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潔敏

來自星星國度的人

文/楊潔敏

誰會相信一個年輕的旅人能造出星星呢？皇帝、大臣、奶奶、孩子，全城的人都不相信，除了那個善良的盲女孩。

或許，最美麗純凈的心，才能遇見最美麗燦爛的星星。

這是這個國家里最古老的廣場了，它的四周是乳白色的石階，不遠處立著幾根粗大的石柱。因為經(jīng)歷的時間已經(jīng)太久了，石階和石柱都磨損得很厲害。夏天，陽光照在大石柱上，在石階上投下一片片的陰影，給炎熱的夏季帶來一些陰涼。夏天總有些不得不頂著大太陽走路的人，他們走到這里，往往都會在那些陰影下稍微休息一下。

太陽慢慢西斜了，可白日的暑氣還沒有褪盡。附近人家的小孩子紛紛跑出家門去廣場玩兒的時候，人們看見石階上坐著一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走了很遠的路，鞋子和衣服都穿破了，他坐著休息，看上去很疲憊。

“您是從哪里來的呢？”有人走過去問。

“我是從星星的國度來的呀！”他微笑著。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雖然很累，可他的眼神還充滿了活力。

“哈哈,星星的國度么？……”聽到這個回答，人們笑個不停，就好像聽到一個最好玩的笑話一樣，“哎喲喲，星星的國度，就是那個有很多星星的國度么？難道那個國家里到處都是星星？”

“是的。”那個年輕人一點兒也沒有生氣，仍然面帶微笑地說。人們笑得更厲害了，私底下有好多人都覺得他是個瘋子，或者是因為走了太遠的路，熾烈的陽光把他的腦子曬得發(fā)昏了。只有孩子們愿意和他一起玩，他隨身帶著一把小剪子和一些彩色的紙，當孩子們圍過來的時候，他就用小剪子和彩紙剪出各種各樣的形象。其中有正在池塘里游泳的天鵝，有正準備捕食的獵鷹，還有一個盜了天帝的火種送給人間的女神，她踏著火向人間飛奔，長長的頭發(fā)在鮮紅的火焰中飄散，有些頭發(fā)已經(jīng)燃起來了。因為火的溫度太高，她已經(jīng)被燒成半人半獸的形狀。

“你這是要去干什么呢？”人們好奇地問。

“去旅行。”他一邊剪著紙一邊回答說，“旅行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已經(jīng)到過很多國家，見過很多人了。世界真大啊，什么奇怪的事都可能發(fā)生呢?！?/p>

他把剪紙分給孩子們，孩子們高興得叫起來，廣場上一下子熱鬧了很多。他很快把那些剪紙分完，站起來，繼續(xù)向前走去。當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他來到了一戶人家。

“對不起，能給我一點兒水喝嗎？”他幾乎已經(jīng)一整天沒喝過水了，嗓子干得要裂開一樣。

“對不起，奶奶出門去了。水壺里有白開水，茶葉在抽屜里面，自己倒一下好嗎？”一個女孩在房間里回答說。那姑娘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她視力很不好，只能感覺到一點點光，但每天晚上，她總要堅持親手把燈點亮。

年輕人默默地喝了水，他注視著這個女孩子。她長得很美，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睫毛又黑又長。黑漆漆的頭發(fā)編成了一條整整齊齊的發(fā)辮，發(fā)辮上頭還扎了一條淺藍色底起白花的緞帶，結(jié)成蝴蝶結(jié)的樣子垂在胸前。

“請問，今天晚上天上有星星嗎？”女孩子突然問。

年輕人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了一眼，說：“本來是有的，可是剛剛飄來一些云，把星星遮住了?！?/p>

“哦?！迸⒆雍孟裼行┦昂芸尚Π?，就是天上有星星我也看不清楚呢，不過……我還是希望每天晚上天上都有星星。滿天閃爍的星星看上去一定非常漂亮吧，唉，我只能在做夢的時候看到它們?！?/p>

“我可以給你做一顆星星?！蹦贻p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

“可以嗎？真的可以做出一顆星星嗎？”女孩子激動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可以的?！蹦贻p人微笑著，“我是來自星星國度的人呢，不過做一顆星星要花費一些時間和精力，我盡力而為吧?！?/p>

年輕人在盲姑娘的家里住下了，人們看見他有時候一個人沿著河岸散步。他時而停下來，揀一些表面光滑的五顏六色的小石子。人們還看見他用細紗布做了一個漏斗模樣的工具，在河邊的沙堆旁一站就是一天，就是最炎熱的天也不肯休息。他將那些滾熱的沙子放進漏斗里淘，當沙子慢慢流盡的時候，在漏斗邊緣總能留下一些閃光的小亮片。他小心地將那些小亮片搜集起來，放進一個透明的小盒子里。人們還看見他四處尋找四季的鮮花和罕見的草藥。

“騙子！”有些人憤怒地說，“他準備用謊話騙那個可憐姑娘的心啦！”

“真是個瘋子！”還有些人說的話就更加刻薄了，“那個姑娘平日里也瘋瘋傻傻的，只有像她那樣的傻姑娘才這么容易上當受騙呢——眼睛都看不見，還老在家里點燈，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哈哈！”

年輕人每天都辛苦地進行著他的工作，他把鮮花和草藥放進火里，弄出一種有三種顏色的火。他用這奇怪的火熔化了各色石子，做出一個八角星形狀的模子，模型上有一個小孔，他小心地把那些好不容易淘來的沙金亮片從那個孔里灌進去，再把模型裝進一個匣子里。

