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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莊生靈

        2016-04-15 18:42:21李旭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稻草人

        逮蟲

        已經(jīng)噴打下所有品種的藥了。最新的和最舊的治蟲成果,歐洲還是美國的,都用了,真的,假的,偽冒的,正宗的,都試了。這地里的棉鈴蟲,越長越邪乎,搖頭擺尾的,遇藥更旺,一代代繁衍,一代比一代兇猛,不到四五代,這滿地的花呀果的早全沒了。這地里也就棉花還沒值幾個零錢,賣起個價。

        蟲沒治死,不少倒在地里,中毒死了。抬出來,哪個傷心啊,誰又能打藥不中毒呢,及時點就救活個命,晚一點反被蟲藥倒了。這變態(tài)的東西,出身非凡品,扎翅蟲母航空投籽,在地上吃夠了花果,也就化羽升天去了。

        萬頭攢動,蟲身閃爍,以花苞和桃果安營為家,一出一個窟窿,一進(jìn)一個殘花敗枝。蟲口如鐵似金,密集如麻,遇露更歡,晝夜占枝擁花帶高臥。一蓬蓬花枝桃鈴長起來的人間福地里,除了饕餮、性欲、狂歡、傳種接代,蟲類再也沒有其他的嗜好了。

        扔了藥桶,指望不上現(xiàn)代高科學(xué),家家戶戶男女老少赤膊上陣。據(jù)說陜西黃帝陵里的古樹鬧蟲災(zāi),滿國家弄盡了方法,也沒治下去蟲,眼看古樹將死,陵將置于蟲口,也是工農(nóng)兵學(xué)商個個掄起袖子,赤手逮蟲,才把整噸整噸的蟲勢給按了下去,扭轉(zhuǎn)了不堪入目的吃局。不搞群眾運(yùn)動,沒法子啊。我們也就從地東頭逮到田西頭,飯都忘了吃,恨得咬牙切齒。男人苦大仇深,當(dāng)場將蟲手刃,手都五顏六色了。女的善良,一趟裝一滿瓶子。老眼昏花的,看不見蟲的隱秘,就只能看見花果落地,滿枝空空了。

        手抓指扒要趁早。蟲醒得比人早,露水枝上蟲跳舞,一抓一個準(zhǔn)。穿著雨衣,圍個塑料紙,周身還是濕個透。這蟲進(jìn)化得比人快,一代賽一代地肥,賽一代地大,賽一代地繁榮昌盛。用手要扒遍棉枝上每一個角落,漏一蟲,遺害滿棵,漏網(wǎng)分子會以百倍的手足親情,散布遺毒,密報軍情,蟲母也會以百倍情欲猖狂下籽云集空降,這些密麻的空降兵,集空地兩種一體,報仇雪恨。

        斗爭在持續(xù),反復(fù)較量,人們只有不上敵人勸施農(nóng)藥的詭計,就不會發(fā)生陣亡。死亡和活捉的是蟲,一瓶瓶戰(zhàn)果,帶回家。

        讓小雞個個啄食,再陰毒的家伙換了個思維和物種,就是美味。

        最糟糕要是稻地里的稻飛虱了,根本就是魔鬼的比牛毛還細(xì)百倍的飛虱,肉眼都不大瞧見,沒法手捉,只能指靠著農(nóng)藥了,收幾斗是幾斗吧,老天怎不能讓一年白干。天生天滅。

        所以說棉鈴蟲還是好同志。比棉鈴蟲更好的同志,是豆地里的大豆蟲,這是蟲中的公子或公主。個頭真是大啊,君子只吃葉子,不食花不貪果,渾身碧綠,漂亮極了,更好的是它一身高蛋白,城里人點名要高價收買它們啊。身價比起那時的糧食是十倍了。

        再也沒有這樣好的蟲類了。好像把幾十條百條棉鈴蟲裝進(jìn)一個綠衣裳里,再粗心處理一下它們的心靈和肉體,施以美善,散發(fā)無比的美味。

        當(dāng)然舍不得捉它們,也不行豆葉光光,也不上花結(jié)角。

        它們是唯一的贊美,遇見它們真是好福氣。

        養(yǎng)蠶

        我們家住在汪塘邊沿。很僻靜,沒有人串門。周圍的空地都栽上樹,有幾棵老桑。也不知母親從那兒弄來蠶種。像天上掉下來的吧,很小一點點的,放在籠圈里養(yǎng)著,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它們在長大,非桑葉不吃。一種樹為一種生靈而生而活著,相依為命。也許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魚;有桑樹的地方,就有蠶。

        養(yǎng)蠶是一件很神秘和事情。這從母親和父親的眼神里就知道。不能對任何人說,我就知道肯定有神靈在里面,蠶有蠶神呢。亂說是要罰罪的。

        蠶在綠葉上爬,爬上柵子。肉乎乎,光滑滑的,上下不穿一絲布,我怎么看怎么怕,好像一碰就要淌出綠水來。蠶室,我是不敢去的。

        有一天,我在門前的桑樹和杏樹下玩,一個大人拿出一塊硬糖晃了晃說,小孩子,你要是告訴你們家有一樣?xùn)|西,我就把糖給你。什么呢?就是一種專吃桑葉的蟲子。這蟲子可壞了,它是纏魔生的,會吐絲把自己封在里面,還會長出幺蛾子來,把小孩拖進(jìn)去吃。我們就是到處追查它們的。保護(hù)小孩的命。

        我一聽嚇壞了,講不出話來,一陣風(fēng)跑,去找下湖在田里干活還沒收工回來的大人。我要把這樣的秘密,告訴媽媽。

        從我驚掉頭魂的樣子,那個人已經(jīng)知道我們家肯定養(yǎng)蠶。桑葉,我們?nèi)瞬荒艹?,而蠶能把它們轉(zhuǎn)化成繭,抽出絲綢,給人們一線絲路。樹葉,人們不能吃,小羊能吃,而羊個頭太大了,咩咩出聲。沒有人敢養(yǎng)育它們。唯有蠶一聲不吭地伏隱著秘密。

