15萬大軍8倍于我,大舉向我新四軍四師和邊區(qū)根據(jù)地進攻。
1941年4月20日,國民黨九十二軍一四二師四二五團第十四縱隊第一支隊千余人竄至懷遠縣雙橋東北大小郭家,首先向我們發(fā)動進攻。我十旅二十八團全部、十一旅三十二團兩個營五個連、特務營2個連積極迎戰(zhàn),彭雪楓師長親自到前線指揮。21日下午3時許,他命令我吹起沖鋒號,與此同時,團營的司號員也都吹響了沖鋒號,我們僅用一個多小時就全殲了敵人這個支隊。俘敵副支隊長以下310余人,斃傷5。余人,繳獲機槍12挺、步槍450余支、駁殼槍10余支、子彈4000余發(fā)、手榴彈500多枚。
獲勝之后,十一旅三十二團產生了輕敵情緒,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沒有迅速轉移,只向北轉移了約5公里,在大小王營和左圩子一帶休整。4月22日7時許,彭雪楓嚴厲批評了三十二團團長姚運良麻痹輕敵的思想。正在這時,駐龍亢反共頑軍一個步兵團和騎八師突然向三十二團發(fā)動了報復性“圍剿”。正在吃飯的指戰(zhàn)員們忙丟掉飯碗拿起槍應戰(zhàn)。由于敵眾我寡,我們又沒有與騎兵交戰(zhàn)的經(jīng)驗,再加上部分抗大、聯(lián)中學生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只能且戰(zhàn)且退,情況萬分危急。見情勢不對,我與警衛(wèi)班長忙將彭師長架上他的坐騎,朝馬屁股上打了兩鞭,馬馱著彭師長向北跑去,我和警衛(wèi)班的戰(zhàn)友也迅速上馬護衛(wèi)師長向北撤離,終于脫離了險境。
4月23日,彭師長將這次戰(zhàn)斗經(jīng)過如實報告給了新四軍軍部:是役,我軍被俘、傷亡和被沖散人數(shù)200余名(后在清理中,實際人數(shù)超過300),兩個營長一傷一俘,損失機槍12挺、長短槍270支。后來,新四軍軍部將旅特務營一部編入了三十二團作為第一營,將蒙城縣常備隊及旅直屬分隊一部編入第二營。經(jīng)此整編,新四軍四師全部轉移至皖東北。
空手奪取鬼子槍
1944年8月,我們駐防在蕭縣黃莊。一天晚上,彭師長讓我與其他兩位戰(zhàn)友化裝成趕集的農民,去蕭縣縣城偵察敵情。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們就出發(fā)了。由于怕敵人搜查,我們都沒有帶武器。完成任務后,我們返回駐地。走到半路,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就在這時,有兩個日軍從據(jù)點里出來,為首的一個腰里還別著一把盒子槍,逐個盤查過往的行人。
我們3人肩上背著褡子,頭戴草帽,按事前說好的一前兩后向前走去。在快輪到搜查我們時,我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鬼子不多,弄兩把槍使使。于是,就在我們走到那兩個鬼子的跟前時,乘其不備,我大喊一聲“動手”,三個人幾乎同時出手,閃電般摟過兩個鬼子的脖子,麻利地把他們的胳膊翻過來往地上一按。兩個鬼子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我們繳了械。緊跟著,“啪、啪”兩槍,結果了他們的性命。之后,我們也不敢耽擱,一邊叫老百姓“快跑!我們是新四軍!”一邊將鬼子的尸體弄到路邊的溝里,然后迅速撤離,回到了部隊。
我們白手奪槍擊斃兩名日軍的事,很快在部隊里傳開了。彭師長高興地握著我們的手說:“好樣的!好樣的!”還叫《拂曉》報的記者來采訪了我們,我們空手奪鬼子槍的事登在了報紙上。
灑淚送別彭師長
1944年8月15日,彭師長率十一旅兩個團、九旅一個團、騎兵團和蕭銅獨立團一個營,由泗南、泗宿等地出發(fā)西征。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了路西地區(qū)的日偽軍。2。日首戰(zhàn)蕭縣小朱莊,消滅敵人三個營1000多人;9月11日,再戰(zhàn)夏邑八里莊,這一仗打得很艱苦,我和警衛(wèi)班的戰(zhàn)友一道不怕犧牲,勇敢沖鋒。在槍林彈雨中,我的左腿被敵人的子彈劃破了腿肚子,鮮血直流,我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又緊緊地跟上了彭師長。這時,彭師長命令:“快吹沖鋒號!”我迅速拿起軍號吹了起來。我的軍號一響,下面營連的軍號全都響了起來,是役,全殲了裝備精良的國民黨軍李光明部,俘李光明以下千余人,斃傷200余人。
