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花鞋墊
文毅
文毅,1982年出生于貴州省石阡縣白沙鎮(zhèn)小巖村,彝族,供職于貴州省石阡民族中學。中學時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在《散文詩》《中國作家》《中國民族報》《貴州日報》等省內(nèi)外數(shù)十家報刊發(fā)表作品數(shù)百篇(首),作品入選多種集子,并多次獲獎。出版有詩文集《站在時間的邊緣》《靈魂的碎片》。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初夏午后,翻找衣服時,一只花鞋墊從柜子里掉落地板上,拾起來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了。嶄新的繡花鞋墊上,紅色的花朵,綠色的葉子,端莊挺拔的紅雙喜,疏密有致的針腳,左看右看,都是一件漂亮的手工藝品。這雙花鞋墊是外婆給我做的。
每次去外婆家,都見屋子收拾得很整潔,她很熱情,將好吃的好喝的全拿了出來。雖然八十多歲了,除了背有點駝,卻衣服干凈,耳朵靈敏,手腳利索,講話聲音細而清晰。無論與大人還是小孩相處都很客氣,從沒見她與人紅過臉、大聲講過話,逢年過節(jié)還忙著給兒孫們發(fā)紅包。這樣慈祥的老人,大家都喜歡她。
外婆兒女多,兩兒四女,家境窘困,生活艱難。特別是當年外公為了生活錯誤地冒險而失去自由時,生活更是苦不堪言,然而瘦小的外婆卻拖兒帶女堅強地走了過來。
近幾年,小舅事業(yè)有成,把外公外婆接到了貴陽一起居住。每天吃完早飯,收拾干凈之后,兩個老人要么出門散步,要么與其他老人聚聚。外公與人打打牌,外婆則與人一邊聊天,一邊做針線活。其中做繡花鞋墊的時間居多。外婆想在走之前能給晚輩們都送上一雙親手做的鞋墊,希望他們穿上順順利利,健健康康!八十多歲的老人四世同堂,對晚輩又都友善大方,所以大家都樂意和她相處。
我每次假期去貴陽,外婆總是大清早就起床,做好飯等著我們。兒子和小舅舅調(diào)皮,有次出門游玩帶回來一條塑料蛇,外婆誤以為真,很害怕,引起我們一陣歡笑。
我常常去外婆家,而外婆一生只來過我家兩次。第一次是我在小城里安下家,岳母陪著外公外婆小住了幾天。其間,小城能逛的地方我都帶她們走了走,看了看。我們希望能夠讓她玩得舒心,而外婆飲食清淡,對生活要求不高,逢人閑聊時,也只說兒孫的好。
第二次來是前年秋天,那時候外婆的身體有些疼痛,看過很多次醫(yī)生,吃過很多藥都不見好轉(zhuǎn),她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聽說縣防疫站有一種免費治療肺病的藥,效果不錯,所以特意趕過去看看??墒钱斘?guī)鐾晷夭客敢暎t(yī)生卻說老人年紀大了,吃這藥,可能身體吃不消,不建議服用。其時,外公、外婆都還蒙在鼓里,早前在貴陽就醫(yī)的時候,醫(yī)生就對小舅說了是癌癥晚期,只是舅舅怕外婆傷心,一直沒敢說出來而已。
在我家,外婆與妻上街買了幾雙鞋墊。我們上班后,她便戴著老花鏡坐在窗邊一針針地繡著?;厝デ敖o我和妻各繡了一雙。我們一直沒舍得穿,把它放在柜子深處珍藏著。
去年夏天,病魔已經(jīng)不允許外婆再做任何事情了。我們?nèi)抑荒軙r不時地趕過去看看她。她躺在床上,形容憔悴,講話的聲音很小。妻去看她時,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說得眼淚汪汪的。而我,每次都不知說什么,只是在床邊靜靜地站著,我的腦袋里空白一片。
外婆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越來越吃不下東西,疼痛折磨著她,時??看蜥槻拍芩粫骸?墒撬阎鴷r,無論多痛,每天都會叫女兒們幫她把身體擦洗干凈。來看望她的人很多,可漸漸地她已經(jīng)分辨不清楚來人了。
有天,中午陽光很好,外婆叫大舅把她抱到外面的輪椅上,叫他推著走走??墒牵捎陂L期沒有進食,她的身體直往下滑,不得不又抱她到床上去躺著。我伸手過去幫忙時,發(fā)現(xiàn)外婆只剩下皮包骨頭了。我不敢去扶她,我怕手輕輕碰到她,都會使她更加覺得疼痛。
幾天后,外婆就走了。
傍晚,我?guī)鹤于s到外婆家院子時,看到滿院戴孝的人,兒子問:“外祖啷個了嘛?”
我說:“死了?!?/p>
“那她哪天活嘛?”兒子問我。兒啊,人死不能復生。當然,兒小,這是他第一次經(jīng)歷一個熟悉的親人去世,還不能明白一切。外婆去世后的一段時間,吃飯時兒子時不時地喊多添一碗,說是外祖來了,她到樓頂上去了。
轉(zhuǎn)眼,外婆已經(jīng)去世快一年了,而她留下的花鞋墊還是嶄新的,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暖暖的!望著手中的花鞋墊,我輕輕地拍了拍,又輕輕地把它放進了柜子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