“真是漂亮呢?！迸⒆芋@喜地說，“我看見了，一顆明亮的星星正閃著明亮的光呢?！彼吲d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現(xiàn)在還沒有做好?！蹦贻p人微笑著說，“等到做完的時候，它會更漂亮?！?/p>

一個外國來的年輕人正在做星星的消息傳到這個國家的皇帝耳中，他也非常想看一下年輕人做的星星到底是什么樣子。他是一個很嚴厲的人，也是一個不太喜歡開玩笑的人，他下令讓那個年輕人帶著他做的星星到皇宮里來。年輕人帶著匣子進了皇宮，但他說星星還沒有做好。

“沒關(guān)系。我有許多顆星星，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是我的，我當然知道你這顆比我的差多了，不過，我還是愿意看一下。”皇帝看了一眼年輕人做的星星，臉一下子拉長了。

“呸！你這個騙子！這不過是一塊石頭罷了?！?/p>

“對，這只是一塊石頭?！彼械某级键c著頭，看上去就像小雞啄米一樣。

“皇帝陛下，星星本來就是石頭做的?！蹦贻p人還是微笑著回答?；实鄯浅Ｉ鷼猓L這么大，還沒有遇見一個敢于頂撞他的人。他本來要下令把這個年輕人抓進監(jiān)獄，永遠都不放他出來，可是他的第十八個女兒卻告訴他，這個年輕人是外國人，應該由他本國來處置。這個公主是個很聰明的人，她讀過許多書。當她和年輕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用她聰明而略帶憂郁的眼睛看著年輕人，問：“你是哪個國家的人呢？”

“星星之國。”年輕人還是這樣回答。

“我在書上讀到過?！惫髡f，“那真是一個美麗的國家，不過，那里離這兒應該很遠吧，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夠去那個國家旅行呢！可是我現(xiàn)在沒有辦法離開這里，很少有公主能夠離開她自己的王國的……不，總有一天我也會出去看看！”她看著那塊被稱為星星的石頭，說，“那是一顆星星，我看得出來?！?/p>

公主送了年輕人一些禮物，其中最珍貴的一件是一串來自深海的珍珠。顆顆珍珠都晶瑩圓潤，發(fā)出淡粉色的熒光。他很高興，因為做星星剛好需要珍珠這種材料，他正為怎樣弄到珍珠而犯愁呢。

“我看見了?！迸⒆訉δ贻p人說，“現(xiàn)在那顆星星更明亮，也更美麗了。”

“還沒有做完呢。”年輕人說，“做完了它會更美麗?！彼纫郧案量嗟毓ぷ?，終于有一天，星星做成功了。這幾天他辛苦工作的時候，天一直陰沉沉的，人們有好幾個晚上沒有看見星星了。不過在沒有星星的日子里，人們還是像以前一樣生活，什么也沒有因此而改變。

“哈哈！那顆星星做成了么？這么多天了，就是石頭也煉成金了吧?！?/p>

“真是的，開什么玩笑!天上的星星怎么做得出來，看來那家伙真被太陽烤昏了頭啊。那家伙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指著一塊石頭對我們尊敬的國王說‘看，這就是星星’。”

“這種可惡的騙子、小丑，早該把他趕出我們的國家啦！”

講這種話的人多了，連女孩的奶奶也有些相信了，她不希望年輕人繼續(xù)住在家里，當她準備委婉地勸說年輕人離開時，年輕人已經(jīng)決定繼續(xù)他的旅程了。

他把匣子遞到女孩的手中，那匣子輕輕顫動著，似乎里頭關(guān)了一只大青蛙，只要一打開匣子蓋兒，那只大青蛙就會跳出來逃走。

“星星就在里面呢?！?/p>

“就在這里住下來不行嗎？”

“不，還得再往前去呢?！蹦贻p人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就動身了。

皇帝又知道了星星做成的消息，他讓盲姑娘帶著星星到廣場上去，在廣場上發(fā)布的信息傳播得最快，他想讓全國的人都知道，那個可惡的年輕人是怎樣用一塊石頭騙了一個盲姑娘的。

一個晚上，女孩子按照皇帝的要求做了，她緊緊地抱著那個匣子，她能感覺到星星在匣子里亂動。

“打開它?！被实勖畹?。

“不，一打開，星星就會飛走了！”

“打開它！”皇帝發(fā)怒了，他派人把那個匣子從女孩子手中搶過來，星星在匣子里跳得更厲害了?！捌婀?，石頭怎么會跳呢？這里頭是一只青蛙吧，或者……是一只老鼠？哇，老鼠！真惡心！”皇帝把匣子摔到地上，匣子蓋兒開了。

“好美??！”除了皇帝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這樣的驚嘆聲。

一顆……不，匣子里有三顆金色的星星。星星閃著金色的光芒，還沒等人們反應過來，那三顆星星忽然向空中筆直地飛去，升到一定的高度，忽然轉(zhuǎn)了個向，向遠方滑去。夜空中，留下三條美麗的金色痕跡。

“哇！流星！是流星！”孩子們驚叫著，向流星飛去的方向追去。

真是流星。人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流星。

“我能看見了?！迸Ⅲ@喜地喊道，“三顆金色的星星……有兩顆落在我的眼睛里了?！迸⒌难劬γ髁炼錆M活力。年輕人沒有騙人，他真的為盲女孩做出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