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銳

黑底紅字（上）

文/周銳

1

大師今天嚇了我一跳，不，應(yīng)該說嚇了兩跳。第一跳是，他竟然渾身名牌，經(jīng)得起鑒定的真正名牌。大師的家境跟我差不多，屬于溫飽型的，沒有“實力”這樣闊氣。第二跳是，他之所以被稱作大師，是因為他的怪話連篇，能把女生說得哭鼻子，能把男生說得想揍他，可是他今天非常循規(guī)蹈矩，甚至只叫名字不叫綽號，使我很不習慣。

大師悄悄告訴我，他以后再不會說怪話了。“你痛改前非了？”“不是，我把怪話賣了?！蔽覍Υ髱熀吡艘宦暎@話本身就是怪話！

大師一本正經(jīng)地說：“真的，就是用怪話換的這身名牌?！彼f他是別人介紹的，找了個特別的網(wǎng)站，網(wǎng)上交易。

網(wǎng)上拍賣我試過，我化名“空軍上將”把我的飛機模型賣給了一個叫“外星特工”的小男孩。在網(wǎng)上談妥了，我們就約了地方見面，為了便于識別，我卷起左邊的褲腿，外星特工穿兩只不一樣的鞋子。

但大師說我將會有完全不同的體驗。他把那個網(wǎng)站的地址抄給了我。我坐到我的電腦前。我想象了一下，那網(wǎng)站有什么不同。也許我會看到群魔亂舞。不管怎樣我得進去看看。我打開電腦，來到網(wǎng)上，輸入大師給的網(wǎng)址。我看見一片灰白色。它像霧團，它的后面影影綽綽還有什么。這霧團漸漸濃厚，變暗。最后是夜一般的黢黑。持續(xù)了片刻，若有若無地傳出一絲嘆息。

2

黑色中跳出暗紅的字，一個字，兩個字，三個字……它們組成一條問題：

別人怎樣稱呼你的？請輸入名字和綽號。

我的名字叫吳晨。本來這個名字不算很差，可是大師說，現(xiàn)在都興縮寫，你的縮寫是WC，挺好記的。所以我的綽號就是WC，一叫出來就有種異味。

把名字和綽號輸入后，屏幕上又跳出第二個問題：

請描述你自己，你的長相和愛好。

從沒發(fā)現(xiàn)哪個網(wǎng)站有這種要求。出于好奇，我還是照辦了。我說，我有一頭油光光的黑發(fā)，鼻子有點塌。小時候，傳來“小缽頭甜酒釀”的叫賣聲時，媽媽總會取笑我，叫我“塌鼻頭甜酒釀”。我還有六七顆青春痘，聽說還會越來越多。我喜歡籃球，雖然我不會拍著球跑來跑去，但我的遠投是很準的。唱歌嘛，有時也哼幾句“對面的女孩看過來”。我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聽大師吹牛、說怪話?？墒谴髱煹墓衷挶荒銈冑I走了，以后我就要少一個愛好了。

描述完自己，敲了回車，我立刻聽見一種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不冷不熱，不急不慢，聽不出是男是女，怪怪的。它一直笑下去，笑得我快不耐煩了，這才又出現(xiàn)一行字：

請注意買入項目。如愿意出賣，確定意向后再商議價格。

我不會說怪話，我不知道人家要買我的什么東西。幾秒鐘后屏幕上打出買入項目：

青春痘。

真沒想到！我當然愿意賣，我太愿意啦。我說，暫時先賣7顆，等長出來了再賣。屏幕上便又說明道：

本網(wǎng)站實行實物交易，可在我們提供的商品中任選一件。

3

我瀏覽了一下那些商品，有計算器、游泳表、網(wǎng)球帽、CD唱片等等，都是些無法使人熱血沸騰的東西。但話又說回來，我被買走的是我扔都扔不掉的累贅，即使能白送給人家也是我的大運氣呀。我就隨便選了一頂網(wǎng)球帽，然后用鼠標在“成交”上點擊。

我的臉上立刻有感覺。那7個部位中有一處開始發(fā)癢，隨即像被擠了一下，在我臉皮內(nèi)部發(fā)出輕輕的響聲：啵！我抬手摸摸，那地方平坦又光滑，似乎從來就沒長過什么東西。真讓人難以相信。我跑到鏡子前面，在鏡中人的臉上仔細數(shù)著：1，2，3，4，5，6。真是6顆。這時另一處又癢了起來，我就眼睜睜看它啵的一聲在我面前消失。不一會兒，青春痘們?nèi)珨?shù)告別。

我回到電腦前，見那神秘網(wǎng)站又發(fā)話道：

請約定時間，并請在約定的時間開門，我們將按時送上交易物。

約定時間？那就下午2點吧。

1點半的時候我就有點坐立不安了。會是什么樣的人來替那網(wǎng)站送貨？是個大頭小身子的侏儒，還是鼻子長長的老太婆？或許是個老頭兒，臉上長著我那7顆青春痘……1點59分了。我在門里屏住呼吸，仔細聽樓梯上的動靜。開始有腳步聲。是個女人，因為那是高跟鞋的聲音：的各，的各，的各……高跟鞋不慌不忙地來到我門前，卻又繼續(xù)往樓上去了。這時已到2點整。我便打開房門。只見外面防盜門的把手上掛著一頂帽子。這頂網(wǎng)球帽是黑色的，上面有一些暗紅的斑點，像那網(wǎng)站的字跡，也像青春痘。我不很喜歡這樣的帽子。我從來不受女生的注意，可是第二天上學時，一連四五個女生來跟我套近乎。當然她們?nèi)奸L著青春痘?！癢C呀，你是用了什么好辦法？”她們羨慕地盯著我光滑的臉皮。我說：“秘方?！薄案嬖V我好嗎？求求你了?！薄澳蔷鸵茨愕谋憩F(xiàn)啦！”要知道我很少有機會賣弄什么。

嘗到甜頭后，我又去訪問那個網(wǎng)站。

這次我不需要描述自己了，屏幕上直接顯示出買入項目：黑發(fā)。

4

黑發(fā)？說頭發(fā)不就行了，頭發(fā)總是黑的呀。不過頭發(fā)不比青春痘，雖然也沒什么用處，但像和尚那樣也挺難看的，用頭發(fā)去換個唱片、手表什么的，我才不干呢。

不過，要是能換來我更感興趣的東西，也許我會考慮考慮。畢竟頭發(fā)這玩意兒很快還會再長出來。

我就來查看供我挑選的交易物。

這回像樣些了，有手機，有踩著滿街飛的滑輪，也有被大師選中的名牌套裝……我看上了一個垂涎已久的iPad。

我將鼠標又指向“成交”——用頭發(fā)換i-Pad，怎么說也值！

我的腦袋立刻成了電燈泡。

接下來又該約時間了。我故意約在半分鐘后，但對方?jīng)]有提出異議。

我把電腦關(guān)掉，走到門前，半分鐘已剩下不多了。樓梯上靜悄悄，沒有聽見腳步聲?？僧斘依_房門，裝著iPad的紙盒已經(jīng)擺在門口。

去學校時，我手里拿著iPad，頭上戴著那頂網(wǎng)球帽——這是暫時的，等頭發(fā)長出來，我就可以不戴帽子了。

大師見到我這樣子，眉毛一揚嘴一撇，就要像投擲飛鏢一樣說句什么了，可他只翻了翻眼珠，什么也沒說出來。

過了兩天，大師實在忍不住了，動手掀開了我的帽子。他立刻變了臉色，仿佛看見了十分恐怖的景象。

我嫌他大驚小怪，并舉出了好幾位光頭明星。可他把我拖到走廊里，那兒有面鏡子，是以前的畢業(yè)生送給母校的。

輪到我變臉色了，我看見自己的頭發(fā)重新冒出來，但不是黑色的，我已是滿頭白發(fā)！

我這才明白，為了手里的iPad，我將永遠沒有黑頭發(fā)了。我會像個小老頭。最熱的天我也得戴著帽子，或者只好經(jīng)常染頭發(fā)。我越想越覺得自己上當了。我要把我油光光的黑頭發(fā)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