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研究院 史青岳
心靈的對話(上)
——記林朝陽、朱亦兵、盛原鋼琴三重奏音樂會
中國藝術研究院 史青岳
鋼琴三重奏是室內樂中非常難的演奏形式,演奏者既要有鮮明的音樂個性和精湛的技術,又要有傾聽和默契配合的能力。2016年1月,林朝陽、朱亦兵、盛原,這三位不同性格、極具個性的音樂家,在北京和上海兩地舉辦了兩場鋼琴三重奏音樂會,這是一次室內樂的對話,更是古典音樂的盛宴。三位音樂家對藝術有共同的追求,是音樂,為他們搭建了溝通的橋梁。舞臺上,他們用心交流;生活中,他們坦誠互助。筆者有幸見到這三位音樂家,聽他們講述音樂和他們自己的故事。他們對待藝術的那份熱愛,他們堅持與執(zhí)著的態(tài)度,深深地打動了我。他們是中國這片熱土上純粹的藝術家,我們需要更多像他們這樣“接地氣”、“辦實事”,富有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的藝術家們。
室內樂 鋼琴三重奏 林朝陽 朱亦兵 盛原
Aspirin攝
Salt·林朝陽是中國當代小提琴家、作曲家、制作人。他自幼受父親指點,7歲時,拜林宜弩先生學習小提琴。1981年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先后師從張世祥、周斌佑、丁芷諾。1988年,赴莫斯科國立柴科夫斯基音樂學院,師從小提琴教育家卓麗婭·西赫穆薩耶娃。1996年歸國,就職于中央音樂學院。數十年來,林朝陽在世界各地舉行音樂會。美國作家蓋·泰萊茲曾評論道:“難以置信,在您的音樂中我能聽到那純正的歐洲文化的優(yōu)雅……”法國小提琴家熱拉爾·布萊稱 “在樂句的安排、音色的變化、節(jié)奏的控制、激情與寧靜的對比上都極為完美,表演無懈可擊!”他創(chuàng)立的“北京弦樂四重奏”小組曾在90年代末頻繁演出,與眾多音樂家合作,促進了我國室內樂的發(fā)展。在這一時期,他的音樂活動獲得了已故音樂大師艾薩克·斯特恩的關注,并被攝入奧斯卡獲獎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扎特”之續(xù)集。
2005年開始,林朝陽投身于影視音樂和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和制作,創(chuàng)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影視劇音樂,如電視劇《人間正道是滄?!贰ⅰ段伨印?、《手機》、《你是我的兄弟》、《浮沉》、《唐山大地震》、《相愛十年》,電影《秋喜》、《扎蘭諾爾》、《辛亥革命》、《失戀三十三天》等。
林朝陽對于室內樂和音樂本身的內涵,給出了獨到的見解。他善于挑戰(zhàn),追求完美,把古典音樂的大氣磅礴和流行音樂的細膩情感完美融合,不愧為“全能的藝術家”。
黃京 攝
史青岳(以下簡稱“史”):林老師,您好,您和朱亦兵老師、盛原老師在北京和上海舉辦了兩場三重奏音樂會,我們知道您三位在各自獨奏領域都非常有建樹,那是什么機緣讓您三位有舉行這場三重奏音樂會的想法呢?
林朝陽(以下簡稱“林”):之前我跟朱亦兵有很多合作,我寫了很多影視劇的作品,但凡有大提琴的部分,我總是請他來演奏。三重奏音樂會是我們三個人的第一次合作,看看相互之間能激發(fā)出什么靈感。我們三個人的個性和背景完全不同,我們可以從各自的角度來補充更多的東西。
史:您是在小提琴獨奏和室內樂方面都非常有建樹的一位藝術家,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接觸室內樂?您怎么理解室內樂這種演奏形式?
林:從十四五歲就開始了。其實不同的演奏形式只是一個分類,比如說我們這次三重奏,我不覺得朱亦兵在拉大提琴,我也不覺得盛原在彈鋼琴。其實一個好的創(chuàng)作,一個有趣的對話,一個愉快的起點,是在我們心智和教養(yǎng)等方面都達到了一樣的高度下完成的,而演奏是對于人情世故的理解,其實沒有樂器的時候,音樂已經存在。
史:那您認為室內樂的精華是什么?
