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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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的語言
木文
一個人如果在村莊住久了,就能聽懂村莊的語言。如果離開村莊太久了,就會想念村莊的語言。
東風(fēng)拂嫩柳,那是自然喚醒村莊的語言;夏雨打芭蕉,那是大地滋潤村莊的語言;秋霜染百草,那是畫工裝點(diǎn)村莊的語言;冬雪落阡陌,那是天使親吻村莊的語言。
布谷鳥在天地間“布—谷,布—谷”般清脆地啼唱;蟬站在高枝上,扯開嗓子嗩吶般地長鳴;蟋蟀們趴在草窠里,休閑地彈奏起舒緩的小提琴;啄木鳥抱住光禿禿的樹干,“篤篤”地敲打著鍵盤。這些,都是村莊的獨(dú)特的語言。
一條小河沿著村莊潺潺地流淌,嘩嘩啦啦的水聲就是它的語言。游魚玩得不耐煩了,調(diào)皮地向水面吹一口氣,浮出水面的氣泡就是它的語言。蜻蜓在一根水草上立久了,撐開那蟬翼般透明的翅膀,“咝”的一聲輕顫,便升空了,水面上留下一圈圈蕩漾開來的花紋,這是它與水草告別的語言。蜜蜂們采完花粉之后,頭也不回地飛走了,其實(shí),它們在用雙臂擁抱花蕊的時候,就早已留下了或感激或告別的語言。河水結(jié)冰的時候,孩子們在冰層上滑冰車,趕冰猴,會聽到冰層“喀拉喀拉”的裂響,這就是孩子們說的“冰咬牙”,它是村莊向頑童發(fā)出危險警告的語言。
村莊里,桃花紅了,李花謝了,菊花黃了,梅花白了。這些都不需要發(fā)出聲音,它們永遠(yuǎn)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這些,又都是村莊默默的語言。
村莊的傍晚,是一個語言的聚會。
麻雀成群結(jié)隊(duì)地躲在矮樹叢中,嘁嘁喳喳爭論不休。夕陽讓紅光鋪灑了滿地,把土壤里煩躁了一天的小生靈撫慰得熨帖而安靜。一只蚯蚓,拖著笨重的身軀,正躲在紅光當(dāng)中做著美夢,那是一種安詳?shù)恼Z言。
仔細(xì)聽。豬吃飽后吧嗒著嘴巴的哼哼聲,雞在架上擠來擠去的咯咯聲,羊找不到媽媽的咩咩聲,騾馬在土地上踏出的噠噠聲,狗有點(diǎn)不滿意的汪汪聲,牛急切的哞哞聲。各種各樣的語言,交織在了一起,活躍一陣。當(dāng)夕陽落山,夜色漸濃,一切又都陷入沉默。有時候會出現(xiàn)一陣莫名的騷動,各種聲音接連地響起來,像沒睡熟的孩子們的囈語。
月亮伸出她柔軟的雙臂,安撫著村莊的一切安睡,這便是最溫柔的肢體語言。第二天,旭日東升,當(dāng)紅光再次潑灑,雄雞報曉,村莊的新的一天的語言就又被喚醒了。
村莊里還有一些很特別的語言。比如,那些悠長婉轉(zhuǎn)的吆喝聲。
有走街串巷賣冰棍兒的;推著車架子賣糖葫蘆的,賣棉花糖的;打著鐺鐺賣香油的,賣豆腐腦兒的;尖著嗓子賣油條的,賣小魚兒蝦米的。
各種方言,各種腔調(diào),匯聚在一起,儼然成了一門深奧的村莊語言學(xué)。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盡管有些吆喝聲已經(jīng)在村莊里消失了,但它們卻化作了村莊獨(dú)特的語言符號,永遠(yuǎn)珍藏在了能聽懂村莊語言的人們的記憶中。
村莊里還有一種語言,是最令人難忘的。
天剛擦黑兒的時候,頑皮的孩子們還在街上瘋跑。大人們把飯做熟后,就會站在村里的主街道上,或者熱鬧的路口,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喊,“XX,快點(diǎn)回家吃飯。”這種語言,從村西頭傳到村東頭,再從村東頭傳到村西頭。無論當(dāng)時父母的喊聲里,蘊(yùn)含的是渴求,是責(zé)怪,還是呵斥,多年之后,它都會成為記憶中最值得懷念的最溫暖的鄉(xiāng)村語言。
實(shí)在找不到,村莊的大喇叭(村莊官方語言)就會喊話了,“XX家的孩子,聽到廣播后,趕緊回家吃飯”。
村莊的語言,其實(shí),是一門很簡單的學(xué)問。有的只是一些獨(dú)特的聲響,一個溫柔的動作,一種特有的眼神,或者一份獨(dú)特的意境。
就像村莊里老人的一個意味深長的咳嗽,需要懂它的人靜下心來去聽它,讀它。
(選自2013第2期《讀者·鄉(xiāng)土人文版》,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