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熊承霞 秦銘(上海理工大學 出版印刷與藝術設計學院)
大傳統(tǒng)視野下傳統(tǒng)營造共生的當代反思1
文/ 熊承霞 秦銘(上海理工大學 出版印刷與藝術設計學院)
DOl編碼:10.3969/J.lSSN.1674-4187.2016.03.010
1956年,美國人類學家羅伯特·雷德菲爾德在《鄉(xiāng)民社會與文化:一位人類學家對文明之研究》中提出“人類社會的大小傳統(tǒng)”二元文化分析框架,以西方中心的視野看待人類文明中的“城市主流文化形態(tài)”和“鄉(xiāng)俗農民文化形態(tài)”。相同的概念中國在春秋時期已有記載,“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論語·陽貨》)。西方的思想觀點之所以產生巨大影響,概因西方近五百年的興起,均以西方為中心看待文明進程而忽略“世界體系”,尤其是中華文明的獨特文化。中國的文明錯綜重疊,在運用西方學者觀念時有必要探究中西方文化的異同。文化人類學家葉舒憲教授提出了中國文化的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按照符號學的分類指標來重新審視文化傳統(tǒng),將由漢字編碼的文化傳統(tǒng)叫做小傳統(tǒng),把前文字時代的文化傳統(tǒng)視為大傳統(tǒng)。從歷史的角度判斷中國文化的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把文字出現(xiàn)前后作為劃分文化的分水界碑,改變“精英與通俗”的文化西方劃分體系,科學地按照中國基因辨析大小傳統(tǒng)的分界。人類整體的文明進程擁有共同的發(fā)展歷史,雅斯貝爾斯把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間定義為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相同的時期中西方都出現(xiàn)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以色列的猶太教先知摩西;古印度的釋迦牟尼;中國的孔子、老子等,先知們的思想原型塑造了中西方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和文明基因,這些文明之間盡管地理阻隔,但文化卻存在相通均勢。此后因歐亞文明圈的擴張、生態(tài)環(huán)境與戰(zhàn)爭等變因,中西方在各自的“群體圈”中以自身的欲求法則營造著各自的生存城市。正如芝加哥社會學家羅伯特·帕克所言“城市和人類始終保持一致??偟膩碚f,人類對他所生活的世界進行改造的企圖,與其內心的欲求相吻合。城市是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也是他因此被宣告必須在其中生活的世界。因此,人類改造城市的同時,也在無意中重塑了他們自己。”中華民族地理及氣候繁雜,境內因兩大河流而形成東高西低的格局,既有天然屏障,亦有一馬平川,根據自然界規(guī)律,河流的起源絕大多數(shù)成為文明的發(fā)源地。這樣為中國的建筑營造構筑了一種與西方截然不同的風格。從遍布中國各地之城市營造樣貌,足以代表中國文化中堅毅精神和為善感恩的特征,形成這種風格絕不是單一條件的片面影響,從文化傳統(tǒng)基因角度看,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存在血脈肌理,小傳統(tǒng)承繼大傳統(tǒng)原初的世界觀,在傳世出土或口傳的大傳統(tǒng)記憶中,已經出現(xiàn)了許多“片段式”的華夏民族文化“像證與物語”,佐證了經大傳統(tǒng)的文字敘事與物態(tài)敘事的不斷整合而新生的傳播變遷。雖“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但中國文化的大小傳統(tǒng)在本質上并不對立,中國的文化教育結構圍繞土地而以農耕宗社維系傳承,在國家遭逢“改朝換代”甚至“焚書坑儒”類的重大顛覆時,仍然“禮失而存諸野”重續(xù)文明。正如葉舒憲教授所言“大傳統(tǒng)對于小傳統(tǒng)來說,是孕育、催生與被孕育、被催生的關系。大傳統(tǒng)是文化的源泉和根本,也是小傳統(tǒng)必然形成巨大和深遠的影響?!鹘y(tǒng)之于大傳統(tǒng),除了有繼承和拓展的關系,同時也兼有取代、遮蔽與被取代、被遮蔽的關系。”2本文試以傳統(tǒng)營造文化為線索,從大傳統(tǒng)小傳統(tǒng)的相互影響中分析傳統(tǒng)營造中“共生”理念對當代設計精神的“慎終追遠”與“致良知”。