        門口涌來幾個人,前來搜查。他們搜出西屋上柵子肥肥的蠶們。將這些赤裸的生靈,扔了一地,經(jīng)不得風(fēng)和雨的,嬌貴的生靈,被一只只腳印踏過。它們在地上爬啊爬,像大豆蟲那樣,被視為災(zāi)星和害蟲。

        它們找不到一線絲路。

        那絲綢上的風(fēng)景,與眼下的世界,隔著遙遠(yuǎn)的時光,和生死。

        那些蠶的在地上的慘狀,成了我心靈中永遠(yuǎn)也不能磨滅的事件,今天當(dāng)我寫出來時,也不覺淚流滿面。

        雖然我恐懼這些生靈,不喜歡它們,但它們怎么可以死呢。條條生命,已經(jīng)在這世上生出并存活了啊。這是一個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那些讓蠶在地上爬的人,都是很平常的莊戶人。為首的,將蠶潑了一地的隊長,還是親戚。現(xiàn)在都已去世了。一生都坎坎坷坷的。為首的那個,后來去海南討過飯;另一個一直沒討上兒媳婦,家里人,一輩子都沒人穿過絲綢的衣裳。還有一個晚年時被兒媳趕出來,住小棚子,被一窩馬蜂從桑樹里飛出,螫腫了頭,沒多久去世了。

        桑樹的葉子枯黃地落下,綠葉下的桑葚,是我的所愛。我一天天爬上去,藏在綠葉里面,吃得滿嘴通紅。

        綠葉無聲地變黃,落成桑樹的黃,落向底下。它沒有更遠(yuǎn)的路途。

        甜意的村莊的烈士

        野菜和榆樹葉的村莊呀,我要你的甜

        膽汁流淌的季節(jié)呀,你的甜開滿兩岸

        歲月滯緩,誰從饑餓的花朵,拿出秋天的甜

        液體的秋自冬后流出

        我們飼育的隊伍啊

        是天空和黏土里的勞動者呀

        1981年,父親從遠(yuǎn)方卸下一箱箱蜜蜂,蜂箱就密密地排放在家門前的宅子上。

        就像春天的風(fēng),滿眼都是。一開始有點害怕,猜測它們是不是來自螫人的馬蜂的家族,體內(nèi)含毒。但書本上有它們的圖案和贊美,它們多小巧,鼓眼睛,翅如蟬翼,從未向任何人伸過勾槍。把春天飛來了,鮮花盛開,真好玩,天空的翅膀一層層地飛舞在家門。不是單純地玩,蜂釀蜜,比糖還要甜,比甜還要甜。大人們說著,我的口水就在心里流出來了,蜜蜂成了神奇之物,像滿天的吉祥和光榮來到門前,守護(hù)著門庭。

        木門和土墻都好像扎出翅膀。每天我要穿過蜂墻去上學(xué),在上學(xué)的路上,都是它們的飛翔。小天使們仿佛給正在解凍化冰的大地帶來凜凜的翅膀,天空如此低垂可見。大地開花,在花中先行的蜜蜂,就要把花直接釀為春天的果實。

        1981年金黃的油菜花,開滿了沿路。嘗到最初的愛情,勇敢的蜜蜂和她們相愛。蜂為花朵所生。為愛所辛勤地工作。像光一樣震顫,閃電的吻,帶來的雨露,誰能聽到大地上甜蜜的訴說。多少往昔的苦將變成今日的甜。

        花潮滾滾。沐浴著小天使的光輝。貧寒之花沿上學(xué)的路上開放,低矮的杏樹,高聳的洋槐,都是大地的初戀要收獲的。

        大地忍不住的花朵怒放,飛來了愛情的部眾。相遇血肉生動的愛欲,而樸素的、顫動的麥稻們的媒婆,是遙遠(yuǎn)的以后歲月的風(fēng)行。

        最初的春天,采集一朵野薺花的心情,一支蒲丁的舞蹈,一片桃花的浪漫,都是甘甜的日月的開始。夏天和秋天隨之而至,結(jié)出與眾不同的1981年的果實。而這些果實將真實地被家家戶戶所分,包括長出花果的土地。蜜蜂終年把愛情當(dāng)作勞動,只有大地上還有花朵。

        農(nóng)民祖輩的田地,已經(jīng)冰雪融化了,正在隨蜜蜂返回各自的家園了。1981年,西邊的生產(chǎn)隊遲遲還沒有分地到戶,集體主義的蕎麥地,開出秋天最后的花。蕎麥與小麥大麥不同,它是最晚的一種麥子,它的麥花大朵大朵,尋常的麥花質(zhì)樸無華,吐不成花樣,而蕎麥花大片大片白朵白花吐如積雪,麥地仿若雪原。若夜中的涼月,在地上升起。這是蕎麥的白花地。

        蕎麥還會開出紅朵,像荷花有紅有白花的品種。紅蕎如殘陽之血,粉紅而嬌羞。若紅燭滿地,等待著新人。蕎麥在最后的歲月里站著,一塊地兒白一塊地兒紅,紅顏和白朵,多么像兩種不同的象征。紅顏的蕎麥地,白花朵朵的蕎麥地,對辛勤的蜜蜂意味著什么?就像多少年后的紅白相間的棉花地里,蟲害泛濫,無數(shù)的打藥人在棉花的紅朵和白朵面前,中毒或死去。

        夏天早已結(jié)束。而宿命般的蕎花地,還在開放。四面八方的小精靈,像花網(wǎng)中的魚,驟然收緊。這地上開放的仍然是公共的、集體的花朵———發(fā)白的稻草人作為守衛(wèi)者比白蕎花更純潔。望著眼皮底下———亂舞的峰蝶,大白天的花被采!翻滾的肉香,土地的看守者仿佛聽見土地的呻吟———一天天比一天高冗的痛苦。多少大的變亂和沉淪和蹂躪!所甘甜的事物都要不經(jīng)過舊有的手心被隨著這蜜蜂采去飛走了———

        大花大朵的秋天的麥地,仿若飛起密織的天網(wǎng),將肆意進(jìn)入的人隔離。

        樸素的麥地,無言的麥地,也發(fā)出嗡嗡的低吟淺唱。多少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歡樂的高潮一浪浪,即將回家的幸福的花容,生出無數(shù)的翅膀,仿佛密布的天軍,靜靜地孕育著自己的幸福。

        進(jìn)入的人反成了一種入侵,沉醉于愛情的心靈天生出勾槍,撞入花地,驅(qū)逐愛情,嘗到火燒火燎疼痛,螫處腫脹。

        大地頓然凜凜,亙古都是如此飛翔和陌生的呀!

