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充
在當下時尚圈中,如果提及到“Collaboration,Crossover,Team up with”等關鍵詞,媒體的反應多是褒貶不一,有的說聯名是變相斂財的工具,而有的則說跨界帶來的創(chuàng)意可以滿足更多時尚愛好者的期許。無論大眾如何評論,聯名質感降低,好梗也變成爛梗,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那么,該如何拯救這場錢滾錢的營銷游戲呢?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展覽《時尚風格——紡織樣式與印染革命,1520-1620》(Fashion and Virtue——Textile Patterns and the Print RevoLution,1520-1620)似乎給出了答案,讓我們從這個展覽追溯到歷史上的“第一次”聯名合作,看看那個時期的藝術家們是如何制造出“1+1>2”三方三贏的局面。古人云:“婦人一衣,終歲可就”,令人不禁好奇怎樣的衣服,需要一整年的功夫才能夠完成。這個答案還要追溯到絲綢之路,那時候就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從出土實物分析,中國至遲在唐代已將通過經斷緯的技法移用與絲織物,出現了全世界上最早的緙絲作品。至于緙絲如何技術如何流入西方世界,共有兩種說法:一是,意大利威尼斯商人馬克波羅(Marco Polo)隨從父親通過絲綢之路來到中國,一下子就被中國的緙絲文化吸引,將緙絲織法引入歐洲;二是,在西元330年,羅馬皇帝君王坦?。–onstantine)大帝將拜占庭(當下的伊斯坦堡)擴建為帝國新都,并將其擔任為中西交通與文化流動的主角。在這期間,東羅馬帝國一直相當重視與中國的絲綢貿易,其中更以“緙絲”為重中之重。當了唐代(618-907年),緙絲在東西方文化交流的背景下不斷發(fā)展和完善,當時的制作多為絲帶等實用品。緙織技法主要受織成錦和緯錦方法的影響,一般以平緙為主,花地之間的交接處尚有明顯的縫隙即“水路”。此外,也有摜、構和搭梭等緙織法。唐代緙絲的紋樣題材一般以簡單的幾何形花紋為主,色彩主要是平涂的塊面,還沒有使用暈色匹配,故色彩層次不夠豐富,但有的已使用金線作地紋,增強了裝飾效果。
隨著緙絲文化在西方的不斷發(fā)展,在文藝復興時期(十四世紀中葉在意大利各城市興起,以后擴展到西歐各國)達到了一定的巔峰。西方手工者借由織品藝術的王者“緙絲”作為畫板,使用紗線作為畫筆,無中生有地“織出”栩栩如生的動人畫面。不但細致程度可媲美大師畫作,且不似刺繡凌亂的表面,這種針織品的里面都如梭織品般光滑,并能做到薄如蟬翼,令古今中外的歷代帝王費時動輒十數載,只為感受文藝復興與緙絲針織碰撞出的奇妙火花。
而在文章開篇,姑且先不提文藝復興時期藝術界中的“美術三杰”,而是先來說說這緙絲針織面料的制作原理——使用極細的白色經線排列出架構后,在背后襯上圖案底稿,再依樣以各色經線纏繞其間即可。有趣的是,緙絲針織的誕生還伴隨著一個有趣的神話故事。相傳在中亞古國Lydia的一位織女,她制作緙絲的技術連森林中的仙子都忍不住駐足觀賞,并封賞她來掌管織物,成為雅典娜之徒。但這位織女卻認為自己的技藝舉世無雙,無須屈居雅典娜之下。此消息激怒了雅典娜,她號令與織女一較高下。面對女神的挑戰(zhàn),織女不但沒有怯場,反而特意選擇了雅典娜父親宙斯的風流場面當做創(chuàng)作主題,編織出無可挑剔的綾羅綢緞。最后,雅典娜對于織女的技藝雖然啞口無言,但面對父親被公然羞辱,仍舊使她怒不可遏,打碎了織女的紡織機,并將其化作為蜘蛛,從此只能靠吐絲結網為生,希臘語中的蜘蛛一詞“Arachnid”,也源于織女的本名而來。
在文藝復興時期,緙絲針織品藝術慢慢回潮,不但絲線排列變得更加細密,畫中人物風景更顯栩栩如生,題材也更為廣泛,促使不少藝術家與緙絲產生了一段段無法言喻的奇妙關系。在這其中,使緙絲針織回到高等藝術之林的當屬文藝復興三杰之一的拉斐爾(Raphael,1483-1520),他于1515年為西斯廷大教堂(Cappella Sistina)所做的緙絲底稿(Cartoons),以圣彼得與圣保羅生平為題材的10幅緙絲作品,因拉斐爾獨到的構圖功力,一度與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Buonarroti,1475-1564)的“創(chuàng)世紀”(Genesis)壁畫齊名,但由于緙絲織品保存不易,如今傳世的僅余下7幅,且只在特殊場合亮相。