中國獨特的地貌環(huán)境,可用資源緊張,東西南北地勢氣候起伏巨大,季風性氣候下植物的播種和收獲季節(jié)明顯,植物有秩序化的生存顯然對原始人選擇農耕生活提供保障,麥克尼爾在其新著寫到“人口眾多、有規(guī)則的秩序以及財富何技術資源豐富是文明民族的有利條件”。但中國的環(huán)境特性使大規(guī)模田野耕種難以實現(xiàn),而偏重區(qū)域化作業(yè)。農耕的生活模式讓史前中國人在別無依靠之時更加勤奮而探索新的生存,由此催生中國人的勤勞稟賦,“致富”后產生的剩余動植物也被智慧地投入圈養(yǎng)馴化和繁殖,保障了食物源的穩(wěn)定,激發(fā)人類對植物采取有計劃地嫁接。長期的農耕循環(huán)再生生活,人類清醒地認識,定居環(huán)境有利于生存,改造環(huán)境地同時要讓環(huán)境更加適合定居,另一方面穩(wěn)定的食物和居所也漸生財富和文明。但是任何事物皆有發(fā)展的雙向性,農耕定居生活模式穩(wěn)定卻遮蔽了原始狩獵的自由樂趣,阻截“野生力量”的自由肆意,減弱人性原生的騰躍。農耕模式需要遵守季節(jié)秩序、日月星辰更替下的植物共生規(guī)律,長久固守必然分化出對自然的妥協(xié)和創(chuàng)造的束縛,但催生分工種類的繁密細化手作經驗而輕視科學發(fā)明,這也許成就了史前極高超工藝制造與紋飾造美的表現(xiàn)。農耕養(yǎng)伺需要大量的有效人力,中國傳統(tǒng)對人口繁衍的極度重視。而人口總量增多后,可利用土地的不足又使耕作時不得不追求高產而精耕細作,從而規(guī)約人的行為擴散。中國的農耕生產因為氣候的特殊存在富余間隙(農閑時光),農閑時人們能夠追求其它的“共生”生活,如琢磨屋宇房屋前后之陳列裝飾,在雕琢、鑿刻、描畫中推敲出滿足的生活,一大批優(yōu)良的工匠培育起來,同時人們?yōu)榱耸婢忁r耕勞作感恩天地而生出祭祀舞蹈,社日、鍋莊舞在今天仍然擁有無窮的“凝聚力”?!对娊洝分幸灿涊d了許多歌舞,這些不僅是對農耕生活的補償,更形成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道德意識和思維原型?!稗r耕文化的深厚土壤直接培育造就了包容、和諧內斂、天人合一的儒家文化,是本源文化發(fā)育成長的搖籃,同時構筑起原始科技和哲學產生的舞臺”。
農耕模仿下的原始建造可謂華夏營造的“祖型”,據《帝王世紀》記載:“女媧氏歿,大庭氏王有天下?!保ā兜弁跏兰o.山海經逸周書》,天地之間唯“支撐”方始,比對“仰韶文化”遺址的“復原圖”可窺見當時的幾何形態(tài)的房屋中央樹立有四至六根木質高柱,每兩根木柱的頂端又架設橫梁,橫梁上人字批頂,如同“傘”型,這個結構實際就是對自然界樹木生長形態(tài)的摹寫;仰韶房屋為了擴充空間面積,又在房屋底部的地穴周圍等距埋設木柱,木柱之間再用“橫梁”連接,這種“立柱架梁”使得房屋的跨度和面積得到延伸。這種結構類同今天存在于西雙版納的“獨樹成林”——一些大榕樹在主干外,從枝干上生出許多柱根插入土中,生發(fā)成另一棵樹,形成樹生樹、根連根的壯觀連生景象。也許在“茹毛飲血”的原始時期,這樣的自然結構遍地叢生,成為人類構造房屋時的原型選擇。原始先民智慧性的用兩組以上的木塊通過疊穿咬合交互架構為“廣宇”,形成后世營造傳統(tǒng)的“抬梁”、“井干”和“穿斗”等結構祖型,這或許可稱傳統(tǒng)營造設計中的大傳統(tǒng)“母版”結構。王振復曾提到“中國建筑自古以土、木為材,在文化觀念與審美意識上,又是與遠古農業(yè)文明相聯(lián)系的,對大地(土)、植物(木)永存生命之氣的鐘愛與執(zhí)著?!边@也許能夠說明為什么原始中國先民選擇木作為營造材質的思維原型,也能夠求證出河姆渡、良渚文化所建立的木構技術思維的成因。