戰(zhàn)斗結束后,指戰(zhàn)員們打掃戰(zhàn)場,檢查我軍犧牲戰(zhàn)士,分別登記,清理遺物。我和警衛(wèi)班的戰(zhàn)友們跟著彭師長和張震參謀長,順著一條南北走向、深1米多的大戰(zhàn)溝行走。彭師長與張參謀長走在前面,我們警衛(wèi)班跟在后面。突然,一顆冷彈不知從什么地方打了過來,彭師長轟然倒下。我們一見師長突然倒地,身上并沒有流血,都有點不知所措。張震參謀長跑上前掀起師長的軍衣褂子,發(fā)現(xiàn)他前胸的褂子上有個小洞,冷彈穿進他的胸窩。參謀長忙命令我們迅速背起師長跑步到戰(zhàn)地醫(yī)院搶救。然而,還沒到醫(yī)院,師長就停止了呼吸,壯烈犧牲了。
彭雪楓師長犧牲的消息,當時要絕對保密,參謀長和我們都強忍悲痛,不能哭出聲來,只好有淚往肚里流。后在附近找來一口最好的柏木棺材,我和戰(zhàn)友親手將彭師長的遺體放進棺材中。這時,我實在控制不住哭出聲來。張震參謀長嗚咽著說:“我們都要遵守黨的保密紀律?!庇谑?,大家都擦干了眼淚繼續(xù)工作。
上級決定將彭師長的遺體送到路東抗日根據(jù)地安葬。從夏邑到路東有一千多華里,用人抬或大車拉,最少得半個月,還要通過敵占區(qū),很不安全。最后決定由夏邑送到渦河走水路,因為是往下水去,既快又安全(一般船只通過敵占區(qū),由西往東去不檢查)。我和其他4位戰(zhàn)友被選中,隨領導護送彭師長的靈柩,經(jīng)過第五、第六、第七兵站,一直由津浦路西的夏邑護送到了津浦路東到洪澤湖畔,之后,將靈柩停厝在一條大船上,靈柩上蓋著紅布幔子。我們下船后,靈柩由警衛(wèi)部隊日夜守護。
患病退伍回家鄉(xiāng)
1945年1月5日,彭雪楓師長為國捐軀的消息才向機關部隊公布。壓抑在心中100多天的悲痛,突然爆發(fā)出來,我在師長靈前大哭起來。由于悲痛至極導致休克,我被戰(zhàn)友背到醫(yī)院搶救。從那以后,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只要一閉上眼,我就會看到彭師長。由于精神受了刺激,我成天嘴里顛三倒四地喊著“彭司令員”、“彭師長”。后來,領導讓我到后方醫(yī)院療養(yǎng)了兩個多月,病情雖有好轉,但我已不再適合在部隊工作了。1946年5月,華中軍區(qū)司令員張鼎承,副司令員粟裕、張愛萍,政治委員鄧子恢,副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譚震林,副政治部主任鐘期光等人給我一枚名譽勛章,準予我光榮復員。
當時,我們家鄉(xiāng)還是敵占區(qū),我父親怕我出事,便將我的復員證、復員履歷表和黨組織介紹信都藏了起來?;剜l(xiāng)后,我的病情逐漸好轉,但還是成天咕叨著“彭師長”、“彭司令員”。后來,我們當?shù)匾晃缓苡忻拿裰魅耸款欀裆?940年抗戰(zhàn)時,他當過我民主鄉(xiāng)的副鄉(xiāng)長)和一位李先生(黨的秘密工作者)也來看過我,叫我不要亂說,不要亂跑。解放后,我的身體基本恢復,積極參加了村里的土改和農業(yè)合作化運動。20世紀50年代,政府號召開展講衛(wèi)生除四害活動,一個兒童在我家屋檐下捉麻雀,摸到了一個小布袋子。我打開一看,頓時驚呆了,袋子里裝的正是我的復員證和復員履歷表,上面清楚寫著:1939年自動入伍,1944年入黨,在黨內職務一欄里寫著“黨小組長”,還有“白手奪槍”受報紙表揚一次,也被寫入了獎勵一欄。我拿著入黨志愿書,找到了鄉(xiāng)黨委,黨組織立即恢復了我的組織生活,直到今天。
據(jù)(黨史縱覽)韓士英邵云孫為忠/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