        擅入田地被螫的人,捂著虛腫的腮幫子、腫眼泡子?!斑@些毒蜂把整個蕎麥地都糟蹋了,把花里的果實都采成蜜,蕎麥減產(chǎn),甚至粒糧不收啊?!彼麄兲碛图哟椎匦麚P(yáng)蜜蜂的罪惡。

        “它們從西方的敵國飛過來,托著資本主義的尾巴。連養(yǎng)蠶都被割掉了尾巴,蠶沒有扎翅也沒有反抗的武器。而這些密麻的東西,體藏毒勾,蝎子一般能螫死人啊。養(yǎng)蠶吃的是自家桑葉,而它們吃的集體的蕎麥花,這釀出的蜜怎能讓一個人獨占?”各種密謀的聲音,流著黏涎,垂向地面。

        一只只勇敢的紅色藥桶背到蕎麥地,蜜蜂就是一只只害蟲。干部帶頭上下武裝嚴(yán)實,只露出兩眼,戴著風(fēng)鏡。將一桶桶滿懷仇恨的農(nóng)藥和粉劑狠命施灑、噴放。美其名曰:地里生蟲了,治害蟲。

        一只只在田間勞作的蜜蜂,猝不及防,撲滿施毒者的周身,也找不到一塊可以下勾的血肉。大地上的人何其毒辣啊。無數(shù)的翅膀,落向花地,掙扎的翅膀,執(zhí)意帶尸體飛回故鄉(xiāng)———

        耗盡最后力氣飛向蜂王:報告大地的毒烈和歹意。這地上,再也不會有甘甜和蜜枝?;ǘ湎裱垩凵詈诘哪Э?,誰背叛了愛情?誰成為殺手?這地上需要愛情嗎?沒有愛,沒有蜜蜂的身影,多少年這花也結(jié)出果籽粒。雖然稀少,碗里的稀飯照著人削瘦或腫脹的影子。沒有愛情的農(nóng)事、土地,穗實照樣結(jié)出來。就像父親夭折、歿去,遺腹的孩子照樣降生,長大成人。就像偷情,就像強(qiáng)迫,屈辱的母親一樣生出孩子。

        我的家門口的地上,落嚴(yán)了翅膀和痛苦的烈士。心靈空有的螫勾武裝。那長滿翅翅的“蜜云”哪里去了,我們穿行其間的歌舞的門簾,落地了。發(fā)甜的烈士們靜靜地躺在我的腳下,這寄托著我們對財富和重新生活的夢想的生靈啊,霎時化為雪中花,中毒的烈士墜向地面、田野,家園內(nèi)外。

        多少夢想,飛上藍(lán)天,大地養(yǎng)育多少翅膀,一次次折斷,飛不離逃不脫的慘烈之地嗎?

        “大地將吐出甜,天上將飛來甘露”,如今它們一動不動,我上學(xué)回來,看門前可憐翅膀,有的還在一振一翕地舞動,像要吐出最后的蜜。再也飛不上天空了,一雙雙一對對地天空降落、消失。俯身在我的門前和腳邊,一層層在加厚,像天之落葉,大地好像收起它的無數(shù)翅膀。剛剛開始的向往就紛紛折翅,沒有了飛翔。

        “甜的另一面就是苦、毒,辯證法有它冬天般的殘酷的刑法?!?/p>

        季節(jié)一再推遲,可大地歸心似箭,即使斷了勾槍和翅翼。1981年冬天。這地方所有的土地都正式承包分到戶了。可我們再也沒有養(yǎng)過蜂,農(nóng)藥味的天空一天天加濃。

        連吃糖的日子,都只能等到年關(guān)饅頭里包著或誰家的喜事,不要再提比蜜還甜的生活,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美好地向往。

        最后的麻雀

        是鳥,確切地說是麻雀把稻草人啄了出來。它能看守什么呢?它看守的是一個時代,還會是你我的糧食?

        它看守的是麻雀,一動不動地盯著,眼珠眨都不眨地看守著即將成熟、業(yè)已成熟的大地。麻雀是一樁冤案里的主犯。這個善良的看守者,麻雀內(nèi)心對其充滿感恩。它們彼此心照不宣。比如老鼠就從不把它放在心上,夜幕里反咬它一口,它能說啥?!

        化肥袋裝滿了糧食。只要老天收,雀能吃幾粒。麻雀比糧食可要金貴得多了,比如麻雀罐頭,麻雀宴。如果還有一片莊稼地里有稻草人,那它內(nèi)心定為沉重,它看守的是雀兒還是糧食?

        雀鳥把它留在秧田地說話。它也一聲不響,它永遠(yuǎn)都是老樣子。它內(nèi)心亂成一團(tuán)麻無從說起。主人離去,主人缺席的時間,雀兒還把它當(dāng)作人看待,它忠于職守又要保持內(nèi)心平靜。

        槍斃麻雀的時代到了。無數(shù)槍彈瞄準(zhǔn)了它們。屋檐下絕對不是藏身之地。樹梢上多停留一秒,尸體就會被收到菜市口……

        槍決的范圍株連到鳥的整個家族。帶翅的都是他媽的好東西,統(tǒng)統(tǒng)瞄準(zhǔn)射擊。

        稻草人的心臟像是也被射穿了。被風(fēng)撕開口子,像是被掏走了心臟。一只躺在麥棵里的雀兒顫抖地落到它的身旁。你是人嗎?你是人伸開雙手為什么沒有槍?即使你是人,你的心兒碎,你也是個未倒下去的死人。夜里天有些涼,樹上、電線桿上都是危險之區(qū),只有這個稻草人是可棲的高處了。雀兒能分清走動的會喊的人,還有這不動不語的人。見到活人,它就藏到稻草人肚里,何其像個家啊。往日屋檐里的小日月熟悉習(xí)慣于人氣了。這稻草人多少也比農(nóng)藥刺鼻青麥棵、招風(fēng)的樹梢有人味啊。

