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聽雨

宮鳳華

1970年出生于江蘇省泰州市海陵區(qū)，現(xiàn)任教于泰州市海陵區(qū)朱莊中心小學(xué)。1995年開始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讀者》《意林》《散文百家》《思維與智慧》《散文詩》《兒童文學(xué)》《中國校園文學(xué)》《少年文藝》等報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五百多篇。多篇作品被《兒童文學(xué)選刊》等雜志轉(zhuǎn)載，并入選《中國年度最佳兒童文學(xué)》選本，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尋常的日子里，我性喜徜徉在故鄉(xiāng)的田塍陌頭，與自然親近，與原始交融，看夕陽的車輦漸漸駛遠，聽農(nóng)人的吆喝悠遠綿長。而雨天的景致更加蕩人心魄、牽人情思。

喜歡聽雨，聽春雨的纏綿、夏雨的熱烈、秋雨的清愁、冬雨的冷冽。鄉(xiāng)村聽雨，一場視覺的盛宴、心靈的大餐。在雨之清晨、落寞之黃昏或夜闌人靜時，獨倚窗前靜靜聽雨，恣意地放飛心情，如天馬行空般不受塵世的紛擾。

雨天獨處書房，憑窗瞻望，遠處的天光云影、田疇阡陌盡收眼底，原本孤寂的心忽生出一種豪邁浩蕩之氣，不禁想起蘇軾“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左思“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陸游“臥讀陶詩未終卷，又乘微雨去鋤瓜”的佳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像一朵朵單瓣白梅，綻放著，凋謝著，懾人眼眸。院子里的月季花、太陽花、海棠花桂葉片亮綠，花色艷麗，張揚一股蓬勃之氣。清脆的叮咚聲，是雨在窗檐上舞蹈；輕柔的沙沙聲，是雨與花、葉親密接觸的輕笑。雨是有靈性的，無時不在傳遞自己的情感。

雨透明，極富靈性，檐下雨滴聲聲，空洞久遠，似珠璣落盤，又具鐘磬絲弦之韻。透亮的雨線，像抽動的蠶絲，裏屋成繭，裏我成蛹。雨是一位丹青妙手，經(jīng)她點染皴擦，遠處蘆葦菖蒲風情獨蘊，曲水輕舟顛簸蕩漾，莊禾野草搖曳生姿，村舍農(nóng)居如煙若夢。

喜歡聽雨，傾聽那雨聲有如天籟之音，時而輕柔如高山流水，琴瑟諧和；時而濃烈如驚濤拍岸，壯懷激烈；時而幽怨如秋風蘆荻，凄婉蕭疏；時而歡快如荷上蜻蜓，靈動輕捷；時而似鹿鳴幽谷，如泣如訴；時而似雁叫霜晨，嘹亮凄厲。

隔著雨簾，我依稀聽到莊稼偷偷拔節(jié)的聲響，聽到它們情人般的夢囈。我聽到莊戶人高一聲低一聲的鄉(xiāng)音土韻在莊稼的葉片間蕩漾開來。鄉(xiāng)村水土清淑，風氣淳古。村人無涼薄之習(xí)，頗有君子風范。

雨中清涼，我常常投身于廣袤的原野里，盡情享受微雨迷蒙中的舒爽和快樂，總是沉迷于自我的意緒中?！皻w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蹦菚r的情形，悠美而凄涼。

聽雨在文人雅士們看來是難得的享受，趙文聽到的是“電光照雨不可盡，霧氣滿空凝有神”；蘇軾聽到的是“十分瀲滟金尊凸，千杖敲鏗羯鼓催”；柳永聽到的是“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蔣捷聽到的是“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你會走出現(xiàn)代生活的喧囂和浮躁，重拾心底純潔無瑕的感動。

梭羅在《瓦爾登河》里這樣寫他的聽雨感受：“今天的綿綿細雨替我澆了豆畔，把我留在屋里。它并不令我感覺沉悶陰郁，反而對我有好處。我有好些愉快的時光，都是春雨或秋雨連綿時在屋內(nèi)度過的?？耧L怒號，大雨傾盆，淅瀝不停，但是我心境一片寧靜；黃昏早臨，清夜加長，我的許多思考都在此時細加琢磨推敲?！?/p>

雨天里，我愛沉浸于自己的孤獨里，如一尊佛，進入禪境。鄉(xiāng)村遠離塵囂和紛擾的靜美，以及安謐氛圍中的古樸美，沁人心脾。我如一只小船，泊在一片寧靜的水域里，泊在一首古典的詩詞里。

張潮說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挽歌。雨是冷煮的熱茶,是將醉未醉的美酒。常常想起張愛玲筆下精細的描述：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wǎng)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

雨腳漸稀,檐下雨滴也稀疏。俄傾,從灰色云層里，清淡的夕光照耀遠處的田野、近處的樹木，以及我的小窗。路上行人腳步聲雜沓。一棵樹干墨黑粗壯、枝葉斑駁密匝的老楝樹上，幾只秋蟬又開始了快樂的吟唱。

煙雨迷蒙中，我徜徉在潮潤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走進雨中沁骨的清涼里,穿過蒼郁的楊樹林，聆聽勞動的歡歌，聆聽生命拔節(jié)的聲音,擷拾小雨寫在大地上的水靈靈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