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洪曉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公共管理系,北京 100048)
【工運史研究】
西方國家工人參與的歷史發(fā)展與啟示
楊洪曉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公共管理系,北京 100048)
現(xiàn)代化過程中工人參與的擴大會對原來的政治和社會秩序形成挑戰(zhàn),這是所有的現(xiàn)代化國家都會面對的問題。西方發(fā)達國家是現(xiàn)代化的先行者,它們的發(fā)展經驗對于發(fā)展中國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西方發(fā)達國家工人參與的發(fā)展經過了三個階段,從早期的經濟斗爭到19世紀中后期政治參與的發(fā)展,再到二戰(zhàn)后經濟和社會參與的擴展,西方國家最終化解了工人參與擴大的危機,工人也成為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基石。西方國家的經驗表明,工人參與的發(fā)展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制度化吸納是有效應對工人參與擴大挑戰(zhàn)的關鍵。
工人參與;經濟斗爭;政治權利;經濟和社會權利;制度化
參與的擴大是現(xiàn)代化的一個突出特征,工人是現(xiàn)代化建設的主體,大規(guī)模的工人參與必然對現(xiàn)代化建設產生重要的影響。對處于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國家來說,能否有效應對大規(guī)模工人參與所帶來的挑戰(zhàn),是一個直接關系到政治和社會穩(wěn)定,以及現(xiàn)代化建設興衰成敗的重要主題。從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歷史來看,工人參與的發(fā)展是一個復雜的過程,經歷了將近兩個世紀的漫長發(fā)展,其間充滿了工人、資本家和國家三者之間的復雜的斗爭、沖突和協(xié)調。工人參與的擴大往往給現(xiàn)有秩序帶來強烈沖擊,引起上層社會的警惕和敵視,但如果處理得當,工人階級也可能轉變成維護政治穩(wěn)定和社會秩序的重要基礎。這當中問題的關鍵是制度化的程度,也就是國家政權將工人的參與制度化,使工人獲得比較充分的合法的利益表達渠道,以減少工人采取體制外行動的可能性。這一過程當然不單純是制度設計的過程,也充滿著階級斗爭、妥協(xié)和國家的自主性。但不可否認的是,所有現(xiàn)代化的國家都會產生大量的工人,或遲或早都會面臨大規(guī)模工人參與的問題,而政權的制度安排將對工人參與產生極為重要的影響,決定著工人對國家政權的態(tài)度取向。工人參與尋求的是維護自己的利益,當他們無處表達這種利益的時候往往以激進的方式引起政權的注意,當國家認可工人參與的權利并將其吸納進制度體系時,工人一般放棄代價較大的激進的做法,以代價較小的和平方法表達自己利益,在工人權益得到維護的同時社會秩序也得到維持;反之,在工人的參與權利遲遲得不到承認和保障的地方,工人往往以激烈的方式爭取權益,挑戰(zhàn)現(xiàn)有秩序。
西方發(fā)達國家是現(xiàn)代化的先行者,它們的發(fā)展經驗對后來者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雖然西方國家并不是鐵板一塊,不同國家在應對工人參與問題時有不同的做法,但相比于后來的發(fā)展中國家來說,它們之間的差異無疑要小的多。西方發(fā)達國家在現(xiàn)代化的諸多方面對發(fā)展中國家都具有重要的“典范”意義,盡管發(fā)展中國家并不需要重復它們走過的道路。西方發(fā)達國家都較好地解決了工人參與擴大所帶來的挑戰(zhàn),而大多數(shù)發(fā)展中國家仍然為參與擴大所帶來的問題而緊張不安——僅此而言,發(fā)達國家的成功經驗對于發(fā)展中國家來說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當然,發(fā)達國家工人參與的發(fā)展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也是經過緊張的運動斗爭和政治混亂,最后經制度化的發(fā)展之后才實現(xiàn)了參與和穩(wěn)定的和諧。
總體而言,發(fā)達國家工人參與的發(fā)展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在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早期,工人的參與和斗爭主要是自發(fā)的、為改善工作和生活條件而進行的經濟