        這只雀子對人也仍然充滿感恩。他站在稻草人的肩膀上,稻草人又把它頂在頭頂,它搜索著小蟲子、害蟲哺食。他需要這個高度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雖然滿眼里是秧苗,一啄,就啄起了根部還沒完消失的稻種可食。有一日,這只麻雀內(nèi)心有些恍惚,這可能是這片土地上最后的飛行者了。孤獨使人消沉、感傷。它可能是想起了被槍決了的可憐丈夫或者孩子們,總之它迷迷糊糊地在稻草人心窩里睡覺了。醒來時它已被抓在一只頗有些柔潤香味的手中了。嘿!主人來了,也或不是主人,總之,它是在稻草人心窩中被活捉了。稻草人實在是太神奇了。

        “哎呀!女的不能摸雀子,摸雀子臉上會長雀斑的!”不遠(yuǎn)處有人喊這么一嗓子。那只捕雀的手像握了一塊火炭一下子松開了。它嗖的一下飛了。

        它東躲西藏些日子。它又原諒了老朋友。那次遇險怪就怪自己打盹了吧。它又回到了稻草人的心窩里了,去重溫它那與人相處的生活。最后的麻雀,它漸漸忘了它的性別。它也不在傷感過去事情,難過容易使人打盹。

        只是在有一天夜里有一場風(fēng)暴。稻草人倒了,那只麻雀也倒在里面,稻草猶如千根稻繩,縛住夢中的鳥,最后的一只麻雀,被暴雨擊打而死。

        稻草人它永遠(yuǎn)也看不見自己臉上長沒長雀斑。它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再多的稻草人也不會走到一起去,生出下一代。稻草人也是最后的看守者。而麻雀此地滅絕了,它還會飛過來,正像小燕子在萬里之外,無法想象。

        牛背上的日月

        牛背上的日月,是那么漫長、悠揚(yáng),人生是不容易說走完就走完的。夕陽落在牛角上,哞哞地響了幾聲,才依依地落到山里,明個早早地就趕了回來。

        騎在牛背上的童年,看到什么?他把藕葉畫在地上,土里就摳出了嫩生生的藕節(jié)。他把小人書里的秦二爺賣掉的黃驃馬,畫在自家的田頭,長大了就用它和牛耕地。

        牛體內(nèi)巨大的力,把田地踩成牛蹄印,就像糧倉上的印模,郵票上的戳子,把收獲寄了出去。

        農(nóng)機(jī)開墾的土地,糧食沒有什么糧食的味道。就像英國急速長肥的牛肉,同中國一頭牛的肉相比似的。有那么一頭老水牛,會飛翔的是它的皮,就像一朵云彩,托起牛郎還是牛娃還有成群漫天的鵲鳥呢。啊,牛毛變成羽毛,牛背變成鳥背。我們要把如棉花的云朵紡織!

        天上那顆金牛星,在云彩上,掀起怎樣的犁鏵?

        騎在青牛背上的老子,在人的心田里,犁下什么樣的溝壟?

        一頭牛在很久以前的民間傳說里就剝下自己的皮,飛上天空,它知道在地面上它死期來臨,它只剩下一堆肉和臟腑。

        一頭公牛在泥土的深處,已經(jīng)耕到它耕不動的土地了。土地里僵硬的東西,就像一把牛刀,讓牛失去蹄印蓋在大地上的權(quán)利。田地就像一匹馬蹶起前蹄,又像海浪拱起脊背,在一個快馬加鞭的時代,跌跌爬爬,又像被時代抓了起來,拋成連綿山川。牛它耕種不了山川一樣田地了。

        一頭母牛停在槽邊,它沒有愛情,配種站在它體內(nèi)孕育。牛長成菜,耕耘著無底洞一樣菜盤子。

        一頭奶牛站在槽邊,它吃的是料,擠出的是奶。

        現(xiàn)在在我們家鄉(xiāng)已經(jīng)沒有一頭牛還能夠走在茬口之后的土地里,包括那田間的小路上。它們在90年代中后期永遠(yuǎn)淪陷了它們幾千年耕耘的土地,而走到人的刀俎之前,引頸受命。

        我目睹了我們家最后的一頭牛的死,大牲畜的死亡的氣息。

        那是1996年酷熱的夏季,二叔把牛拉去梗白芋趟子,從地里回來之時,只見??谕掳啄煌5爻榇?,獸醫(yī)還沒來到,牛就死了。蹊蹺。這也算是村莊最后的一批牛了,人家大都以各種途徑買上拖拉機(jī)了,只有我們還在過著老牛拉破車的生活。這是我們的指靠,指靠它下犢,賣錢呢。

        把皮剝下來,牛從血肉和骯臟里發(fā)出的氣息,浸透我的嗅覺,占滿了周圍的空間,經(jīng)久不散,長時間成了我生活的一種空氣。

        那卻不是什么牛氣沖天。

        農(nóng)家的日月,叭地從牛背上下了來。

        鳥兒懂得在這里建窩

        鳥窩,是我家鄉(xiāng)的最好建筑,它們高高地壘在樹上或揳在屋的山墻上,最先沐浴朝霞;傍晚窩里的居民們的眼里又多看見幾線下落的夕陽。

        鳥窩的中心是村莊的小學(xué)校。

        空中落下一只受傷的天鵝。

        被朱花棍撿到送給老校長。老校長抽出一月工資的一半送給他。

        愛使這只中了六槍的飛行的大禽,沒有死在人們的胃口里,在數(shù)次的放飛的失敗中,天鵝死在每一個孩子流淚的眼里。

        空中落下一只折翅的大雁。那亙古的遷徙的飛途被地下槍口射斷了。余毛蛋和余毛丫從爸媽手里把大雁哀求抱回了學(xué)校。當(dāng)它重新飛上藍(lán)天時候,嘎嘎地盤旋而去,一條漫長飛翔的路途又向前延伸一程……