林:超越自己,打破自我限制,并且給予對方支持,成為一個共同體。
史:您一直從事古典音樂的演奏和研究,從2005年開始,您進入到影視音樂的創(chuàng)作和制作,是什么機緣讓您對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開始感興趣?
林:我樂于接受每一次機會的降臨,但凡有吸引力的事物我都會嘗試。上大學的時候我畫過一段時間的畫,也做過一些指揮方面的研究,指揮了一些樂團,比如北京交響樂團。從事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其實我也沒有想到,只要是碰到有興趣的東西,我總是盡全力做。你放一張白紙在我面前,我把音填滿,它就是一個作品。
史:您從古典音樂的演奏跨界到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這個轉型非常成功,您覺得從事古典音樂的演奏和從事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有什么不同?兩者怎么能更好地相輔相成?
林:兩者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音樂的范疇被拓寬,就像你可以穿古代的衣服,你也可以穿當代的衣服。它們是一個整體,創(chuàng)作是音樂的基礎,它可以給我?guī)砗芏鄦l(fā)。流行音樂和古典音樂,不過是音樂潮流的不同時代。
史:那您現在對于古典音樂的演奏和理解有了什么變化?
黃京 攝
林:這個變化很大,當你非常了解音樂的另一面時,你就會重新審視對這一面的理解。你會越來越快、越來越全面的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更有價值,而且會讓你做的更好。
史:就是說從事演奏的人一定要搞一點創(chuàng)作,這樣對他的演奏會有幫助。
林:最好是這樣,因為音樂的建立是極度客觀的,音樂的本質是數理化。當你開始創(chuàng)作,你會重新審視你的演奏,你會站在另一個角度,更加通透的認識音樂。簡單的東西是最有效的,同時也是最深刻的。
史:您創(chuàng)作了非常多的影視音樂作品,比如《失戀33天》、《辛亥革命》、《手機》、《人間正道是滄?!返鹊?,現在正在為丁薇老師制作專輯,您認為影視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純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有什么不同?
林:影視音樂是量體裁衣,是訂件。這像蓋房子,如果你要一個教堂我就幫你蓋一個教堂,如果你要一個體育場我也可以幫你蓋一個體育場,功能迥異,但內在結構和制作法是一樣的。而流行音樂更需要極端的自我,不能循規(guī)蹈矩。
史:您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一直在制作丁薇老師的這張專輯,我相信專輯的品質是非常高的,說明您是一位非常注重細節(jié)和質量的音樂家。
林:我們已經在去年發(fā)了首支單曲,今年秋天將在英國發(fā)行專輯。我們用最好的平臺來保證制作質量,一切自己說了算,比如一段音樂寫出來后,如果還有新的感受,我們會繼續(xù)修改。這要在傳統的唱片公司,他會說:“不行,我們等不了你,請你就這樣發(fā)了?!币驗楣居谐杀竞怂?,但是我們不一樣,如果你能夠獨立完成作品并獨立制作發(fā)行,你就可以挑戰(zhàn)你的極限。
史:就是相對的自由能創(chuàng)作出更好的藝術作品。
林:對,今天的人擁有更多的獨立性,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可以干很多自己想干的事情。
史:您現在是屬于平衡狀態(tài),還是重心轉移到創(chuàng)作中了呢?
林:是一個平衡的狀態(tài),我想干什么都可以。創(chuàng)作、表演和教學,都讓我非??鞓?,藝術有它自己的“特權”。
史:這個“特權”如何理解?
