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疾走考拉
大風吹過,小心洗頭
文/疾走考拉
如果你也像我一樣,長著一頭卷曲的、茂盛的亂發(fā);如果你也像我一樣,不愛扎辮子,喜歡讓每一根頭發(fā)都能自由地呼吸,自在地飄揚,那么,你一定要注意了,我特意用加黑的醒目字體提醒你:大風過后,小心洗頭。
要是你能看見我此時的表情,就會更加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那天我像平常一樣散著頭發(fā),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起風了,真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少有的大風,還不停變化著方向。我只有一會兒正著走,一會兒倒著走,有時干脆一步也動彈不得。就這樣千辛萬苦地挪到家里。我直奔衛(wèi)生間準備洗臉洗澡,尤其是要好好洗洗我的臟頭發(fā)。西伯利亞的干土大概得有一個連埋伏在里面呢。
就在我準備洗發(fā)水的時候,在我的頭頂上響起了一陣細微的啾啾聲,我抬頭看了看,什么也沒有???可是……明白了,那聲音來自我的亂發(fā)叢中。不好!
我跑進臥室,找來一塊大塑料布,跪在上面使勁地甩頭發(fā)。“嘩啦啦,嘩啦啦”,竟然甩下了一大堆東西。
除了半斤不知是來自塔克拉瑪干還是撒哈拉的沙子不說,先是那只發(fā)出啾啾聲音的小家伙——一只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小麻雀,然后是一個小學生歷史課筆記本的封皮,一個脖子很粗的小狗的項圈,一首唱了一半的歌,幾枚不同的植物種子,一塊星星的碎片和一個名字的輕聲呼喚。
我望著眼前的這一大堆東西,好一陣愣神,不禁又仔仔細細地把頭發(fā)從里到外翻了一遍,以確定大風沒有再吹進去只亞洲幼象或脫軌的人造衛(wèi)星什么的。
“啾啾……啾啾……”小麻雀痛楚的鳴叫提醒了我,目前最緊要的,是解決這個小生命的溫飽問題,我跑到樓下,壯起膽子在滿是槐樹的小路上撿了幾只小蟲子。
不知你有沒有看過一部日本電影叫做《栗色小天使》的,講一個小男孩怎樣撫養(yǎng)一窩失去媽媽的小麻雀。我就照著他的樣子,戴上手套,用鑷子模仿鳥媽媽的嘴一點一點地喂它。小麻雀吃飽了,睡在我蓄滿棉絮的小花籃里,做起了香甜的夢。我松了一口氣,開始料理剩下的東西:
那個筆記本的封面屬于一個叫小朝的東風小學三年級二班的小學生。幼嫩的字體寫得清清楚楚。他一定是一個調(diào)皮的男孩子吧,才會任由筆記本這樣松散而不去修補,最后被一陣大風撕破??粗馄慕淌业拇翱陲w走,他一定被同學笑話了,一定挺無奈地坐在位子上。想象著他微微皺著眉頭臉紅紅的樣子,我覺得真是可愛極了。嘻嘻,雖然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我還是想按照線索把本子封面給他送回去,沒準是個有趣的經(jīng)歷呢。
下一件是個小狗項圈,我以前也養(yǎng)過小狗的,從上面磨損的小孔可以看得出,它的身材肯定夠胖,風至少要再大上一倍才能把小狗也一起帶到我的亂發(fā)叢里。哈哈,果然,項圈的背面角落寫著狗的名字,叫:豬。啊,還有主人的電話號碼。嗯,看來這個也好解決。打個電話還給“豬”。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那樣的大風,能把我天堂里的小狗吹回到我身邊……
在眼淚涌出之前,趕快看看大風還帶來了什么。
是一首歌,被風兒吹得破碎了,只剩斷續(xù)的一點旋律和幾個孤單的音符,仍然依稀能感到,是一段傷感的曲子。也許它被唱起的時候本是快樂的,但是飛越這個城市并不晴朗的天空,看到那么多在風中瑟縮的孤獨行人,穿越無數(shù)滄桑的塵土后,它無助地四散,飄落,就漸漸變得傷感了。
然而它畢竟是一首歌,在語言的盡頭呈現(xiàn)給我們的最美好的東西。那么,就讓我將它再一次唱起吧,把它重新修復完整,換一種堅強快樂的音調(diào),讓它從我的窗口開始一次新的旅行。大風已經(jīng)過去,黃昏漸行漸近,今晚的暮色也許會因為我的歌聲而不再那么憂郁。
接下來是那幾顆種子,可惜我的生物課上得糟糕,不知道這幾枚種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嘻嘻,也許這樣更好,種下去,可以暗自想象和期待。沒準是南瓜,也沒準是荔枝,或哪怕只是最最普通的狗尾巴草、死不了花,都是大風送給我的禮物啊。
那枚星星的碎片,嗯,又是讓人傷心的事。它從天上掉下來,不能再發(fā)光,它的可愛神奇的小身體如今就像一塊普通的石頭,但是你一定不要懷疑它星星的身份。從它靜默中暗自發(fā)出的光彩,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它曾經(jīng)就掛在墨色的天幕上,對著你我眨眼睛,不知疲倦地為孩子們講述著關(guān)于天空的動人童話,直到最調(diào)皮的一個也呼呼睡去。
所以,我要把它好好收藏,就像收藏那些童年的記憶。
那么,最后的最后,只剩下這一個名字,一聲溫柔的呼喚了。那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女性的悅耳的聲音,叫著“洋洋”,也或許是“陽陽”??赡苁俏荒贻p的媽媽叫她胖嘟嘟的小寶貝,也可能是戀愛中的女孩叫著男孩的小名。也沒準陽陽其實是個女孩,她們是要好的朋友,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甚至也許,是太陽的媽媽在叫她的兒子:“這么大的風,你也回來躲躲吧?!边@么多的可能性,哪一種才是真相呢?這是我們永遠沒法知道的。
忽然想起一部電影:《日瓦格醫(yī)生》。相愛的人被迫分別,很多很多年過去,他們都老了,在公共汽車上,醫(yī)生看到路上的一個行人,背影多像她啊,醫(yī)生趕忙跑下電車,在后面追著,嘴里叫著她的名字,可是,是逆著風吧,那微弱的聲音被吹走了,她沒有聽到,沒有停下來,沒有轉(zhuǎn)身。而他,終于跑不動了,那個名字在嘴邊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響,他捂著心臟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我這是怎么了?總會想到這些悲慘的事情。我想說的是,請大聲一點,當你呼喚一個人,尤其是在有風的天氣,尤其是當這聲呼喚是那么重要,這個名字是那么寶貴時。
就這樣,我給一只小麻雀當了媽媽,看它長大,高飛;結(jié)識了一個叫小朝的調(diào)皮可愛的小男孩;把一只肥胖的小“豬”心愛的項圈還給它,它高興地把它的小鴨玩具借給我玩了一分鐘呢。
我還唱了一首歌,并把它變得快樂;擁有了三棵秘密的植物和一個充滿期待的秋天;一顆長眠的星星。
只有那聲呼喚是不屬于我的,就讓我來幫他保存吧。總之,我能肯定的是,這個叫做陽陽的人,有人多么溫柔地愛著你呀。
說到這里,你一定理解了,當大風過后,為什么要小心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