        捕鳥的人,真多啊,鳥可以賣錢,出口吶。我的村莊的小學(xué)校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鳥網(wǎng)里的一個窟窿。漏網(wǎng)的鳥知道朝這兒飛,在這兒建窩。來此打鳥偷鳥的人,成了三百三十個孩子心目中的壞蛋。你可不要招惹少年郎的仇恨,那是一種沒有任何退讓的攻守。你縱有天大膽子,也不能把槍網(wǎng)針對祖國的花朵吧。

        我經(jīng)??匆姾⒆觽冊谧鲽B箱。冬天來臨,那些孩子們從口中省下的飯食撒得一地啊,放在鳥箱子里啊。鳥箱鋪草可真暖和啊。

        一眼就可瞅出那些上學(xué)路上的孩子,衣兜或書包里總鼓出些米米面面之類的。那可是野味們的食物啊??傆行┎焕硎碌男獾募议L為此打罵孩子,但哪家小孩子又不都是家長的命根子呢?大人不都是過的小孩子的日子么?喲,要天不得給半個?孩子們的愛好也感染著大人的興趣———這就是一種移風(fēng)易俗呵。大人們被孩子們牽入童話之地。我們的村莊也漸漸聽懂了鳥語,正像“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死了個大綿羊”一樣有福了。

        讓大人們奇異的是———怎么單單就我們村的莊稼地里蟲出奇地少啊。那些懶鬼們從來不打藥竟也沒被蟲口啃完!———咦,外村外莊的樹葉被蟲啃得光禿禿豁牙露齒的。我們這地是塊寶地?

        老校長笑了。功臣是鳥哦!鳥從蟲口里救下糧油棉菜。噴施農(nóng)藥的效果,只不過像是大澇之年打撈上來的壞年景罷了。是鳥們止住害蟲泛濫之勢。

        那些鳥絕跡的村莊有禍了。任何一種農(nóng)作物都泡在毒藥之中。邱集鄉(xiāng)醫(yī)院里打藥中毒的人,成陣潑浪的。一陣陣的哭天天不應(yīng),喊地地不靈,到底是招致的哪般的死罪喲!

        比起打藥中毒而亡的哀號,鳥類的嘰嘰喳喳、啼叫、呢喃是一種多么大的幸福和祥和呀。

        愛挽留了最后的鳥跡。鄉(xiāng)村現(xiàn)出高貴的翅膀,和食害滅災(zāi)的鳥嘴。是鳥馱起土地的收成,避開災(zāi)禍,裊裊著祥瑞的空氣。

        我們的躲在窮鄉(xiāng)僻壤深處的村莊小學(xué)校以此得名。鳥翅把它的聲名馱向四方。

        愛是在最初的嘲笑冷漠中,生根并且飛翔的。

        那不是一種幼稚病、一個童話。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天空和大地的景象。愛,在大地上必結(jié)出它的果實來。

        愛飛翔的是心靈。幾個內(nèi)心和雛鳥一樣試飛的小孩,用土生土長的筆,畫出她們眼中鳥的飛行和啄食害蟲的景象———孩子們的兒童畫,連連獲得國際兒童畫比賽的金獎。

        在土中,那不是鳥兒帶領(lǐng)她們,找到閃光的金子嗎?

        我們的小學(xué)堂,它是候鳥的驛站,留鳥的根梢。繁衍的鳥群長時緊縮巴掌大的、紅領(lǐng)巾大的地方,別處的害蟲,通過人的槍支打掉敢越雷池的翅膀和小嘴。但對槍和網(wǎng)的譴責(zé)一天天加強(qiáng),并且別處鳥的絕跡也使槍和網(wǎng)荒廢,我們所能看見的鳥群終將飛向大地的四面八方。

        捕蛇少年

        幾年前的一個早晨,奶奶喊我,她看見一條長蛇睡在家院把頭埋得很深,喊它,讓它走它也不走。它是一條發(fā)紅的蛇,傳說中的屋龍。奶奶和我都感到絲絲恐懼,我怔怔地望著它,不知它的深意,直面它那如此火紅的陰冷不知所措。這條蛇可能是條受罰的蛇,任它游,它不游走,打死它是可平安的,它是魔鬼化身,奶奶是位虔誠的基督教徒。奶奶喊來捕蛇小能手的虎蛋,這個鼻涕流到破褂子上的十三歲的小學(xué)生,把它的頭揪出來,握在手中,就像在拿一件玩具蛇。小孩喃喃地說,這是條母蛇,還一肚子孩子呢,把它放在家后的稻田里吧。說著便拎著它,像掐著一條蟮魚,走去放生了。

        我不知道這孩子為什么這樣做。一條大蛇不是也能賣到十塊錢么?難道說這紅色的家蛇,沒人收購?還是少年們約定放生母蛇,而讓它們多多繁殖,不致像蟬蛹那樣絕種?

        但那一年我意外為刀所傷,在手術(shù)室里就想到那條紅蛇。這其中真有難言的聯(lián)系?蛇是可怕的,但孩子們,特別是在整個暑假里個個成了捕蛇能手,夜晚打著手電,提著特制的口袋,手拿長桿,到田間野外尋找蛇的形跡。一條生擒的蛇,小的可賣二到五塊,大蛇就更貴了。有的孩子一天可捕到五十塊錢的。五十元人民幣,可抵一二百斤的糧食,捕個幾天就夠了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了,就可以免于失學(xué)了。他們不能不對一條條蛇產(chǎn)生感情,特別是一條大肚子母蛇。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孩子們捕蛇是出名的,就像是他們天造地設(shè)的第二課堂。大人們往往眼饞不服氣,但有可能捕不著蛇反被蛇咬。大人們多少對不祥的蛇有所忌憚,因而蛇就可能在這人為的神秘光環(huán)里逃生或反咬一口,讓人十年怕井繩。還是臉苦一大把到外地打工去吧。這事業(yè)是屬于不怕虎的牛犢子們的。他們則無所畏懼,沒有心理負(fù)擔(dān),心敏手巧,一下子就拿到那野物的致命之外。童貞的力量,孩子生龍活虎像叱咤。

        他們結(jié)伴而行,向著夏天的星星眨著鬼眼的夜晚,向神秘的蛇夜行。一次我問上六年級的虎蛋:“你逮住一只比睡著你爸還要長的長蛇?”

