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小皮箱托托
◎王祖遠
在意大利的一個小鎮(zhèn)上,一間充滿皮革味、有各式各樣工具的小店里,有個皮箱正靜靜地躺在工作臺上。皮箱的四周鑲嵌著華麗的金線,他的身上還有深色的菱形格紋,兩個擦得锃亮的大銅扣更增添了他的貴氣。
這個皮箱叫托托,他剛在一個有明亮滿月的夜里,從一位老師傅的手中誕生。托托對這個世界感到非常好奇,他瞪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天慢慢變亮了,玻璃櫥窗漸漸透進了日光;外面有腳踏車“丁零、丁零”踩過石板坡道的聲音;賣菜的婦人、賣牛奶的女孩,還有送報紙的年輕人正各自忙著手里的活;人們?nèi)齼蓛纱┧笤诮值郎稀?/p>
小店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門鈴發(fā)出清脆的笑聲,原來是老師傅來了。托托趕緊打起精神,他要讓老師傅看看他神氣的樣子。
老師傅用他那長滿老繭的大手溫柔地撫過托托的表皮,然后拿起一塊布,在布上噴了些東西,再輕輕地擦拭。頓時,托托變得容光煥發(fā),他好喜歡自己這個樣子?。?/p>
門鈴隔三差五地響起,小店里陸續(xù)來了一些客人:打扮體面的紳士、扎著羊角辮的可愛女孩、帶著孫子來的老爺爺……但是托托撇撇嘴,根本不想搭理這些人,他才不要離開他出生的地方,去外面風(fēng)吹日曬雨淋的呢!要是他柔嫩的皮膚被碰傷或是長出皺紋來,那不得丑死嗎?
這時,有位披著披肩、挽著髻的貴婦進來了,她不時伸手觸摸各種皮料,終于,她看到了托托。她仔細地觀察托托身上那完美的縫線,又瞧瞧托托的精致做工,還請教了老師傅幾個問題,最后,貴婦便帶著托托回家了。
托托現(xiàn)在靜靜地躺在華麗的房間里,身邊有許多人忙進忙出,他們都在為一個漂亮女孩的婚禮做著準備。原來,托托是貴婦買給心愛女兒的新婚禮物之一。
“奈奈,快把你的行李裝到新皮箱里去吧!”
女孩聽話地把皮箱打開,開始收拾東西,她將要帶著這個新皮箱展開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她叫奈奈,奈奈就是我的新主人了?!蓖型懈械阶约旱亩亲右蛉M許多東西而變得鼓鼓的,這樣他就不帥了。于是,他趁著奈奈不注意,深吸一口氣,把肚子里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咦?皮箱里的東西怎么都跑出來了?”奈奈覺得奇怪,卻不假思索地把東西收進皮箱里。
“討厭,我不要讓這些東西躺在我肚子里!”托托又把行李吐得滿地都是。
“咦?我剛剛都收拾好了,難道是我忙昏頭了?也許是這幾天真的太緊張了。小皮箱,我明天就要結(jié)婚,可是我緊張極了!你可真漂亮,明天我也會和你一樣漂亮嗎?你陪著我,人們也會覺得我看起來還不錯吧?”
托托聽了奈奈的話,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滿是甜蜜的微笑,看起來真可愛!他不禁想:放心,帶著我,絕對讓你有面子!
托托不再反抗,奈奈終于順利地裝好了行李。當(dāng)新娘帶著托托來到新家時,他感受到了周遭注視的目光,那些目光使他感到自己是多么重要;而奈奈也對托托十分呵護,沒讓他受一丁點兒傷。
奈奈展開了新的生活,托托只希望他能夠靜靜地待在房間的某個角落,誰也別來吵他??赡文蜗矚g帶托托去旅行:“嘿!小皮箱,我們要去地中海的島上玩,這是我的蜜月旅行喔!我?guī)е悖蠹乙欢ㄓX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你說呢?”
“哎呀!我可不想曬太陽!”托托皺著眉頭喊道,可奈奈是聽不到的。他一想到那些會傷害他皮膚的陽光與海水,他的皮膚好像都在喊痛;但是他又想,這樣能讓其他人見識他的帥氣,托托又得意地大笑起來。
果然,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稱贊這對小夫妻,還有人停下來打聽小皮箱是哪兒定做的,這些都讓托托非常得意。
“小皮箱,有你陪著我旅行,真好!”奈奈細心地把托托身上的灰塵擦干凈,又幫他抹上保養(yǎng)劑。托托每天都過著被仔細照顧的幸福日子。
直到奈奈生下女兒,托托才有了另一個任務(wù)。
“不要把嬰兒尿布和擦嘔吐物的手帕放在我肚子里!”托托毫不客氣地把這些東西從嬰兒床一路撒到花園,嫁禍給剛會走路卻不會說話的小嬰兒。
“怎么會這樣?小寶貝!你真是太調(diào)皮了!小皮箱很辛苦才裝好這些東西的!你這樣媽媽會生氣!”奈奈數(shù)落了小嬰兒,轉(zhuǎn)頭對托托說:“小皮箱,小寶貝她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呀!你沒受傷吧?你真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我會一直好好照顧你的;將來等我的小寶貝長大了,我就把你送給她,讓她繼續(xù)照顧你。等到有一天,我不能陪在她身邊,就請你幫我陪著她,好嗎?”
