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同鋒
高明的小說家和高明的小說
鮑同鋒
高明的小說家和高明的小說是這樣的,不刻意給出對小說人物道義、道德上善和惡的評價;不刻意引導讀者閱讀小說時的價值判斷的走向;不是剛看了開始就知道結尾。曉蘇老師和他的《除癬記》無疑是這樣的小說家和小說。
《除癬記》原載于《人民文學》2016年第6期,小說一經(jīng)發(fā)表便好評如潮。故事并不復雜:三十多歲的女人谷珍全身長滿了癬,在婆家四處求醫(yī)無果后回到娘家找一個鄉(xiāng)村游醫(yī)謝去病治好了頑固的癬,滿意而歸。只是這除癬的過程頗為不易,雖談不上驚心動魄,卻也一波三折,起伏有趣。
對,過程,谷珍是怎樣從一個把自己的心和身體都封閉起來的農(nóng)村女人變成敞開心扉,主動脫下衣服讓謝去病給自己擦藥的呢?故事緊湊精巧又毫無斧痕,環(huán)環(huán)相扣又真實生動。
小說中直接或間接寫到了與谷珍性格形成關系密切的三個人:從小教育嚴厲到苛刻的母親谷嬸,有些花心的父親,沒什么責任心甚至冷漠的丈夫。作者沒有扛起道德的大旗,帶領我們一起對他們譴責,把他們打倒在地上并踩上一腳。但這三個人明顯是解讀小說,解讀谷珍繞不過去的坎。各位讀者盡可腦洞大開,讓他們在心里鮮活起來。
小說更讓我們印象深刻的是細節(jié)描寫。曉蘇自己曾說過:“小說來源于真實的生活積累,所以,作品中提供的經(jīng)驗是真實可信的?!薄尔溠刻恰窞楦赣H抓背的原生態(tài)描寫,《金米》中九女和麻雀的戰(zhàn)斗,都是看一遍就一輩子都不會忘的描寫。在《除癬記》中,谷珍剛回到娘家時面對母親的詢問,“露出一絲苦笑”,“把喝完水的空杯子從一個手上換到另一個手上,猶豫了好久”,心事重重,憂郁糾結躍然紙上。“上身穿著長袖襯衣,下身穿著齊腳的長褲,渾身裹得嚴嚴的,只有臉和手露在外面”。雖然是六月,但讀者的心一定是徹骨的冰涼。這樣的描寫比比皆是。
作家用荒誕的筆調(diào)寫了另一位主人公:謝去病。此君一介游醫(yī),宣傳的方式是讓小學生放學后幫他散發(fā)小廣告,并把小廣告貼到一百多里以外的電線桿子上。他刻意把自己打扮得老相一些,戴一頂禮帽,下巴上留一撮山羊胡,名字也是后來改的,在當?shù)乜诒醪?,用谷珍母親的話說“不光騙吃騙喝,還騙色”。這樣一個不靠譜的人能治好谷珍在婆家所有醫(yī)院都沒治好的頑固???而谷珍第一次去診所看病時,我們看到了一個很詩意的院子和一間布置傳統(tǒng)守舊的診室。枝繁葉茂華蓋如傘的槐樹,滿樹的花朵散發(fā)出陣陣清香,圍著槐花唱著舞著的蜜蜂和蝴蝶,古老的書桌,舊式圈椅,高高的舊式木凳。這哪里是診所?分明是別有情趣,格調(diào)不俗的雅室嘛!謝去病出人預料給谷珍買火紅吊帶衫和雪白裙子,拒絕谷珍要求舔舌頭看口里苦不苦,一步步讓谷珍脫下長褂長褲接受風和太陽的洗禮,我們不由心生感嘆:高手真的在民間!作者極盡諷刺但不刻薄,詼諧調(diào)侃但并無惡意。
這篇小說的結尾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結尾之一。它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谷珍偷偷在診所治好了病卻并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在診所待了整整一周,那么在這一周里發(fā)生了什么?是鞏固藥效還是以身報恩?我相信大多數(shù)讀者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谷珍身體上的癬和心靈上的癬一并被除去渾然天成,作家為我們唱了一曲人性的贊歌,我們都感受到了來自作者心底的溫暖,溫情和溫馨。從這個意義上說,這篇小說具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力量。
過去有朋友讓我推薦好看的讀物,我重點介紹了曉蘇老師的短篇小說。我是這樣說的:他的小說既適合成功商人穿著皮大衣,坐在爐火旁品著高檔茶愉快地閱讀,看到好玩的人和事開心地一笑,又適合社會學家和學者在辦公室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盯著書里面的人和事,不時擦擦眼鏡,激烈討論或鎖眉思考。有人看出了小說的“有意思”和“有意義”,還有人只看到了“有意思”或者“有意義”。我想,對作家來說都是能夠接受的。
(作者單位:武漢興和彩色印務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