林:藝術是個人內在的成果,無法偽裝。我按照我的方式去演奏和創(chuàng)作,這就是藝術家的特權。這是一個追求客觀的方式和過程,也是建立個性的過程。
史:您從小學習小提琴,在上世紀80年代出國留學,并獲得多次國際大獎,90年代回國從事教學并組建“北京弦樂四重奏”,2005年您開始從事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這一路走來,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林:“生活”就是待人接物,“事情”就是教育人,我們在“事情”中成長。只要你堅持,全心全意去做,就一定會有收獲,我是一個受益者。
史:看來堅持是做一切事情的基礎。期望看到您三位的下次合作,同時也希望您創(chuàng)作出更多美好、溫暖、動聽的音樂作品。謝謝您接受這次采訪。
Joy攝
朱亦兵自幼隨父朱永寧教授學習大提琴,13歲錄制了被稱為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張西方音樂的唱片《音樂會波蘭舞曲》,17歲考入法國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是法國當代大提琴家莫里斯·讓德隆的關門弟子。1986年,在瑞士日內瓦國際大提琴比賽中獲獎,成為中國大提琴界在重大國際比賽中獲獎的第一人。他旅居瑞士21年,擔任瑞士巴塞爾交響樂團首席大提琴,同時客席擔任德國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首席大提琴。2004年,經過21年的海外藝術生涯,朱亦兵以中國公民的身份回到祖國,回到母校中央音樂學院擔任教授,并成立了大提琴樂團。他的琴聲我們并不陌生,他演奏了眾多影視作品的主題曲,如《手機》、《人間正道是滄?!贰ⅰ渡介珮渲畱佟?、《金陵十三釵》、《歸來》、《匆匆那年》等。
朱亦兵對于音樂、藝術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他注重思考,思維獨特,眼界開闊。這讓我想起他在演奏時的狀態(tài),激情霸氣卻不張狂,演奏的音樂極富內涵和感染力,這是一種態(tài)度,是發(fā)自內心的自信。朱亦兵教授用他百分之九十五的精力帶著他的大提琴樂團,各地公益演出,用實際行動感染著這片大地和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人。他對人生的態(tài)度,對藝術的追求,深深地感染了我,我能明白藝術家對待藝術那一瞬間的“癲狂”。他形容自己是條“逆流而上的小魚”,而在我看來這條小魚應該是大海中最自由、最單純的小魚,這種只為藝術的態(tài)度難能可貴,他不愧稱之為“真正的藝術家”。
朱亦兵
史青岳(以下簡稱“史”):朱老師,您好,您這次和林朝陽老師、盛原老師共同舉辦了兩場三重奏音樂會,您三位在各自領域都非常有成就,而且都有自己非常強的個性,那在排練和演出時,這種相互間的個性如何平衡?
朱亦兵(以下簡稱“朱”):東方最偉大的人文概念之一是陰陽,一切永遠有他另外的一面,太陽都有背面。我們三人很合得來,不會糾結在音符里面,有一些細節(jié)還是要訓練、要排練,但是音樂的樂趣都在音符之外,而不會糾結在音符里面,那音樂就沒有了樂趣。
史:您現在致力于古典音樂的發(fā)展,您認為古典音樂在國內的現狀怎么樣?現在每個城市都在大力興建音樂廳,這種場面看似很火爆,那實際情況到底怎么樣?真有那么多的觀眾去音樂廳欣賞古典音樂嗎?
朱:實際情況是不接地氣,是“浮云”。音樂要像中國人講究的“一日三餐”,每天必吃,甚至我愛吃,一日六餐,讓音樂變成生命中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糧,那就接地氣了。
史:那您覺得未來會有接地氣的可能嗎?
朱:當然可以。因為我可以,我就這么做了。我?guī)е业膶W生們一直在基層演奏,我是中華大地不敢說唯一的,但絕對是少有的“地溝油”級別的音樂家,我一直在為人民演奏,我絲毫不認為“為人民服務”是一句過時的話。
史:您回國后,在2004年成立了一個大提琴樂團,您設立大提琴樂團的初衷是什么?就是為人民演奏嗎?
朱:當時沒有想那么多,只是因為我在體制里沒有事干,想做一點事情。我搞的絕大部分演奏都是公益的,都是無償的,只有少量的商業(yè)演出。
國家大劇院演出
史:您帶著您的大提琴樂團走出劇場和音樂廳,走進社會機構、學校、工廠、車間,還有其他的公開露天場所,進行了幾百場的公益演出,這點我真的非常敬佩您。您走遍全國各個角落,用實際行動讓聽眾感受到城市的文化氛圍,為普及音樂做出了極大的貢獻。這些公益演出都是您自己找的嗎,還是人家邀請?