斗爭;19世紀中后期以來,認識到政治權利的重要性之后,工人斗爭的目標主要以實現(xiàn)普選和爭取政治參與權利為主;二戰(zhàn)后,隨著福利國家的建設,工人的參與權向經濟和社會領域延伸,工人參與的內容逐漸擴大和深入。發(fā)達國家工人參與的歷史,是工人的各項權利不斷被確認和深入的歷史,隨著工人參與逐漸制度化,工人由現(xiàn)行體制的對立面轉變?yōu)橹С置?,勞資關系趨于平衡,社會秩序穩(wěn)定。
隨著工業(yè)化的開展,工人階級逐漸登上歷史的舞臺。早期的工業(yè)化是馬克思所說的資本原始積累的時期。資本為了最大限度地獲取利潤,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對工人進行殘酷的剝削和壓迫是其中一種重要手段,工人的工資水平被壓到最低,僅能勉強糊口,甚或食不果腹。工人的工作環(huán)境也非常惡劣,生命健康沒有保障,每天工作時間都在十幾個小時以上。恩格斯在其著名的《英國工人階級的狀況》一書中,曾對當時工人階級悲慘的狀況進行過生動的描繪,指出工人在生產中遭受嚴重的非人的剝削和壓迫,惡劣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不僅摧毀了工人的身體健康,也對工人的精神和道德方面帶來嚴重的消解影響。恩格斯說,當時社會戰(zhàn)爭發(fā)展的結果就是,“強者把弱者踏在腳下,一小撮強者即資本家握有一切,而大批弱者即窮人卻只能勉強活命”,“這個戰(zhàn)爭中的一切不利條件都落在窮人這一方面了。窮人是沒有人關心的;他一旦被投入這個陷入的漩渦,就只好盡自己的能力往外掙扎”。[1]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早期的勞資關系是嚴重對立的。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會有反抗!工人階級為改善自己的狀況,進行了不屈不撓的斗爭。但是,早期的工人斗爭受到以下幾個條件的限制 :一是當時工人階級剛剛產生,工人的處境非常糟糕,處于艱難的謀生之中;二是當時工業(yè)化正處于迅速的上升時期,資本的力量非常強大,工人的力量非常弱小,勞資力量對比非常不平衡;三是當時奉行自由放任政策,國家缺乏相關的立法規(guī)范,并且對工人的要求往往采取壓制的政策。這些限制條件,使早期工人階級的斗爭主要集中在爭取自身工作和生活條件的改善方面,并且往往采取暴力反抗這種具有破壞力的形式。
從制度的角度來說,當時沒有任何保障工人權利和參與的制度形式,中世紀時期形成的具有一定保護作用的學徒制這時已完全被工廠取代,而新的規(guī)范還沒有建立起來。因此,這一時期工人的活動只能在體制外進行,正常的表達渠道對他們是關閉的,他們只能采取激烈的暴力反抗。開始,工人的反抗是零散的,總是遭到資本和政權聯(lián)手施加的無情的鎮(zhèn)壓,后來工人們逐漸認識到只有組織起來,才能與資本進行抗衡,切實維護自身的利益。于是各種協(xié)會、工會、社團和運動迅速發(fā)展起來,有力的打擊了資本家的利益,也對社會秩序產生了不小的沖擊,資本家集團和國家政權這才開始認真面對工人的力量。比如當時發(fā)生在英國的比較著名的“搗毀機器運動”①,就是工人表達不滿和向雇主施壓的典型事例。在一些地區(qū)和行業(yè)中,規(guī)模較大的工人組織也開始出現(xiàn),工人組織的性質和數(shù)量正在發(fā)生變化,參加工會的工人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勞資雙方爭論的焦點,逐漸集中在是否允許成立代表工人集體利益的工會組織上。工人結社的權利一度遭到國家的否定。英國議會于1799年通過了《禁止結社法》,規(guī)定工會組織為非法,任何參加此類組織的人將處以兩個月監(jiān)禁。這項斗爭最終以工人的勝利告終,英國政府在1824年最終廢除了禁止結社法案,承認了工人組織社團的權利。此后,工會組織迅速擴大,從地區(qū)和行業(yè)工會一直到全國工會都陸續(xù)建立起來。需要強調的是,工人所獲得的結社的權利,并不是國家政權主動給予的結果,而是工人不斷斗爭的結果。
圍繞工會所進行的斗爭,是早期工人運動的核心,工會集中代表了工人的經濟利益,是工人與雇主進行談判和斗爭的主要載體,而且工會組織的活動經驗也為后來工人進行政治參與和組織政黨提供了寶貴經驗。結社權的獲得是工人運動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成果,在此之前,工人的集體抗議活動受到壓制,主要是以分散的、零星的抗爭維護自身利益,一些暴力手段的采用也往往達不到目的;在此之后,工人有了為國家所承認的合法的利益表達渠道,他們能夠以集體罷工的方式對雇主施加重要影響,工人活動的暴力程度大為降低。美國學者利普賽特通過對歐美各國的研究指出,在工會組織獲得承認的國家,比如英國,工人不太容易采取激進主義的行動,而在工會組織遲遲未獲承認的國家,工人階級更可能為激進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所吸引,比如法、德、俄、奧等國。[2]