在5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中,人們已經發(fā)明典型的南方裁樁架板高于地面的干攔式建造工藝和木構緊密相連的榫卯結構,榫卯同樣是木構建筑構件連接而最貼近植物天然構造的做法,這種營造技巧解決了沿河居住所困擾的洪流問題,對于潮濕多蟲蛭的南方環(huán)境起到原始隔離之能。同屬干攔式建筑尚有1.13萬年前的上山遺址,建筑長14米寬6米,方形圍合,具有明確的單元結構,三列分布,長14米間距3米,顯示出有目的的建造意識,說明人類掌握定居生活并因“技術富裕”而進行專業(yè)分工與管理。定居成熟的原始營造生活狀態(tài)在2007年良渚考古發(fā)現(xiàn)中更可見一斑,這片五千年左右“良渚”土地,已經開始了有規(guī)模有計劃的“城市”生活營造,營造了總面積達290萬平方米的人工“圓角方城”,外城廓以正南北方向迎合日月變化,顯示出城市規(guī)劃的“天人合一”與“地方天圓”之意。南方雜木叢生,泥土肥沃,石材結構顯然不及木構結構,因此合理的結構創(chuàng)造為篳路藍縷的南方先民生存提供了穩(wěn)固與護囿。良渚古城的構成原理體現(xiàn)“井田”制,依現(xiàn)有文獻《考工記.匠人》記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不難發(fā)現(xiàn)文獻記載中較為成熟的城池營造理念,“井田”代表中國模數(shù)化與幾何形構造原理的開端。已發(fā)掘的良渚遺址,南北東面各建兩門,城中利用木構解決了水域的劃分,用木構件建設護城設施。說明當時已有“版筑”、“以方為筑”概念,木板護案,在木板下面還墊著橫木和枕木起承托作用,形成垂直人工河岸,這是現(xiàn)有考古發(fā)現(xiàn)的對水道的最早規(guī)劃?!氨M管中國古代建筑結構的形式紛繁多樣,但分析其建構思維特色,大致有兩種顯著的傾向,即層疊與連架”。從年代推算河姆渡較良渚文化更為久遠,公元前5000年至公元前7000所營造的皆為單體構造,出土物證由陶、石或象牙組成,而良渚文化則表現(xiàn)了集合式的營造規(guī)模,擁有回廊、雙排柱結構孔坑,孔坑下以木板隔絕水鄉(xiāng)的水氣,上面筑立柱。由河姆渡到良渚看出城市營造由公共平等意識走向權利追求的意識,城市營造從堆土臨河隨性而居進入有計劃的規(guī)劃建設,社會也由平均分配過渡到等級。出土的器物也佐證了這一點,河姆渡皆陶制,良渚則主要為象征權利的玉琮,標志大國的威儀和文明程度。兩大遺址的出土中可以窺見木結構形式對后世建造結構形態(tài)的潛移默化,支配和影響華夏營造結構結構與材料選型。當宋明加用磚石材料后,仍保持著仿木建疊澀的建構原理。任何一種文明的發(fā)展延續(xù)都離不開穩(wěn)定的居住圈,這是華夏先民智慧選擇尊重農耕生活而獲得的生存財富。正所謂“假如沒有大傳統(tǒng),那么小傳統(tǒng)就得不到禮儀習俗的思想資源和注入;而沒有小傳統(tǒng),那么大傳統(tǒng)便失去了向全社會的輻射功能,主流文化根基便會不牢固?!背墒斓奈幕c文明都誕生在以居住圈為限定的各種構造單體中,單體建筑的有效聚落為城市的成長奠定基礎,成為共同情感記憶的集體社會之雛形,羅西在《城市建筑》的開篇就對建筑進行了概念界定:建筑不僅是城市中可見的圖景和各種建筑的總和,而且也一個歷經時間去形成城市的建構過程……。因而“一座城市與其建筑密不可分,如果城市是上演人類事件的劇場,凝結著以往的歷程和情感,那么建筑則為它們留下了形式與痕跡,呈現(xiàn)著關于歷史的記憶和關于未來的潛在記憶?!背鞘械募w場所在人類的文明發(fā)展進程中持續(xù)建構并不斷被賦予時代特征的調整,但絕不是“暴力”地鏟除或被“更新?lián)Q代”,那些沿自農耕文明的建造樣態(tài)代表的意義與“血脈肌理”記憶中究竟蘊藏這何種設計基因?在當代如何保存或傳承值得系統(tǒng)地展開研究探索。
“中國思想通過重農學派的傳播推動了政治經濟學的發(fā)展。”中國的地理分布決定了語言體系、文化狀貌、交通設施的東西非均衡發(fā)展,總體而言,西北部受到草原文明及西域文明的干擾,東南沿海則遭遇海洋文明的滲入。兩種不同的文明沿著東西跨越的長江黃河及支流渭河、湘江、贛江的輸送與中國本土成熟的定居文化傳衍稗補,高超嫻熟的華夏生產技術攜帶儒道等多元思想惠及四鄰,而頻繁的西域、新羅等商貿活動則使華夏文化趨向多元化、精致化,不同小區(qū)域間的本土特征逐漸同質化,中國東南方出現(xiàn)許多重要的國際性大城市,成為小傳統(tