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復興

《詩經(jīng)·豳風·七月》的三種境界

祝復興

作者從詩歌內(nèi)容著手，分析《詩經(jīng)·豳風·七月》在生活、藝術和文化幾個方面的意境，勾勒出該詩較為完整的框架。對于學習和理解這首詩歌有一定意義。

詩經(jīng) 七月 境界

《詩經(jīng)·豳風·七月》歷來評價很高，清人姚際恒在《詩經(jīng)通論》中曾說：“一詩之中無不具備，洵為天下之至文也。”極言該詩內(nèi)涵豐富，無所不包。的確，該詩廣泛涉獵了天文歷法、農(nóng)耕狩獵、國家典制、民風民俗、鳥獸蟲鳴等等，堪稱西周早期先民生活的百科全書。在賞析時，可以從生活、藝術和文化三個層面去探究該詩的境界。

一.生活：部落農(nóng)奴的生活日常

《詩經(jīng)·豳風·七月》的主角是部落農(nóng)奴。全詩通篇用記錄性的文字呈現(xiàn)了他們的生活日常：

一是男耕女織的農(nóng)事勞作。農(nóng)事勞作繁重艱辛，構成了一年四季里農(nóng)奴的主要生活內(nèi)容。特別是出現(xiàn)了明確分工，有勞動能力的男子負責農(nóng)耕，婦女負責紡織，婦女、小孩和無勞動能力的男子負責送飯等后勤保障工作。農(nóng)事勞作的艱難，在第一段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痹诒憋L呼呼吹、寒氣刺骨涼的隆冬，農(nóng)奴連粗布衣服都沒有，不知道拿什么過冬。即使如此，也還要在正月里修理農(nóng)具，二月份開始下地干活。每個月份有每個月份的勞動內(nèi)容，錯過了一月就錯過了一季，錯過了一季就錯過了一年?！对娊?jīng)·豳風·七月》用近似排比的手法，層層疊疊渲染了全年勞動情況：“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七月流火，八月萑葦”，“七月鳴鵙，八月載績”，“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農(nóng)事勞作成為了全詩的基本色調(diào)。

二是農(nóng)事間隙的服役田獵。在莊稼收獲之后，本該歇息的農(nóng)奴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到貴族老爺家里去服役干活以及田獵。服役干活主要是維修房屋和鑿冰、取冰。“晝爾于茅，宵爾索綯”，白天割茅草，晚上搓繩索，然后再登上屋頂去加固、修繕?！岸砧彵鶝_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十二月、正月里將冰鑿下放入地窖，二月份再將冰取出來使用。田獵主要是男人們集合起來去獵取貉、狐貍等野獸，狐貍皮為公子做裘，大獸歸主人，小獸犒賞自己。

三是篳路藍縷的家庭生活。除了勞作，農(nóng)奴也有自己的家庭生活，這種家庭生活同樣是艱辛苦澀的，這可以從衣、食、住幾方面看出來?！盁o衣無褐，何以卒歲”集中表現(xiàn)了農(nóng)奴衣不蔽體的情景。農(nóng)奴也養(yǎng)蠶紡絲、紡麻織布，但這全都是為貴族老爺做衣裳?！拜d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弊铛r艷的衣裳都是為了“公子”而制作的。在吃的方面，“采荼薪樗，食我農(nóng)夫”，用臭椿樹當柴，以苦菜做飯，以“食我農(nóng)夫”。在住的方面，“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泵具^去，攜妻帶子返回住處，將四處漏風、鼠雀橫行的草屋收拾一下，就在這里過年。住的方面同樣簡陋、寒酸。貴族老爺不勞而獲、衣食鮮美，農(nóng)奴辛勤勞作、無衣粗食，這就是該詩呈現(xiàn)的兩種生活。

生活雖然悲苦、艱辛，并不意味著走向沉淪。在描寫日常生活的時候，該詩通過描寫鳥（倉庚、鵙）蟲（蟬）的鳴叫和細微的舉動（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尤其是蟋蟀的“運動軌跡”（“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從側(cè)面烘托出農(nóng)奴生活的趣味。從正面通過描寫農(nóng)奴農(nóng)忙之后舉杯慶祝的宏大場面，也刻畫了農(nóng)奴苦中有樂、堅忍不拔的品格。

二.藝術：出神入化的對比藝術

《詩經(jīng)·豳風·七月》不僅內(nèi)容豐富，藝術上也很精湛，堪稱一篇樸素的“華章”。該詩最主要的藝術手法是對比，表現(xiàn)為在內(nèi)容描寫上的生活對比、節(jié)氣對比，在氛圍渲染上的情景對比，在框架結構上的段段對比、首尾對比等等。

一是內(nèi)容描寫上的對比。詩歌通過農(nóng)奴和公子不同的生活對比，更鮮明地寫出了農(nóng)奴生活的艱辛和貴族生活的奢侈。兩種生活充實、構成了全詩主要內(nèi)容，這也是先秦時期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農(nóng)奴無衣、粗食、蝸居，貴族錦衣玉食、安居大院，兩相對照，令人怨憤。節(jié)氣方面，不同的節(jié)氣對應不同的勞作，對照之下讓我們對春夏秋冬的稼穡生活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二是氛圍渲染上的對比。悲苦與喜悅，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氛圍和情緒。僅寫悲，體現(xiàn)不出悲有多深；光寫喜，體會不到喜的可貴。只有互相對比，才能相互映襯，使人感知更深。《詩經(jīng)·豳風·七月》開頭第一段就使用了對比手法，即整體的悲愁氛圍與局部的喜悅氛圍的對比。該段前幾句都是極言農(nóng)奴的勤勞艱辛，情緒上悲愁、無奈，最后一句“田畯至喜”，卻很突兀地寫出了另一種情緒：極度的高興、喜悅。這是田官看到農(nóng)奴在辛勤勞作后的感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放到一起，讓我們看到了兩個階級兩種不同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第二段在寫少女采桑時，寫完春日遲遲、鳥鳴花香、心情愉悅后，卻在結尾又來了一句“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在她喜悅的表面下暗藏著悲愁：恐怕被公子看上帶走，從而失去人生自由。這是整體的喜悅氛圍和局部的悲愁氛圍的對比。該詩的其他段落也大都從衣、食、住等生活的不同方面進行了對比，讓我們體味到了兩種不同的氛圍、情緒，以及在這種氛圍和情緒籠罩下的人生。

三是結構框架上的對比。《詩經(jīng)·豳風·七月》大致是按照時間順序?qū)⒁荒甑膭趧由盍袑懥讼聛?。?nèi)容雖然繁雜，卻并不散亂，而是結構緊湊、精致，這要歸功于對比手法的使用。詩歌在段與段之間運用了對比。詩歌的每一段都描寫了不同的節(jié)令和農(nóng)事，雖然按照樂歌的要求有節(jié)奏錯落、回旋復沓的特點，但總體上重復很少，不同段落不同內(nèi)容，互相映照，互為存在。詩歌在首尾之間也進行了對比。第一段的“悲愁”基調(diào)和末一段的“喜悅”氛圍，反差很大，初讀令人疑惑，細品則會釋然。末一段的功成慶祝既是對全年農(nóng)事的總結，也是對全詩的收尾。通過這樣的“首尾呼應”，詩歌在結構上變得嚴謹，在內(nèi)容上也變得多樣起來。

合理使用對比手法，可以使作品變得更有力度，更有內(nèi)涵和格調(diào)。貫穿全詩的對比手法，使《詩經(jīng)·豳風·七月》具備了這樣的張力。

三.文化：無處不在的禮樂文化

《詩經(jīng)·豳風·七月》不僅內(nèi)容豐富、藝術出眾，還浸潤了濃厚的禮樂文化，有著自己內(nèi)在的魂魄。詩里，有先秦生活文化、農(nóng)耕文化、風俗文化，更有無處不在的儒家禮樂文化，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人神之禮。先秦時期尊神敬神，人神之間以神為先。該詩通過祭祀將之體現(xiàn)了出來：“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鄙瞎挪乇”家燃漓胨竞瘢I上祭品請求恩準、保佑。集中體現(xiàn)了奉神、敬神的迷信思想。

二是君臣、主仆之禮。君臣、主仆之間的禮主要表現(xiàn)為臣對君忠、仆對主忠。該詩通過描寫“田畯至喜”“為公子裳”、“為公子裘”、“獻豜于公”，“上入執(zhí)宮功”等，體現(xiàn)了“忠君報主”的思想。

三是夫婦、父子之禮。儒家之禮在這方面的要求主要是夫唱婦隨、子從父命。在詩中，“同我婦子，馌彼南畝”寫出了攜同老婆孩子去南畝送飯的情景。婦子是聽從、跟從丈夫和父親的。“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說明雖然房屋很破，但丈夫還是帶領、安慰婦子“入此室處”。夫和父在家庭生活中居于主導地位。

作為周人制禮作樂的產(chǎn)物，禮樂文化是《詩經(jīng)·豳風·七月》的傳承之道，也是排在詩歌生活層面、藝術層面之后的又一層面。它無處不在，又容易被忽略。這是我們在學習時應該注意到的。

總之，《詩經(jīng)·豳風·七月》達到了這樣的藝術成就：既出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既渾然質(zhì)樸又手法精到，內(nèi)容繁多而各列其序，通觀全局而不遺細節(jié)，不同的人從不同角度去研讀能得到不同的收獲。從生活到藝術到文化，三種不斷遞進的境界，交纏、疊加在一起，成就了該詩的整體框架和藝術深度。

1.馬倩.《詩經(jīng)·豳風》中的幾種民俗[J].語文學刊，2007,09

2.劉毓慶.《詩》的編定及其文化使命[J].文史哲，2008,06

（作者介紹：祝復興，公安海警學院基礎部語言教研室中文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