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上賣包子燒餅的女主人,用俄語和兩位俄羅斯人簡單地對著話,這在中俄邊境小城黑河不是新鮮事了,這座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邊城,如今歸于平靜,和我二十二年前到訪時,完全不一樣了。
20世紀90年代初的黑河,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一個沸騰的大工地,那么多樓在建,那么多路在修,全城都是轟鳴和喧鬧。20世紀80年代未,中蘇民間貿(mào)易開放,蘇聯(lián)對中國輕工業(yè)日用品的需求使得和對岸只有短短10分鐘航程的邊境城市黑河,突然大量涌入了很多來自中國內(nèi)陸的商人,他們在黑河辦公司,做服裝批發(fā)生意,做民間的易貨貿(mào)易。
第一次到訪黑河是1993年,蘇聯(lián)剛剛解體,黑河對岸已叫俄羅斯。
當時的黑河,最中心地帶的中央街建了一個大圈樓,所有做服裝生意的人都在那里賣服裝,地攤鋪滿了整條大街。每天幾輛大巴將大鼻子的俄羅斯人帶到這里,皮夾克,珍珠項鏈,以物換貨,一時間黑河大街上一片“欠欠”(俄語:交換)聲,非常怪異的繁華熱鬧。
俄羅斯人手中拎的、包里裝的是呢子大衣、銀狐衣領(lǐng)、寶石首飾、照相機、高倍望遠鏡、電動剃須刀,中國人柜臺上擺的是運動服、旅游鞋、羽絨服、毛毯、床罩、化妝品、日用小百貨。
俄羅斯游客、倒爺伸出三個指頭:“欠欠?”,意思就是想以一件呢子大衣?lián)Q三件運動服,不同意的就搖一搖頭說:“涅塔,涅塔(不行)”,他們會繼續(xù)打手勢示意你還價。為了討價成功,饒對方一包泡泡糖就可以做成交易。用幾十元運動服換來的優(yōu)質(zhì)呢子大衣一轉(zhuǎn)手就可在內(nèi)地賣到將近300元人民幣,是個大大的盈利。
那個時候,國內(nèi)突然就全民皆商。當時從黑河過境,去俄羅斯開會的學者們,都有人趁機到對岸做一筆易貨生意。
為了過海關(guān)貨物不被扣留,大熱天最多者能將十套運動服穿在身上,過去之后,看到喜歡的俄貨,就將運動服一件件脫下來和當?shù)厝恕扒非贰薄?/p>
俄方海關(guān)限制旅游考察帶貨數(shù)量和種類,包里帶多東西常被扣留,但穿在身上不扣,所以才倒逼出這種喜劇,見多識廣的黑河人過俄羅斯海關(guān)時,大夏天見一大老爺們套三件狐貍領(lǐng)女式呢大衣也沒人覺得好笑。
呢制兒童小大衣,小皮靴,鐵制兒童玩具車,洋娃娃,橡皮艇,軍事望遠鏡都是當時中國國內(nèi)的稀罕物,用這邊帶過去的泡泡糖、運動鞋,將那些東西換回來給親戚送朋友,非常受歡迎。
那時的黑河突然暴發(fā)了很多生意人,很多人家的生活因為家里有了“倒大包的”來了徹底大翻身。
為了更好地“欠欠”,很多黑河人捧著簡易詞典學習俄語,當時我看到一個油印的小冊子是教人們快速學俄語的,將俄語單詞用漢字標注,什么“介五師嘎(美女)”“嘶特拉絲無益鐵(你好)”、“思八西八(謝謝)”、“達嘶喂達尼亞(再見)”、“歐親哈拉少(好)”、“斯過里嘎(多少錢)”……那時很多中國人看到俄羅斯人就高喊:“達瓦理士(同志),以及羞達(請過來)!”
每到俄羅斯游客倒爺?shù)鼓飦砗诤于s集的日子,黑河人和對岸俄羅斯人的俄語吆喝討價還價不絕于耳,很多附近農(nóng)民因為幫老板賣貨,操的一口流利俄語,站在街頭詩朗誦一樣叫賣。
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演變,現(xiàn)在的黑河城像是湍急的河流進入了平緩地帶,舒展而又從容地向前流淌著。
王肅大街,海蘭街,官渡路,迎恩路,文化街,中央街,這些老名字老街星星點點還留有些老洋房,其他大多被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造城運動建起的樓房所代替,沒有美觀,但有整齊。值得稱道的是沿黑龍江建起的江畔公園,市民在這里散步起舞,游客在這里靜靜地倚靠欄桿,向很近很近的異國對岸好奇地眺望。二十年前讓人們瘋狂的民間貿(mào)易,早已讓路給了大宗做生意的電商,再不用“欠欠”,現(xiàn)代化的網(wǎng)購和發(fā)達的物流,隔空傳遞,在這里飛越歐亞。
只是滑稽的中式俄語還在城里流傳,因為和對岸布拉戈維申斯克共稱雙子城的黑河市,如今有很多定居在此的俄羅斯人,他們或租房或買房,就安居在黑河。他們買菜,鍛煉,逛街,享受著黑河式的悠閑生活。黑河人要同他們共處,學著說那長長串串的俄語,歷史上黑河與對岸城市早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當然也是一種質(zhì)樸的民間示好。
語言交流,人類和平的隱性使者。
編輯/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