聽到奈奈這么說,托托深受感動,沒想到主人這么重視他,就算他老了、舊了,主人還是會溫柔地幫他保養(yǎng),讓他看起來依然光亮。接著還會有小主人繼續(xù)愛護他。既然如此,幫主人做點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于是,托托改變了,就像奈奈呵護他一樣,托托也開始小心地保護主人的東西。就算有一堆行李擠在他肚子里,他也會漲紅臉,拼命撐著身體,不讓他肚子里的東西被壓壞或擠扁。
十年過去了,托托陪著奈奈一家經(jīng)歷了冬暖夏涼、天晴雨雪,他身上雖然多了些小傷口,但他總能陪著主人一家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然后再和他們一起回家。
不過,最近家里的氣氛不太一樣。以往晚餐過后不久,奈奈一家會相擁互道晚安;但是現(xiàn)在已是深夜,奈奈和她的丈夫仍舊坐在桌子旁,點著一支蠟燭,低聲談?wù)撝恍┞犉饋碜屓撕芎ε碌氖漏ぉ?/p>
戰(zhàn)爭要來了!
從主人口中得知,面包和牛奶的價格漲得比想象中還快,糖和油也成了奢侈品。為了不讓家人餓肚子,奈奈得拿一些衣服、首飾去變賣。謠言四起、人心惶惶,越來越多拿槍的軍人在街上巡邏,一輛輛吉普車載著人出去,又空著車回來……
很多人都離開了本城,但是奈奈夫婦不忍心離開家園,直到他們聽到炮彈爆炸聲在鄰近的街道響起,才迫使他們改變主意。他們趕忙將值錢的東西塞進了皮箱。
托托又要跟著奈奈一家去旅行了,只是這一次,誰都不知道旅程結(jié)束后是否還回得了家。托托從來沒有在那么擁擠的火車上待過,小孩的哭聲和濃濃的汗臭味幾度讓他要爆炸;但是當(dāng)他低頭看到奈奈一家憂慮的神情時,他只是默默地躺在行李架上……
突然,一串爆炸聲響起,火車劇烈地震動著,所有人驚慌地往前傾,火車停下了,托托差點從行李架上跌下來!他還來不及反應(yīng),一連串的子彈射穿了玻璃窗戶,乘客尖叫著臥倒,但還是有人被子彈擊中了!爆炸聲不絕于耳,濃煙和火苗四處亂竄……當(dāng)一切歸于平靜,托托低頭一望,火車里橫七豎八躺了一堆人,其中包括奈奈的丈夫,他的胸前全是血!
奈奈不可置信地抱著自己的丈夫,她張大嘴巴,似乎在喊著丈夫的名字,卻因悲痛過度,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路人拖著她離開車廂,那一刻,世界好像被抽干了空氣。
托托被人粗魯?shù)厝M奈奈的手里,他們被安置在一間收容所里,奈奈的女兒睡了,奈奈將衣服一件件疊好收進皮箱……過往的歡樂時光好像都沉到水里去了,又遙遠、又朦朧,她的淚一滴滴落在托托的身上,托托覺得那些淚水里的鹽分好像扎進了他的身體里,讓他的心生疼。
托托好想為奈奈再做些什么,除了保護好奈奈唯一的資產(chǎn)——幾件衣服、幾張照片外,托托也好想保護奈奈和她的女兒,至少他希望能保護她們平安抵達這趟旅程的終點。
收容所里不時傳出傷者的呻吟聲,托托睡不著,他望著窗外圓圓的月亮,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曾經(jīng)在這樣的月光下來到這個世界,遇到了奈奈。
奈奈的眉毛揪得好緊,好像白天的槍響還在她的夢里戳著她脆弱的心,一聲又一聲。
“不對勁,好像真的有槍聲!”托托驚覺,不少人也從床上跳起來東張西望。
更多的槍響傳來,奈奈尖叫著把女兒摟進懷里。托托看著一個炸彈從窗外飛了進來,他大叫著:“小心!”同時飛身過去,張開肚子接住了那顆炸彈!
“轟??!”托托肚子里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有黑煙從皮箱的縫隙竄了出來。托托猛咳了幾下,黑煙把他的表皮都熏焦了,除此之外,托托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奈奈沖上前想要抱回托托,但是其他人硬是拉著她的手臂往另一個方向撤離,奈奈無奈又著急地回頭張望,只見收容所陷入一片火海,火光中,托托陷在火海中。
很多很多年以后,只身帶著女兒、勇敢地活了下來的奈奈來到一個充滿皮革味的小店,她東看看西瞧瞧,很久都沒有下決定。
“女士,請問您需要什么嗎?”老板問。
奈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的女兒要結(jié)婚了,我想送她一個皮箱,給她當(dāng)新婚禮物。不過……我就只有這些錢,請您幫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這些錢恐怕只能買個二手的了,您能接受嗎?”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二手的也可以!”
老板點點頭,轉(zhuǎn)身到儲物間里,拿了幾個皮箱出來,正當(dāng)他要關(guān)上儲物間的門時,奈奈大叫一聲:“請等一下,那個皮箱!”
老板回頭對她笑了笑,說:“那個皮箱是不賣的,之前有好多客人把他買回去之后,根本沒法裝東西!只要一放東西進去,東西就全掉出來……”
聽到這兒,奈奈眼里泛了淚水,她的嘴角卻上揚著。
老板繼續(xù)說:“唉!可惜了,這個皮箱的外表雖然有點黑,不過他可堅固著呢!只是,不能裝東西的皮箱,誰還會要呢?”
奈奈點點頭,她知道誰需要他。她用手輕輕地撫摸皮箱的表面,皮箱竟然“啪”一下自動打開了。
“你還記得我……我的小皮箱!”奈奈喜極而泣。
是的,托托從沒忘記過他的主人,他在等待著再遇到奈奈的那一天,他要遵守當(dāng)初的承諾,一直陪在她們身邊!如今,他們終于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