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凍
微明。西南的月,半圓。
趁此安靜時刻,一群羊身披輕紗緩緩走過,
在它們的身后,走過黑夜的思想呼之欲出,
涌動著遼闊的綠。
那些掛在樹枝上的干果,小小珠粒,透明的紅,
仿佛一部自然的詩經(jīng),隨風(fēng)搖曳。
飛起又落下的麻雀,翅羽彈奏著低八度的歡樂。
盡管融雪的地面散落著不少生活的斑點,
可它們卻堅守著,堅守著自己的祖國。
一聲聲鳥鳴,滾動的方言低調(diào)而內(nèi)斂。
從天空射向大地的雨,清澈透明。
這時候,簇簇野花捧出一朵朵懷胎的酒窩,
芳香馥郁的地氣,只待一場風(fēng)的暴動,
就能分娩一個嶄新的春天。
枝頭的屋舍
唾液為漿,枯枝草葉砌墻,這是高空的居民嫁接在樹上的花朵。
花朵開出最生動的靈魂,那擺動的四張黃口小嘴,
它們在呼喚,呼喚裹腹的口糧。
一對大鳥飛進飛出,在枝椏間扯出一縷炊煙,
輕易就喚醒了沉睡的枝條。
與樹比鄰的墻根下,一位母親,兩個孩子。
一個抱在胸前,一個偎依身旁,偶爾說出的鄉(xiāng)音,每一粒音符都洋溢著失眠的氣息。
和所有母親一樣,她也想讓自己的孩子吃飽肚子,居有房,食有糧,不再流落街頭。
此刻,他們的夢想,就是狼吞虎咽一張薄餅。
而偎依身旁的孩子,三兩口就啃完殘剩的饃,
嘴角還沾滿塵土。
而枝頭的花朵,早餐已經(jīng)結(jié)束。安靜下來的小鳥,
它們抬頭仰望著天空,趁著翅羽尚未豐滿,正憧憬著飛翔的自由。
這一幕,多么像一個人的童年。
鳶尾花
見到鳶尾花,就想起愛麗絲。
雜草叢中,它們打開紫色,就像打開誘惑和暗示。淡雅的氣息,我說的是穿紫裙的女子,
她走過的地方,總有一些植物的心,
被她絆倒。
那些骨瘦如柴的柳絲,透支著早春的溫暖,
垂著頭,想說點什么,卻吐出一樹的嫩黃。
草地旁的渠,兩只黑鳥消解著時間,起落間,陽光投射的影子一次次漾起浪花,往事?lián)u曳。
這時候,四通八達的道路是無數(shù)交錯的河流,來來往往的車,紅燈停,綠燈行。車輪揚起塵土,揚起俗事的漣漪。
一群一群沿河溯游的魚,各懷心事,匆匆忙忙。
十字樓口,有人在回憶。
有人在憧憬。有人在絕望。
有人享受幸福。
而鳶尾花開,不過是季節(jié)的逗點,它讓一個叫“江湖”的詞語,
恰到好處地找到了令自己舒服的理由。
北山坡,與死亡有關(guān)
北山坡上,那些樹立起來的墓碑,與一些人有關(guān),我看見,多年前立碑的人,
如今安靜地躺在了這里,也有了自己的墓碑。
有風(fēng)有雨的日子,是清明。
清明是活人祭奠亡人的日子,也是清點人口的日子,在北山坡,活人與亡人說著兩個世界的話。
這么宏大的祭奠,是清明。
很多人跪下來,燒紙,磕頭,與墓中的人隔空嘮嗑。
說活著的不易,說墓碑又漲價了,死也不易。
只有在這樣的日子,他們才能將那些過去的歲月拉回來,把自己從時間之外拉回來。
跪祭結(jié)束,心就空了。然后,告別。
墓地沉寂下來,活著的人原路返回。
一起返回的還有家事國事天下事,未盡之事。
人活著,就像攪拌機里旋轉(zhuǎn)的碎石,身不由己。
塵世的日子,還得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