可見,在工業(yè)化早期,工人的抗爭主要是尋求改善自身惡劣的工作和生活條件,由于缺乏制度化的途徑,他們一般采取暴力抗爭的方式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這種方式難免會威脅社會秩序。工人暴力抗爭的結果就是一系列規(guī)范勞資關系、確認工人基本經濟權利的法律規(guī)范的確立,尤其是組織工會的權利。當工人獲得了結社權之后,工會就成為工人利益表達和參與的重要途徑,工人更傾向于以工會組織的談判和罷工來
解決勞資糾紛問題,大規(guī)模的暴力抗爭不再是工人行動的首要選項。
如果說工業(yè)化早期工人的斗爭,主要是圍繞改善自身生存條件而進行的經濟斗爭,那么,自19世紀中后期以來,工人的斗爭就主要是圍繞政治參與權利進行的。工人爭取普選和進行政治參與的斗爭,首先是與當時的民主化大勢密不可分的,并且本身也是民主化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民主是現(xiàn)代政治的核心,19世紀是歐洲民主政治推進的重要年代,在法國大革命的影響下,歐洲各國無不感受到民主的壓力,各國都在調整政策以適應這一潮流,即使在當時最為專制的俄國和普魯士德國,民主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推進。托克維爾曾指出,平等是民主的核心,作為平等的民主是現(xiàn)代社會不可避免的趨勢,它會把所有的群體都納入到民主的范圍,這是任何君主和貴族都無法抗拒的潮流。資產階級率先享受了民主的成果,他們以財產優(yōu)勢確立了在新的國家中的地位,民主首先被用來保護資產階級的財產權。民主的潮流繼續(xù)擴散,很快中產階級和工人階級也加入到民主的行列,以同樣的語言要求自己的權利,他們的階級身份和意識因與資產階級及國家政權的對抗而清晰起來。19世紀中后期以來,日益覺醒的工人階級通過各種方式向國家政權提出自己的政治權利,一場席卷全歐的爭取民主的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
工人要求政治權利的斗爭,也是工人深入的經濟斗爭發(fā)展的結果,單純的經濟斗爭不能從根本上保護工人的利益,斗爭必須要上升到政治層面上。獲得了結社權,改善了工作和生活條件的工人,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的社會地位并沒有多大改變,他們仍然處在社會的底層,他們與資產階級之間巨大的差距仍然無法跨越,而且他們所能向國家政權獲取的幫助是很少的,在勞資之間的沖突中,國家往往偏袒資本的利益。于是工人逐漸認識到,要改變經濟的不平等,首先必須要改變政治,使工人能夠享有同等的政治權利,使國家法律能夠一視同仁。除此之外,工人相互之間的集體認同和階級意識的產生,也為工人進行政治權利斗爭提供了重要條件。早先一系列的工人運動和工會斗爭對工人作為一個階級起到了很好的鍛煉,馬克思主義的宣傳鼓動則為工人階級的覺醒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它使工人能夠從一個“自在的階級”轉變?yōu)椤白詾榈碾A級”,并進行自覺的階級行動。19世紀中期,在一些國家中,工人已能作為一個階級而采取自覺的行動,向國家政權提出自己的參與要求。
工人要求政治參與權利的斗爭,在不同國家其進程和結果不太一樣,但不管在哪個國家,政治參與權作為這一階段的核心都是毋庸置疑的。利普賽特這樣寫道,“爭取普選權的斗爭常常帶有準宗教式的狂熱,并被支持者視為是一把通向嶄新的、更加公正的社會的鑰匙,因為窮人比富人多,如果他們擁有必要的政治權利,他們就會保證進行激進的收入和機會再分配?;谪敭a多寡的有限選舉權的存在使工人們清楚地意識到,政治權力和經濟特權息息相關”。[3]
工人所要求的政治權利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普選權,能夠選舉自己的代表或者國家領導人,并進而影響政策的制定;二是組織政黨的權利,通過組織工人階級自己的政黨以更好地維護工人權利。在不同國家,由于工人所采取的要求政治權利的方式不同,政權對工人行為的反應方式不同,因而其結果也不同。大致來說,在國家對工人的壓制較松,工人具有一定的組織能力的國家中,工人往往采取相對和平的方式表達參與的要求,政府也能更好地進行回應,工人獲得制度化參與的途徑以后,更傾向于以議會改革的方式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在國家對工人的管制嚴厲、工人比較松散的國家里,工人常常要么依附于國家或資本,要么接受某種激進的主張,以激烈的方式要求進行變革,其結果往往是政權和勞工之間長期的壓制和對立。英國和德國分別是以上兩種發(fā)展方式的典型。
英國是這一時期工人參與發(fā)展較好的典型國家。英國很早就確立了民主政治體制,經過工業(yè)化早期工人暴力抗爭的影響,以及廣袤的殖民地的存在,使英國政府在國內采取比較寬松的做法,英國政治中形成了一種以妥協(xié)改良為主的風氣和發(fā)展策略。英國的精英一般認為,上層社會和下層民眾是相互依賴的,他們同情下層民眾的疾苦并試圖進行改良,費邊主義②的出現(xiàn)就是一個代表。另外,英國早在1824年即已承認了工人組織工會的權利,工會在組織工人和維護工人經濟利益方面發(fā)揮了顯著作用,工人更傾向于以和平而非暴力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要求。因此,英國工人獲得政治權的過程相對比較緩和,工人對國家的認同也更高。在英國工人運動的發(fā)展史上,19世紀30年代后期到40年代的憲章運動是最有影響的爭取選舉權的運動,這一運動雖然伴隨局部的暴力,但總體是相對平和的請愿。1867年的選舉權法案改革,降低了收入和居住的限制,使大部分城市工人獲得了選舉權。1884年的議會改革進一步降低限制,使農業(yè)工人和礦工獲得了選舉權。至此,工人階級選舉權的問題基本解決。選舉權的獲得使英國工人擁有了重要的政治參與權,能夠通過議會斗爭的辦法獲取他們需要的一切,使工人與現(xiàn)行體制的聯(lián)系更為密切。19
世紀后半期,英國工人通過議會斗爭的方法通過了一系列有利于勞工的法律規(guī)范,比如1871年通過的確立工會地位的《工會法》,1896年通過的解決勞資沖突的《調解法》,1897年通過的確立工傷賠償?shù)摹豆蛦T災害賠償法》,等等。[4]
德國工人參與的發(fā)展呈現(xiàn)的是另外一種狀況。同英國一樣,德國對于工人階級的問題也非常重視,并且采取了重要措施試圖將工人拉攏到支持國家的行列中去,但是這一策略卻取得了和英國完全不同的結果。德國在1871年才通過戰(zhàn)爭的方式完成統(tǒng)一,普魯士是新統(tǒng)一的德意志的核心,統(tǒng)一之后的德國經濟發(fā)展迅速,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都在不斷壯大,但是德國政治權力卻掌握在傳統(tǒng)的容克地主貴族手里。為遏制上升的資產階級的影響,普魯士的鐵血宰相俾斯麥早在1867年就在帝國境內實行了普選,目的是利用占人口多數(shù)的農民和工人的選票來消解資產階級的力量。工人雖然獲得了選舉權,但是他們的結社權卻受到限制,不能有自己的組織和領導人,德國對工人的各種結社包括工會和政黨,都采取了嚴厲鎮(zhèn)壓的做法。同時,德國在八九十年代進行社會保險建設,保障工人的健康、醫(yī)療和退休生活。政府的目的是通過國家組織將工人吸收到政治體系中來,使之為國家所用,但這一預期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并沒有實現(xiàn),工人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他們并不安于現(xiàn)狀,而是向往建立一種新的秩序,只是因為工人階級的力量始終薄弱,政府的力量太強大,這一革命圖景才沒有成為現(xiàn)實。工人階級的這種狀況,為后來納粹的上臺提供了一定的條件。
總之,19世紀中后期以來,隨著工人階級生活條件的改善和階級意識的覺醒,工人運動開始以要求選舉權和進行政治參與作為核心,政治平等成為經濟平等的前提和關鍵。工人政治參與的發(fā)展情況,受工人階級自身的狀況和國家政權的反應方式影響很大,在工人自身相對強大、政權對工人權利壓制較松的國家,工人能夠較為順利地獲取政治參與的權利,以和平的議會斗爭的方法維護自身利益,工人更能夠與國家形成一體化的關系。在工人階級自身發(fā)展弱小、政權對工人權利壓制強烈的國家,工人的政治參與權獲得往往比較艱難,或者雖然有法律的規(guī)定但實際很難實現(xiàn),這樣的國家中的工人往往產生某種激進主義的觀點,為革命變革提供了條件。
西方國家工人參與發(fā)展的第三個重要時期,是二戰(zhàn)后工人經濟和社會參與的發(fā)展,這一發(fā)展是伴隨福利國家的建設而開展的。福利國家是由政府所推行的一種制度,目的是通過建立覆蓋全民的廣泛的福利體系,來維護社會公平,緩解社會矛盾,從而實現(xiàn)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福利國家的建設大大拓展了工人的經濟和社會權利,使工人能夠參與企業(yè)的生產決策,并享受廣泛的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等社會權利。自福利國家時代以來,經濟和社會參與已經成為工人參與的重要內容,即使有些條件已經發(fā)生了改變,但工人的經濟和社會參與權已沉淀為既有權利而不能隨意取消。正如英國社會學家馬歇爾在20世紀中期所說,完整的公民權利包括自由權利、政治權利和社會權利,社會權利是公民權利的新近發(fā)展,是公民行使完全權利的重要保障。[5]
在福利國家之前,羅斯福新政是西方勞資關系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開啟了國家對經濟進行干預和主動調節(jié)勞資關系的歷史,對二戰(zhàn)后福利國家的建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新政之前,西方奉行的是自由放任政策,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很少,對勞資關系也主要采取放任做法。羅斯福新政一反舊法,主張政府對經濟進行全面干預,追求實現(xiàn)充分就業(yè)和創(chuàng)造有效社會總需求,從而使勞資關系的發(fā)展翻開了新的篇章。羅斯福新政的一大特點是工人運動的發(fā)展和社會保障制度的建立,新政時期工人的工會組織發(fā)展迅速,與國家合作密切,新政時期也創(chuàng)建了社會救濟、社會保險等必要的社會保障制度。這是西方發(fā)展史上經濟發(fā)展迅速、勞資關系緩和的“黃金時期”,對二戰(zhàn)后福利國家的建設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二戰(zhàn)以后,西方國家掀起了福利國家建設的高潮。福利國家的興起受多種因素的推動,其中戰(zhàn)后新科技革命所帶來的生產力的巨大提升,為福利國家建設提供了物質經濟條件;貧富差距過大和下層民眾的反抗,促使政府尋求一種緩解階級矛盾、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新做法;上面所說的羅斯福新政則為福利國家的建設,提供了重要的啟示和借鑒。1948年,在《貝弗里奇報告》的指導下,英國率先宣布建成了福利國家,其他如德國、法國、丹麥、瑞典等國也陸續(xù)建成了福利國家。其中,北歐的瑞典、芬蘭、挪威等國更是成為福利國家的典型,被稱為西方福利國家的“櫥窗”。福利國家是由政府所進行的一種收入再分配安排,通過建立起廣泛的涉及到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失業(yè)、工傷、生育等方面的救濟和保險體系,一個覆蓋所有人口的社會保障體系建立起來,低收入人群在其中尤其受到好處,這使他們不會因貧困而走向秩序的反面。這樣,福利體系就成為社會的“減壓器”、“調節(jié)閥”,對縮小收入差距、緩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穩(wěn)定等,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在福利國家建設的同時,工人的社會處境和地位有了較大提高,工人的經濟和社會參與深入發(fā)展。在經濟參與方面,工人作為與資本平等的一方而受到重視,勞動與資本同權,工人不再單純被視為生產的成本或要素,企業(yè)被看作是勞資雙方共同參與的結果,具有一定的社會性,而不單純只是企業(yè)家的個人資產。工人的經濟權利深入發(fā)展,組織工會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勞資談判和集體合同制度普遍確立起來。1944年的國際勞工大會明確將集體談判權列為工人的一項重要權利,并提出要加強勞資雙方的合作。在國際勞工組織的推動下,各國企業(yè)生產過程中工人的參與普遍得到了加強,在企業(yè)董事會和監(jiān)事會層面都有一定的職工比例,工人能夠對企業(yè)的決策進行參與。參與企業(yè)生產決策,這是工人經濟參與中最具實質意義的參與方式。在這方面,德國的工人參與走在各國前列,德國在70年代通過《共同決定法》等一些制度建立起“職工共決制”,使職工代表能夠“參加企業(yè)職工委員會、參與決定企業(yè)管理、與雇主分享經濟權力”,“工人和雇主在許多方面實行‘共決’,為社會安定和經濟發(fā)展共同承擔責任”。[6]總之,這一時期勞動關系領域出現(xiàn)新的變化,廣泛的民主參與成為勞資關系的重要內容,制度化、規(guī)范化成為化解勞資矛盾的主要途徑,勞資關系總體趨于緩和與合作。
