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于堅
?
李白詩歌獎提名致詞
〇于堅
公元724年,李白離開故鄉(xiāng)江油,此后他再沒有回到故鄉(xiāng)。杜甫也是,自公元741年離開故鄉(xiāng)之后,一生都在外漂泊。眉山蘇軾也一樣,1069年他離開老家,此后再也沒有回來。在中國歷史上,詩人因漫游、謀生、流放……從此遠離家鄉(xiāng)的情況屢見不鮮。但是,總是有一樣東西將各時代詩人團結在一起,被召喚著,一代一代地應召著。
這就是漢語。
漢語具有一種宗教氣質。一方面,它一直彰顯著“生生之謂易”“為天地立心”“止于至善”的文明;另一方面,詩成泣鬼神,它向蕓蕓眾生敞開,每個人都可能在對這種語言的投入中師法造化、覺悟生命之道甚至超凡入圣。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漢語的魅力召喚著一代代作者嘔心瀝血、披荊斬棘、赴湯蹈火、九死一生——無論各時代的生存狀況多么嚴峻——甚至經歷了“文革”那樣黑暗的時期,詩人不滅,詩人依然不滅。
我們這個時代,一切都可以通過貨幣購買,唯有詩,依然是與諸神對話的神圣事業(yè),各種改頭換面的拜物教的照妖鏡。全球化的洪流席卷一切,其嚴重的后果可謂物是人非。從前,李白在大地上漫游,懷著《詩經》時代的喜悅,他贊美道:“大塊假我以文章!”今天,原初的大塊岌岌可危,千古文章?lián)u搖欲墜。但是,詩人依然不滅。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之家,確乎其然!漢語是我們最后的故鄉(xiāng),最后的庇護,最后的信任。我們依然要寫,漢語的終結意味著族群的滅亡,意味著生命的虛無。文明,就是以詩的光去照亮、啟蒙。今天,我相信詩人比前輩詩人都更嚴重地意識到詩的宗教性使命。
我微不足道,我不以為這個獎意味著我有資格與圣李白之名并列。我只是前來向那些漢語神殿中的諸神致敬,感恩。從眾神狂歡的甲骨文時代到詩的黃金時代到拜物教全面勝利的今天,圣李白、圣杜甫、圣蘇軾……一代一代的神靈一直通過神采奕奕的寫作護佑著漢語,傳播著詩教,使我們這些后代人,敢于再次舞文弄墨,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意義,存在的充實,永恒的在場。
謝謝各位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