        “那夜我一下子就聽到有條大蛇裹青蛙的聲音,而四處照射,果然在水塘邊,那長蟲一圈一圈把碧綠色的青蛙都團(tuán)成泥蛋了。我用長桿戳住它的頭,它吐著芯子,面目兇惡,口巨大,本想生擒活捉送給蛇販子,但小虎明顯有點悚,我就不客氣倒提它的尾巴,把它從上到下抖動,蛇身就癱瘓斷了?!?/p>

        我想象著少年拽住蛇尾向下倒提蛇的景象,蛇頭朝下,蛇尾在上,那不就是一條蛇從天堂被罰向大地、地獄的象征嗎?而被生擒的蛇,少年則拿住它們的頭顱,像是扼住了它們那不可一世的頭腦,而乖乖成了美味佳肴。

        “那條蛇可能是一方首腦,牽動不少蛇的出動,結(jié)果你們八九個孩子,每人都捕了好幾十塊錢的蛇。”我猜測孩子們那個夜晚的豐收。

        “后來有一條小青蛇,順著我的褲腿角鉆進(jìn)我的腿上了。我脫了褲子,放它逃了。”

        我對少年說:“喜鵲是蛇的大舅,打蛇不打頭,蛇會復(fù)仇呢。一條蛇,斷為兩截,喜鵲也能把它接上。”

        而孩子們擔(dān)心的是,斷了的蛇,烹調(diào)到了人的肚子里了,再也不會復(fù)活。蛇越來越少,像青蛙絕跡,只有蛇才能偶爾捕到。可再捕什么賣錢,繳學(xué)費,剩余給媽媽買二斤油吃呢?上不了學(xué)就得出去打工了,見到的都是人再也不會有田間野蛇,鍛煉智勇了。

        捕手里的光

        一個旋渦,從村莊的田地開始。拋網(wǎng)式撒向周邊。步步為營,一個青蛙都難逃。人們潮水般加入捕蛙行列。

        都是在黑夜中。青蛙在工作,人從睡夢中逸出,夢游般捕蛙。帶著口袋。手電筒是這田地唯一的光亮。光從手里射出,直刺青蛙,這些穿著花綠衣裳的益友,嘴中也許正含著害蟲,而鼓起的雙眼,完全被光刺迷盲目了。任手捕捉,裝入漆黑擁擠的袋中。

        它們在口袋里相聚,嚴(yán)重病蟲害的大地對于它們,永遠(yuǎn)地消失了。它們將被剝?nèi)ゾG裝花衣,拋進(jìn)油鍋,端上城市的圓桌或方桌。

        人手中就那么一點光亮,還是買來的,裝上電池或充上電,捕蛙的光芒就在手中,一步步將田里的捕蟲者逮捕了。

        這成了酷夏的黑夜中,村莊最大的收入。捕蛙的高峰,出現(xiàn)在麥?zhǔn)张c秋收之間青黃不接下來當(dāng)口。

        十里之內(nèi),蛙光,二十里之內(nèi),聽不到蛙聲。五十里之內(nèi),捕蛙的人碰臉。在夜里,你能行走多遠(yuǎn)。步行已是無法捕到蛙了。一縣之內(nèi)無蛙影,就有機(jī)動車專門拉人去外地遠(yuǎn)征。

        捕捉之路,旋風(fēng)般呼朋喚友,鉆入遙遙的夜幕,他們手中有光,眼里有亮。熬紅了眼的男人,第二天還要干地里的農(nóng)活,最主要的是打藥治蟲。

        女人不能獨行黑夜,黑影里捕不著蛙,倒會被人捕。三隊的女人很野,都急等著錢用啊,男人打工沒個影信,掙不著錢。三五成群抱著團(tuán)去捕蛙,沒有事的,但有一天,一個婦女掉了隊,摸了迷,被幾個陌生的捕蛙者圍住,反抗是無益的,搶走了所有的蛙,脫光衣服,綁在樹上,塞住口,將近日出才被同路去的人找到,得到解救。婦人在去住黑夜的路上,頂不了半邊天的,只能眼看著男人作捕手。

        一車車的人拉向遠(yuǎn)地的黑夜。要躲避各種檢查、暗哨??傆腥嗣俺涔?,攔車罰款,將蛙全部沒收給收購站,不捕而獲。一路也是撞關(guān)奪路,但無可阻擋。

        一年年如此,很多人被淘汰下來,一些能手露出水面。四眼狗一夜能逮四十斤,一夜可賣得一張大紅毛子呢。小游醫(yī)一夜捕過五十斤的,走了運(yùn)。

        并不是誰都能當(dāng)捕手。瞎轉(zhuǎn)了一夜,白天干不了活,還得給人車錢、浪費電池電錢。更要命的是鮑四,在南田,捕一只蛙時,竄出一條大蛇,直入他襠中?;觑w魄散,驚呼沒有人聲了,郭三大喊脫褲子扔掉褲子,總算是把蛇扔出來了,被蛇咬了,緊急送往醫(yī)院,好在那條蛇心慈口軟,沒大惡毒,保住了命。蛇吃青蛙,青蛙沒了,人與蛇爭食,蛇能不怒,要給人點顏色瞧瞧嗎?