在經濟參與深入發(fā)展的同時,工人的社會參與也獲得了迅速的發(fā)展。工人社會參與的發(fā)展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方面,隨著福利國家的建設,工人獲得了非常重要的社會權利,享受到了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成果。福利不僅是一種經濟安排,而且是一種社會權利,所有的公民都有權獲得必要的社會保障,以免于貧困匱乏,并能平等地參與國家和社會生活。工人獲得了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等方面的保障后,他們就減少了許多后顧之憂,能夠更好地參與政治和社會生活,增加向上流動的機會,在通向平等的路上前進了一大步。另一方面,隨著治理的興起,工人已成為社會治理體系中的重要主體,能夠參加對廣泛的社會公共事務的治理。治理是對傳統(tǒng)政府管制的超越,它認為現(xiàn)代社會公共事務的復雜程度已遠遠超出了傳統(tǒng)政府統(tǒng)治和管制的范圍,必須要引入更多的治理主體,以更為多樣化的方式對社會進行管理,以達到更好公共服務的目的。治理開辟了公共事務管理的新篇章,所有的組織和個人在其中都能找到需要自己的地方,都能成為參與治理的重要主體。工人毫無疑問也是重要的社會治理主體,他們在企業(yè)生產、社會秩序、環(huán)境保護、社區(qū)建設等很多領域都能夠發(fā)揮自己的參與價值,工人參與是保障治理成功的重要一環(huán)。
總體來說,二戰(zhàn)之后工人在經濟和社會參與方面有了深入的發(fā)展,工人享有了更多的經濟權利,并且能夠參與企業(yè)的生產決策過程,經濟民主化的程度進一步提高。福利國家的建設也使工人獲得了重要的社會保障權利,享受到經濟和社會發(fā)展所帶來的好處;同時工人還是重要的社會治理主體,能夠參加廣泛的社會公共事務的治理,社會平等的程度也提高了。經濟和社會平等的發(fā)展,使工人的參與更具有實質性的效果,工人對現(xiàn)行政治體系和社會的認同程度更高,工人被更為緊密地吸納進了現(xiàn)行秩序體系中,勞資關系穩(wěn)定,社會秩序安全。這種情況再次說明,制度化吸納是應對參與擴大和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途徑。
以上對西方發(fā)達國家工人參與的歷史發(fā)展做了一個大概的介紹,從中我們可以作出以下判斷:
(一)西方國家工人參與的發(fā)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幾個階段的發(fā)展,每個階段都有自己的重點,并且前后階段具有一定的關聯(lián)性。工人參與發(fā)展的早期階段主要是自發(fā)的、改善自身境況的經濟斗爭;經濟狀況改善之后,工人參與的發(fā)展轉向第二個階段,爭取對于維護工人權利至關重要的政治參與的權利,這一階段的斗爭具有相當?shù)淖杂X性,是工人階級意識覺醒的產物。第三階段的參與發(fā)展是工人權利向經濟和社會領域的延伸,是工人政治平等權利的自然延伸,也是保障政治平等權利的必然要求。這三個階段的發(fā)展形成了完整的工人參與權利。三個階段的發(fā)展似乎表現(xiàn)出一定的普遍性,但還需要更為深入的研究。
(二)西方國家工人參與的發(fā)展不只是工人自己的事業(yè),它深受工人、資本家和國家三者復雜的斗爭和協(xié)調關系的影響。工人斗爭是推動工人參與發(fā)展的基本動力,參與權往往是經由斗爭獲得的,而不是自動產生的。資本家階級一般會壓制工人的權利,否定或限制工人參與的發(fā)展,在這里,資本和勞工的利益構成長期的沖突。國家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國家的態(tài)度對工人參與的發(fā)展具有較強的加速或阻礙的作用。在勞資沖突中,國家較傾向于資本的利益,但也會順應形勢確認和保障工人的權利。
(三)工人參與的擴大對政治秩序會帶來相當?shù)奶魬?zhàn),有效應對挑戰(zhàn)的辦法是制度吸納。當國家具備制度吸納的能力,能夠將工人的利益訴求吸納進政治體系時,工人就不會采取大規(guī)模的暴力反抗,并更容易對制度產生認同,成為維護而非反對現(xiàn)狀的力量;反之,當國家無力吸納或不愿吸納工人的參與訴求時,
工人更容易接受激進的主張和采取激進的行動,對政治和社會秩序產生強烈沖擊。
此外,西方國家近年來勞資關系發(fā)生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可能會給工人參與帶來新的改變,我們對此應該要加以注意。第一,后工業(yè)化社會中,工人階級在發(fā)生分化,工人階級內部不是鐵板一塊。由于收入、工作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等的差別,工人內部已經形成不同的階層,尤其是腦體分化比較明顯。資本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使階級分層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并對工人運動產生了很大影響。第二,上世紀80年代以來,英美國家實施了新自由主義改革,這一改革隨后在全球范圍內產生了影響,新自由主義鼓吹私有化、市場化和自由化,實際增強了資本的力量,削弱了勞工的力量,勞工運動在英美國家衰落,并對其他國家也帶來不可忽視的影響。第三,全球化的發(fā)展改變了勞資力量的平衡,在勞資談判中資本處于更加有利的地位,勞工力量發(fā)展則受到削弱。在全球化的發(fā)展中,資本能夠輕易跨越國界實現(xiàn)跨國生產,勞工則很難突破國界的限制,資本常常利用這一點來壓制勞工的要求,工會則往往不得不做出讓步。
