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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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雅憶故人——和于老共同度過的時光

□ 梁文博

于希寧（1913-2007年），20世紀中國卓越的花鳥畫藝術大家和美術教育家，是具有詩、書、畫、印和美術史論全面修養(yǎng)的學者型藝術家。

先生生前以“才德勤修養(yǎng)，三魂共一心”為座右銘，在繪畫中強調國魂、畫魂與人魂的統(tǒng)一，拓寬了傳統(tǒng)花鳥畫的人文境界，創(chuàng)造了新的藝術語匯，形成壯美明麗的藝術風格，既弘揚了民族繪畫的藝術精髓，又體現(xiàn)出強烈的時代精神，達到了中國花鳥畫藝術的新高峰。2015年12月28日，是于希寧先生去世八周年的日子，讓我們一起品讀文章，緬懷這位致力于中國花鳥畫推陳出新的藝術大家。

于希寧先生已駕鶴西去第八個年頭，回想和于老共同度過的時光，雖然時間很短，卻終生難忘，心中不斷涌起溫馨的回味，像陳年的佳釀，彌漫著濃濃的醇香。一位大家往往帶動一代畫風，于老的畫品和嚴格的治學理念，深深地影響著我們山藝的藝術學子們。筆者愿意通過兩件零碎往事，重新回味和于老共處的短暫時光。

跟于老學畫

時間應該是我考上山藝國畫專業(yè)的第二年，1980年前后。聽說下周于老要來給我們上課，大家都翹首以盼。當時，我們的班主任段谷風先生，上課前幾天他就來安排我們打掃畫室，清理垃圾。那時，一般美術系的畫室都比較臟亂，早已是全院的典型。每次學校衛(wèi)生檢查，戲劇系分最高，音樂系第二，美術系永遠排在最后。（時任系主任的趙玉琢先生，每次來我們畫室都陰著個臉，據(jù)傳因為衛(wèi)生的事經常在院里挨批，真難為他了?。┧裕卫蠋煻撐覀冞@次一定要在衛(wèi)生上給于老一個好的印象，不能再有衛(wèi)生死角。在段老師的嚴格要求下，平時最懶的那幾個同學都動起來了，我們拿出一個下午的時間把畫室收拾得一塵不染。

第二天一早，于老由段老師引領向畫室走來，畫室的門朝南，正迎著早晨八九點的太陽。于老在踏進門的一瞬間，周身映在陽光里，一種佛光閃耀的感覺——大概是我當時對于老過于崇拜和敬畏而產生的心理錯覺……大家掌聲迎接于老。于老進來圍著畫室轉了一周，直到看完墻上掛的畫才坐下來。我們清晰記得他的第一句話：“同學們好，都說我們搞美術的衛(wèi)生環(huán)境差，這不是很好嗎？如果能長期保持下去就更好。有一個干凈的學習環(huán)境，作畫的心情就會好的……”一席話，不僅放松了課堂緊張氣氛，也拉近了我們與先生的距離。這天來聽課的還有中專班的小同學，畫室里擠得滿滿的。于老對這次上課準備得很充分，據(jù)他說，我們班是山藝的首屆本科，是作為繪畫創(chuàng)作人才來培養(yǎng)的，因此和對中專時的要求不一樣。為此，他備了很長時間的課，畫了不少范畫和課圖畫稿，可見其重視程度。

課上，于老從中國文化史聯(lián)系到中國畫及其文脈關系，然后從花鳥畫的臨摹、寫生規(guī)律轉化到創(chuàng)作的過程做了大的概述。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于老在談及花鳥畫的筆墨關系時，所強調的用筆問題以及用筆與書法的關系。也正是從那時起，促使我養(yǎng)成每天早晨課前臨習書法的習慣，并堅持至今。

于老講完理論，然后談技法。只見他拿出一張四尺對開的宣紙準備做范畫，并說：“談技法最好是邊畫邊講才更有效果……”于老準備畫一幅白梅?？赡芡瑢W們都是第一次看于老作畫，興頭很高，前面站滿一排，后面看不見就踩著椅子，再后面就上桌子。只可惜當時都比較窮，買不起相機，無法把這精彩的一幕拍錄下來。于老在起筆前，先講了一番梅花的生長特點和表現(xiàn)規(guī)律，然后運氣起承轉合，松緊有度，一氣呵成，轉眼間一寒梅枝干凌躍于紙面，透出煥然生機。這時，于老對枝干的每一筆起脈轉折關系、濃淡干濕的筆墨結構以及用筆的快慢節(jié)奏做了一一闡述。只可惜當時我對中國畫筆墨的理解尚淺，有許多東西一時接受消化不了，停在似懂非懂的狀態(tài)。枝干大架子完成，于老開始勾勒白梅花朵。于老邊勾畫邊講，畫得很慢。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總結的“從前往后畫，從里往外畫”的白描口訣，迄今我還在傳授給我的一屆屆學生。由于于老在勾畫梅花瓣時很專注認真，足足畫了一個半小時。時間有些長，后面的同學特別是中專的小同學有些堅持不住，慢慢借故去洗手間就再沒回來。待到于老把畫完成，已經過了下課時間，最終堅守住的同學不多了。于老有些不高興，對我們在場的同學說：“我研究了大半輩子才畫到這個程度，你們還不好好學，以后怎么辦？”后來段老師聽說此事，也很生氣，還專門組織我們開班會，對有些同學做了嚴肅的批評，并要求做出深刻檢查。