        三叔很粗壯,手腳不靈巧,他身體總是不舒服。耳朵里總有飛機(jī)在嗡嗡地飛。但為了夜里能弄一點外快,也跟人去捕蛙,奔跑了一夜,才捕十幾只,天亮回來放在家院里,還沒去賣。我偷偷乘他睡,把青蛙放進(jìn)菜園子里。自家菜園里蟲很盛又沒噴打農(nóng)藥。

        三叔醒來,見袋里沒了蛙,說蛙掙開袋口跑光了。他睡夢里,直夢見蛙跳,像唱戲。滿耳朵都是這蛙聲。他再也沒捕過蛙。我在夜里又聽見了一聲聲蛙鳴,像久違的空中足音。

        但三叔耳朵里的飛機(jī)依舊轟鳴,最后逼上城里的大醫(yī)院去查,得了腦瘤。三叔借了好多家的錢,才湊夠了手術(shù)費,所幸那是良性的?,F(xiàn)在他去掉了身上所有的不適。聽不到那無處不在的嗡嗡聲了。而若能聽到嘹亮的蛙聲,就像大病的莊稼,耳朵是多么幸福啊。

        在三叔住院時候,村莊的捕蛙能手小游醫(yī),懷疑自己得了更嚴(yán)重的病,在逼上大醫(yī)院的前夜,他將手腳自綁,躍入深不見底的煙塘。岸上遺留一只陪伴他度過很多不眠之夜的手電筒。

        捕蛙的浪潮漸漸退去了,因為實在是無蛙可捕了。坐車去,一夜里也不能來回。

        怪只怪麥車上的蝴蝶

        小蝶是個可愛的孩子,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二年級,是我的一個親戚。記得四年前她第一次到我們家的時候,還閃在他爸的背后,很害羞,不敢說話,透過手臂間的縫隙,忽閃忽閃著一對大眼睛望著我。他爸說她還會背唐詩呢,他姥爺整天在家教她。她扎著一對小辮子,辮上棲著兩個“小蝴蝶”,等她漸漸不怕生人的時候,奶水味的“人來鳥不驚”,“日照香爐生紫煙”撲棱進(jìn)我的耳朵時,我感到孩子的那一雙眸子里,像含煙的柳葉下的小潭了,還有那兩個讓人聯(lián)想到桃花的小酒窩,小女孩真都是一首首水靈靈的唐詩啊。

        可是我再看到小蝶的時候,真的能聽到一種在孩子心靈深處簌簌落淚的聲響。那可憐的童顏遭遇怎樣的變形呵。在五月的麥場,小蝶和幾個小孩在連成片的一家家麥場上捕蝴蝶、用掃帚捂蜻蜓。一家倒立著一輛平板車,車上是從地里拉上來還沒卸完的麥子,那麥葉穗子上落著一二只美麗的大蝴蝶,小蝶圍著倒立不穩(wěn)的麥車轉(zhuǎn)著圈想法捕捉它們。那車的主人,就在不遠(yuǎn)處,鍘麥,也沒有閑空告訴孩子那兒不能玩耍,那車子的兩腿在空中,像一匹揚(yáng)起兩蹄的馬,但沒有,沒有閑心吱聲。好像是小孩子的兩根辮子上的蝴蝶結(jié)倏然向車上的蝶方向飛去,還是怎么著了,總之是辮子繞在車上了,孩子往車上瞅,用力去扒車子,“咣當(dāng)”一聲,把小蝶仰面砸在車底!

        人們手忙腳亂地幫小蝶抽出那對蝴蝶結(jié)———蝶一樣美的那張童臉,遭受扭曲、可憐的變形。那水汪汪的一雙眸子,最切近目睹貼著眼皮子上飛來橫禍,而錯亂地發(fā)生偏移,左眼像是明顯地變小了、斜了。面部的表情,都似被砸死了。如果要找回從前的臉,那得要到大醫(yī)院可能要變賣幾倍家業(yè)才能動得起那樣的手術(shù)。我們都是窮人啊,貧窮拿不起醫(yī)藥費,都是多么地面目可憎呵。我作為親戚的心情就像從光彩照人的唐詩亮地一下子就跌落到晦暗的變形的現(xiàn)代派詩歌的心靈受難之地。那天空中飛舞的斑斕的蝴蝶,像是忽地蛻成毛毛蟲。

        自家拿不起那么多的錢,那么那輛砸了孩子的麥車的主人該不該給錢呢,哪怕表表心意也好啊,對孩子說說自責(zé)的話也好啊,但他們說了,車子放在自家的場上,還能犯哪門子法了嗎?一車麥子能值幾個小錢,要給錢就都拉去吧。但我知道那車子對于一個孩子來說,肯定是犯錯誤了,它的主人犯沒犯法,得要到有法的場所去說呀。這也是對小蝶的負(fù)責(zé)啊。但終于沒去討個說法。

        鄉(xiāng)下孩子就像土里小草,開花的小草,那如花的童面凋謝,但還有根還有生生不息的季節(jié),就像一朵小梅花,我們還會在同一枝梢看見她嗎?大人們該怎樣去面對那張越長越大的小臉———傷心的面部呢?

        當(dāng)我再次去看望小蝶時,她低埋著頭,在學(xué)??炭鄬W(xué)習(xí),回到家里不停地干這干那,媽媽干的活,她都不聲不響地做好了,做飯喂豬。她媽說著眼淚花花的,她這是自責(zé)啊,自責(zé)在別人家的場上頑皮,自責(zé)自己闖了禍,被送到醫(yī)院搶救花費家里的錢,她也知道那是借人的錢。

        一個遭受苦難的孩子,她深深地自責(zé)著,責(zé)怪童年的一次玩耍。但我要說,怪只能怪童年辮子上美麗的蝴蝶結(jié),還有那麥車上更美麗的蝴蝶。

        蝸牛

        小時候,我常常獨自去外婆家。沿著一條長長的小河,走到兩個池塘和一片紅草地,就到了。蝸牛們常常也在那段偏僻而荒涼的河邊小路上走,好像走得熱汗淋漓樣子。背著厚重的黃亮的盔甲,時而裸露著白花花的肉,伸長觸覺,滿路都是。這是一支隊伍,緩緩地行軍,從容而奇怪的陣形。

        啊,我簡直被包圍了。它們的路途,它們的脊背能承受我的腳印嗎?