朱:都是我自己去找,我是用百分之九十五的精力來做公益演出,這個是我自己也沒有想到的,這不是我計劃之中的。反過來說,這不是我的選擇,而是我的緣分。
史:在當初成立這個樂團時,演出經費、場地,還有其他一系列的事務肯定特別困難,跟您在歐洲的優(yōu)渥生活形成極大的反差,您當時有沒有一點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朱:我當然不后悔,我喜歡逆流而上,這么多逆流等著我,我開心的不得了。魚只有逆流才游,我是雙魚座,我只有逆流才開心。
史:您在去年9月發(fā)起了題為《聲馳千里“樂”野絲路》的演出,您帶著您的大提琴樂團沿著古時絲綢之路所經地帶,西行數千里,在青海湖、三危山、嘉峪關、金塔胡楊林、雅丹魔鬼城等地進行演奏和演出,這個藝術創(chuàng)意源自哪里,是您自己想出來的嗎?
朱:肯定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們有車隊,每一公里都是我自己開的,一切事情是我自己做的。我們希望做的是,拿著大提琴,用音樂的方式走一段絲綢之路,去感悟一下生命,感悟一下這個穿越時空的精神生命,把心里的聲音帶到大自然,那些人去過但是聲音沒有到達過的地方。
史:您剪輯出來的這個短片我看了,音樂與空間是完美的結合。我最喜歡的是“雅丹魔鬼城”,在空曠的沙漠中,感覺音樂和世間的一切都變得特別純粹。
朱:這也是我的最愛,你不能想象當時是什么感覺,對我來講像養(yǎng)心術一樣,那種充實和幸福感是無與倫比的。
史:您的這次西域之行,還有您在車間和其他社會公共空間的演出其實算是對公共空間藝術的探索,對這個探索您有什么感受?
朱:人民大眾,社會群眾,越不懂音樂的人我越愿意接近。我的作品雖然看不見但是會出聲,沒有比音樂更強大的東西,音樂是要用心聽的。這么多演出下來,體會越來越少了,真的越來越無所求了,原來還有點目的、有點方向。
史:是因為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峰嗎?
朱:對,但是腳步更停不下來了。藝術為什么偉大,我們?yōu)槭裁匆務撍囆g,因為藝術在定板,落筆,在白紙黑字那一剎那就是永恒的,貝多芬、莫扎特的一個音都不能改。但是科技一定要日新月異,要不然它沒法生存,藝術存在那一剎那跟時間古老與否沒有關系,這是個特別神奇的事情。
史:大提琴給人的感覺是比較內斂、深沉,而您的演奏激情霸氣但又不張狂,演奏的音樂極富內涵和感染力,您認為這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自信嗎?
國家大劇院百人大提琴音樂會
朱:這個很慚愧,實際上最不自信的那類人肯定是我。我和音樂是一種緣分,而不是我的選擇,音樂給我?guī)砗芏?,所以慢慢地我也在改變?/p>
史:音樂是需要表達的,是需要釋放激情的,而中國人的特質是比較謙虛、內斂,那您覺得如何才能把學生的這種激情潛質挖掘出來?
朱:我沒有喊口號說我要讓你們熱愛,我只能以身作則,帶著他們做事情。我像跑在前面的阿甘,用我的生命在為他們示范,我能做什么就盡量去做,我只要活著,還在燃燒,心臟還在跳動,我就會去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情,而結果我根本不想。
史:2月20日和2月21日,您在國圖藝術中心舉辦了“超級大提琴”音樂節(jié),這正好是您的生日,這個音樂節(jié)的籌辦是為了慶生嗎?
朱:對,這是我回國十二年來,第一次組織一件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把世界各地的音樂家朋友們聚在一起,讓大家來歡樂一下。歐洲大作曲家,專門給我寫了一首八個大提琴的作品,非常難得。兩天的日程非常緊密,有多場音樂會和講座,讓大家不休止、連軸轉,少休息、少吃、多做事、多想。
《絲綢之路》之青海湖
史:您愿意為藝術去探索各種各樣的音樂形式。
朱:我們活著有什么意思呢?我們還能干什么,能買飛機票去月球嗎?去了月球也沒有意思,約起來去火星又能怎么樣呢?一切只有越來越遠,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一切都好像只有被量化才可能達到愉悅??茖W是探討眼前的、視覺的,你能接觸的、想象的世界,而藝術恰恰是探討內心世界的,這個比宇宙還大,有意思極了,探討和感悟不懂的東西這才好玩。最后是什么樂器,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通過音樂感悟生命,感悟我們還活著。
史:您對待音樂是一個特別熱情的人,那您對待生活呢?