注釋:
①在工業(yè)化早期,工人常常把機器視為貧困的根源,以搗毀機器的方式作為反對企業(yè)主、爭取改善勞動條件的手段。搗毀機器運動持續(xù)了很長時間,1811年形成運動高潮,后來在英軍的殘酷鎮(zhèn)壓下逐漸消退。
②費邊主義是19世紀后期流行于英國的一種社會思潮,以“費邊社”為代表,在知識分子中有很大影響力,其代表人物有喬治·蕭伯納、悉尼·韋伯等。費邊主義的基本主張是提倡階級合作、社會和平,以漸進改革實現(xiàn)向社會主義的過渡。
[1](德)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A].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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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梁霞)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Enlightenment of Worker’s Participation in Western Countries
Yang Hongxiao
Enlargement of worker’s participation in modernization will challenge original politics and social order, which is a problem all modern countries will face. Western developed countries are pioneers in modernization so that their development experience is of great importance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 Three stages in worker’s participation in western countries—early economic struggle, development of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enlarge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participation after the World War II—helped to address the crisis and ultimately decided worker’s important roles of maintaining the social stability. Western countries’ experience shows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worker’s participation is a complicated process, therefore, system absorption is crucial for dealing with the challenge.
worker’s participation; economic struggle; political rights; economic and social rights; institutionalization
本文是中國勞動關系學院2014年度中央高?;緲I(yè)務費專項資金項目“協(xié)同管理:社會組織參與社會管理”(項目編號:14zy00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D411
A
2095—7416(2016)05—0034—06
2016-09-07
楊洪曉(1984-),男,山東日照人,中國勞動關系學院講師,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2013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工人政治、比較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