《牡丹》 于希寧

《老梅》 于希寧

《凌霄花》 于希寧

多少年后的一次春節(jié)團拜會上見到于老，不經意地聊起此事，他居然開心地笑起來說：“他們畢竟是些孩子，吃不了多少苦，不能怪罪他們?！庇诶匣仡^頓了一下，表情略帶歉意地對我說：“當時該讓同學們休息一會兒才對，其實有時看畫比作畫要累，我沒有掌握好時間，應該算我的過失。”此時聽了于老謙和的一番話，借著逆光我仿佛又看到老先生頭上的佛光：多么寬厚的胸懷啊，怎么能不讓晚輩肅然起敬呢？于老以他不經意的言行，感染教育了他的學生如何善待和寬容別人，也讓我深刻理解了人品和畫品的內核。

為于老畫像

《絲瓜》 于希寧

《清夏》 梁文博

剛畢業(yè)那幾年，我作為青年教師，主要上專業(yè)基礎課，以素描、速寫、白描為主。一天，譚英林老師來我家說：“于老很喜歡你畫的那種有點國畫味的素描，想請你為他畫張像。”聽到這里，盡管我有點受寵若驚卻故作不動聲色狀說：“我畫得不好，還需要繼續(xù)努力?！钡诙煲辉?，我應約來到于老家，師母開門迎接了我。于老穿一身老制式便服，頭戴一頂平時不常見的瓜皮帽，顯得很精神。于老請我們在客廳入座喝茶，畢竟是小字輩，在于老面前有些局促。于老大概看出了我的緊張，開玩笑地說：“文博，今天我聽你的擺布，你叫我怎么坐我就怎么坐?！币环?，使我化解了緊張狀態(tài)。三句話不離本行。于老和我們（譚老師在場）談起中國畫的畫理問題，說中國畫發(fā)展到宋代開始分科，分出花鳥、山水、人物三大科目，都有各自的發(fā)展方向和理論導向，花鳥畫講究趣味，山水畫重意境，人物畫強調的則是傳神。有這樣一次和于老相處的機會很難得，我就把在教學和創(chuàng)作上遇到的問題，求教于老。于老給我談了“教與學”的互動關系，談到教師就應該在教育學生的過程中不斷補充自己，慢慢地成熟起來……茶余半刻，譚老師為了不影響我給于老畫像，借故離開，師母和保姆為我們備好茶點也走進里屋。于老家的客廳向北，略有點暗，我選了個有光亮的地方，讓于老坐在一個太師椅上擺好坐姿，開始了我對于老的描繪……人物肖像的奇妙，就在于它具有共同的屬性卻還保留著不同的個性。像往常一樣，我在教學中要求學生別急于動手畫，先仔細觀察分析一下所描繪的對象。今天，我第一次近距離細致地觀察一位我所敬畏的藝術大家的面容。那是一張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長期浸潤下的飽經滄桑的臉，于老這時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老人，舒展的白眉隱顯著文人的傲骨和氣節(jié)，慈祥的眼神里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這也正是于老形象中的個性所在。此時，我想到大家的形象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樣。面對這樣一位大家，我的心不免有點收緊，變得不那么自信，執(zhí)筆的手自然有些生拙。于老大概看出我緊張，便說：“放松一點，像你平時那樣畫?！蔽以谛睦镆苍谀匾笞约悍潘桑墒窃趺淳筒宦犑箚灸?？于老答應我去洗手間放松一下，我在那里站了好一會兒，緊縮的心終于放松下來。我重新拿起畫筆，從刻畫于老的眼睛開始，遵守于老平常所說的“從前往后，從里往外”的繪畫口訣，用了不到三十分鐘就把肖像完成。于老看著自己的畫像，笑容滿面地贊許道：“畫得很傳神，畫像就是和照相不一樣，畫像可以提煉出精華，變得單純了?！边@是于老對我畫作的中肯評價，并告訴我這是他第二次畫像，年輕時讓人畫過一次，搬家時丟了。于老招呼師母過來看，師母看了稱贊“好，好”，并說啥時給她也畫一幅。我欣然答應，找時間一定為師母畫像……這是我為于老畫像的經歷。只可惜，我答應為于師母畫像的夙愿沒有完成，后來聽說她住院，已是癌癥晚期，不久于人世，這也是令我遺憾之事。

《石榴》 于希寧

在紀念于希寧先生去世八周年的日子里，這是一種追思，一種回味，同時也是感恩。我作為學生和晚輩，為能多次聆聽先生的教誨，受益而倍感榮幸，同時更要不辜負于老的殷切關懷，本分實在做人，認真教學育人，像于老那樣把自己的畢生精力獻給我們的藝術教育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