朱:音樂是超越生命的東西,音樂是無限的,你不會在音樂的世界里活膩,它在你生命成立之前已經存在,在你生命終結后還繼續(xù)存在。我覺得太多東西越來越不重要,這些東西變得不重要反而我開心了。我之所以能做這么多事,可能是我在其他方面毫無抗拒、順其自然,隨緣這種狀態(tài)讓我省了很多糾結,其他事情我從不會抗爭,也不用心機和心思,沒有太多的東西牽扯我。在其他方面我沒有任何能量消耗,所以我不怎么吃喝,睡覺也少,就像汽車不跑路也不用灌什么油。
史:您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音樂當中,沒有任何其他事情的干擾。
朱:確實是,最終一件美好的事情應該分享。如果我有欲望,我就希望讓我們中國人,能感受到因為有了“音樂”這個精神食糧,即使離開了飯桌我們還能活著,因為我也是中國人。
史:您對待音樂的態(tài)度是要有熱情,都說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您認為是生活的閱歷造就您的態(tài)度嗎?對您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朱:是我的兩位老師,我的父親和我的法國老師莫里斯·讓德隆。我的父親是我的啟蒙老師,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所以從小他跟我說什么我都不聽的,他既是我的老師更是我的爸爸,對老師是敬畏三分,對爸爸是愛理不理。我父親告訴我最重要的是“音樂是歌唱”,我的法國老師告訴我“毛病是練出來的,愚昧是勞動造成的”。
史:這個意思是說比起勞動,更重要的是“思考”嗎?
朱:對,沒有思考的勞作,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思考,才能做獨一無二的自己。我經常因為完成不了一個藝術,而非常糾結、非常痛苦,那一剎那沒有人理解,我可以撕破臉皮為了一個小細節(jié),因為差一絲一毫就是垃圾。為什么科學家尊崇藝術家?科學家可以精準推算出人類到達火星上的數字,但他卻敬重藝術家,這是因為藝術家腦子里的境界是空間尺度,這種精準不是科學能達到的。
史:您在國外待了二十多年,取得輝煌的成就,但您一直都保留著中國公民的身份。在2004年,您選擇回國教學,傳播音樂,并且創(chuàng)辦了大提琴樂團,進行了幾百場的公益演出,您認為這是一種使命感嗎?
朱:其實就像魚永遠游不到目的地,我們人也到不了終點,沒有人能真正達到什么境界或者能干什么。我覺得我是可以感悟到活著的愉悅感,所有的艱難、所有的冷場和漠然,所有不尊重文化的意識和一切的殘酷,都被音樂響起那一剎那的愉悅感抵消了。
史:當您面對各種不理解,您會有動搖一下的想法嗎?
朱:動搖沒有,傷心是肯定的。十幾年前他們說我是胡鬧的,因為老師是不會走出課堂,更不要說到田間、工廠等地實踐公益演出,他們認為我是壞了體統。這些不理解原來我在乎,現在我也不在乎了,我折騰了十幾年,山南海北的公益演出、社會活動、音樂會,包括演奏和錄制了很多的影視歌曲,我覺得音樂已經給我?guī)砹颂嗟拿篮谩?/p>
大提琴樂團十周年慶典——大提琴戰(zhàn)士
史:您的公益演出還會一直進行下去。
朱:這個肯定少不了。這片大地不是我一滴水就能滋潤的,我不期待滋潤大地,我只希望自己別干得太快就行了。
史:那您除了音樂還有其他的愛好嗎?
朱:我的下班時間還是音樂,放假的時候還在上課,藝術這個東西沒有上班下班之分。我告訴年輕人,別人休息時我們來神,別人放假時我們工作,這是一種狀態(tài)。音是聲音,樂是感應,音樂沒有專業(yè)與業(yè)余之分,只有熱愛與否之別,應該把“業(yè)余”這兩個字從中國的音樂字典里刪掉,這是中國人發(fā)明的,音樂沒有業(yè)余。
史:您是一位極富有社會責任感的人,您最偉大之處就是推動中國音樂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我們需要更多像您這樣深入基層的音樂家,讓中國的百姓熱愛音樂,享受音樂,讓音樂滋潤著中國大地和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人。謝謝您接受這次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