        那條茅草的毛路,有過我的膽戰(zhàn)和彷徨。我不知道這些隊伍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就像泥土深處上升而出的一團(tuán)團(tuán)神奇的小黃泥,在行走。沒有腳在大地上行走。

        我曾經(jīng)站著不敢動撣,久久地望著它們,眼淚花花地想哭。

        后來媽媽告訴我那就是蝸牛呀?!梢猿缘暮途虏艘黄鸪吹脑谒械奈伵??啊,滿路圍繞我的都是自動送上前的我最愛吃的菜嗎?慢行軍,一個小小的王國都是誘人可口的菜肉嗎?我自認(rèn)為發(fā)現(xiàn)一個神秘的寶藏。帶了一個敞口瓶子,去抓俘虜了。

        但我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蝸牛,一路干凈。外婆說那是些旱蝸牛,沒人去吃的。能吃的都在水里。是的,所摸的是黑殼,完全看不見肉體的水生物。

        爬上岸的,在土地里悠然游動的就得了生,而不再成為一種肉食了嗎?

        在水里的,是一種魚肉;來到大地的則是一種農(nóng)夫。自己肉生出藏身之處的農(nóng)夫,有了長長靈敏觸覺的農(nóng)夫。在大地上,不需要蓋房買房子了,房子和心靈和血液連生,是肉道成了盔甲,卻不長出戈矛和毒液。在地上游。大地也不就是一種河流嗎?緩慢得近于凝固的河流。

        它播種著泥土。它耕種著泥土。

        它吃的是泥土。它在泥土上生長著泥土。

        它在過濾著土地。就像河流過濾著土地一樣。就像土地過濾著河流一樣。

        整個的農(nóng)業(yè)不就是從土到土嗎?

        它和土地的間隙插不下一把刀,一根針。它在泥土里埋頭工作。

        它可以只吃著土,土。消化著土,歸還土。歸還大地以潔靜、健康、安全、營養(yǎng)、母性。

        比它更深工作的是蚯蚓。它和大地縫隙間,緩緩而過是蚯蚓。大地的豐收與一只蝸牛無關(guān),與所有的蝸牛無關(guān)。啊,有一只蝸?!?/p>

        它吃的是土,在淚水的地牢里,無需大地的果實

        連黑暗的土也不吃

        它只是在過濾著生了濃重的脾氣的土

        經(jīng)過它的———都是好的

        有著靈魂的喘息和濕潤觸角

        它吃著土。土已吃掉它太多的伙伴

        土有了歹毒的心腸和化學(xué)了的口味

        如果能在地上行走

        慢慢地。古老的挪。背著自己的家

        和盔甲。

        最后的一只烏鴉

        這是鄉(xiāng)下最后的一對翅膀,它借著夜色,它本身就是一團(tuán)夜色,逃了出來。所有的飛翔都腐爛在泥土里面了。烏鴉眼里濕潤了,眸中白花花的東西就像深夜中的云朵潛行,游蕩,慢慢地飛,它來到城市。

        中小的城市沒有它落爪的地方。城,就像灼熱的波浪一樣翻滾,人的巢也在拆遷中,綠地就像盆景一樣被馴養(yǎng)的鴿子銜來銜去繞著圈玩。沒有比那些鋼筋水泥澆灌的“村莊”更像個鳥籠、酒肉鋪的了。

        這只最后的烏鴉集中太多的力量,它竟然飛到北京一棵最古老之樹的虬枝上。沒有比這城中之城再安全的了。能飛到這里,它流下淚水來報答古樹。這里沒有誰可以在大街上抱著獵槍。途中它曾看到過箭,嚇了一激靈,但弓箭手要獲取的是金牌而不是它的肉。

        好幾個白天,它用黑色的秘術(shù)隱藏了形跡。但它看到前面人煙如潮。它不明白,夜色一來,為什么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牙。那么多的房子為什么沒有一家冒煙的呢?那么多房間里怎么沒有一絲男歡女愛的聲音傳出來呢?但這暗合了它的心境。它是只有過性經(jīng)驗的鳥并且一再生育過。沒有比這再寬闊的寂靜的黑夜了。這沒有一絲生息的夜晚,像死去的墨斗魚含于口中的烏團(tuán)。這比遠(yuǎn)鄉(xiāng)下更荒涼的無聲,正是它這只天生散發(fā)不祥氣息的鴉雀帶來的厄運(yùn)么?

        陰氣濃重的后花園,并沒有一朵花可開,整座后宮里,如今連一個男人也沒有了。曾經(jīng)的女人如花團(tuán)只圍繞一個男人轉(zhuǎn),現(xiàn)在只有它一個女性了,繞樹三匝。整座宮殿像是為它今天的落魄而建,仿佛三百年前就有人預(yù)言到它們鳥類,特別是一只烏鴉的命運(yùn)。整座非凡的宮殿里對于它,食物豐盛,簡直就像賜于鳳凰的盛宴,比如一個游人吃剩下的渣子也夠它吃的了;它還能看見黑夜里的蟲,總之到了這個地步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為吃發(fā)愁了。穿,它穿的是天做的羽衣,自然是嬪妃的輕裘霓裳所不能比的了。

        一只烏鴉像黑夜垂下的烏云,沒有人看見它從后宮里出來,向前,向前,在前一道院子里的寬闊地帶散步,繼而嘰嘰喳喳地說話。另一個夜里它繼續(xù)向前,又走過另一道院子。一夜又一夜,它散步過所有的院落和路———這樣也有助它消化食物。在一個夜晚,它飛上琉璃瓦的上方,發(fā)出一聲喊叫,那像燙傷的嗓音,并沒有誰聽見,或者聽清,是什么在叫喊。它飛在一種高難度上,看著人間,它看見開闊的廣場,它向往著紀(jì)念碑,它看足了風(fēng)景。它又向后飛去,它腹中愛情萌動,它又飛入后宮。一個又一個夜晚,它行走如飛、飛行如走在宮殿的瓦片上。在一個夜晚,它在思考,它是不是最后的烏鴉,它為什么在一個春天里,燃起欲望的火焰。它要尋找伴侶,呼喚另一只最后的烏鴉。最后,只不過是一時一地的最后吧。

        它要繁衍生息。

        作者簡介:李旭,作家,70后,從事編輯工作多年,江蘇徐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山川易》《山云飄向帝國》《草藥帝國》《鮮花帝國》《夢回漢唐》等。暢銷書《燒烤水滸》《紅樓夢的秘密》等,出版詩集8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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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主人報(2018年22期)2018-12-10 11: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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