無疑,拉斐爾打開了緙絲針織的先河,交錯復雜的紡織圖案也讓“三杰”之一的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位從美學、藝術到科技以及設計,甚至跨越哲學思維的曠世奇才,光是畫作部分就充滿了不少謎團,讓歷史藝文學者樂此不彼于解密之中。俗話說,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只貓,求知欲無從填滿,當這些背后藏有秘密的圖案出現在緙絲針織品上的一剎那,令后人不得不癡迷于探尋達芬奇繪畫創(chuàng)作中的可貴寶藏,去覓得一把鑰匙,得以開啟最瑰麗的創(chuàng)意之花。
事實上,達芬奇留給后人的遺作并不算多,并非他創(chuàng)作太少,而是他很愛研發(fā)新繪畫技術,導致不是沒有留存下來,要不就是重復在同一畫作上來回測試,花了半百日子都未見成果,像是他在曾嘗試用干石膏上油涂畫,就技術來說,很有可能失敗,但他仍是熱衷實驗敢于失敗。從1494年到1498年間成就的“最后的晚餐”(Cenacoto or L'Ultima Cena),是達芬奇在米蘭圣瑪利亞感恩教堂(Santa Maria delle Grazie)中所作,題材選自耶穌被羅馬士兵逮捕前,與12位門徒共進最后一餐的畫面。耶穌也在此對眾人交代自己將受到出賣,以至眾人顯得面面相覷,出現疑惑騷動的表情。在當時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利用透視手法表現出食堂空間感,制造深景效果,另外在構圖講究比例均衡美感,如同他在研究人體構造學時,連同繪圖顏料在內。誠如上述,他研發(fā)用油和有機物混合涂料當顏料,也因這類顏料保存有限,很容易受到風化的剝落損毀。
約1520年左右,杜勒(Albrecht Durer,1471-1528)先后游離兩次意大利,期間結識了畫家喬瓦尼·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同時研究了達芬奇的作品和藝術理論,并復制了達芬奇的生前作品“The Fifth Knot”(1498)于定期出版的紡織圖案小冊子中。彼時,將前輩們的優(yōu)秀作品“袖珍”后在圖案刊物上,成為了一種趨勢,更為世界歷史上打造出第一本時尚圖案繪本,供女工借鑒引用于緙絲針織品之上。
在那個還未曾出現“數位轉印”的年代,印花藝術絲毫不減當下風采。畫家們天馬行空的圖案無需透過電腦,而是純手工繪制在羊皮紙上,便能打造出如真似假的夢幻圖騰。同時,也將前輩的珍貴作品“拷貝”成另一種記憶保存,以便能夠移植在貴族們想要擁有的物品上。
圖案繪本中還出現了龍、孔雀、鳳凰等來自東方神秘國度的吉祥物。相對于西方濃墨重彩于大型緙絲織物之時,中國的宋朝也將其發(fā)展至極致,以小巧淡雅取勝。雖然作品只有30公分到1公尺見方,織數卻往往高達400以上,并發(fā)展出在單股紗內混入不同顏色纖維的技法,使原本色彩分明的絲線,有了水墨般的暈染效果。在蔥炒尚文的社會風氣下,此時的緙絲作品大多以文人畫題材為主,甚至有了不少臨摹書法的作品。到了清代,乾隆皇帝的珍藏品種也保留了不少宋朝時期朱克柔、沈子蕃等大家的緙絲作品,足矣其媲美書畫的藝術價值。
到了元代,除了審美再度轉向奢華,“運絲如運筆,是絕技,非今人所得”——用來形容這一時期的金絲銀線織成的作品最合適不過。在出土文物中,王公貴胄的“緙絲玉兔云肩”、“緙絲紫湯荷花靴套”等馬術配件,紛紛以制作工序繁復的圖案為主,反應了當時崇尚騎術的風氣。
而明初,在宣德年間,貴族間對待緙絲的使用更是變本加厲,朝廷更設有“內織染局”,專門制作緙絲服裝,作為皇帝禮服的“袞龍袍”,往往同體以緙絲制作,其中明神宗的意見“福壽如意”,以金絲混合孔雀羽毛制作而成,更耗盡當年工匠13年歲月才完成,可謂是當今手工高定的先驅之作。
如今,在復古與東方風的交相夾攻之下,緙絲再度成為最搶眼的元素。雖然不可能再傾盡數十年經歷成就一套服裝,但緙絲與各種圖案搭配在一起,繁多花樣仍是精彩可期。好比善于運用印花的Dries van Noten,在2012秋冬參考了V&A博物館中所收藏的大量中、日、韓緙絲織品藝術,重現袍服上的龍飛鳳舞、清朝畫案以及工筆仙鶴。這緙絲上的龍鳳圖紋不只對于東方人具有權威性,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方人眼中亦為極具神秘感和東方色彩。
從1520至1620年間,緙絲紡織品圖案和藝術家們的繪本印刷革命,雖然只算是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冰山一角,但上文介紹的每一幅藝術文創(chuàng)發(fā)想,都擁有著值得被研究的價值。在這個時下各品牌都積極靠聯名搏生的大環(huán)境下,Crossover到底能否回到最初的樣子?而不是單純依靠名人效應來打開商機大門,夾帶龐大粉絲力量,用人氣堆高買氣,還請設計師們看看當年大師們的執(zhí)著之下的“精益求精”吧!
(編輯: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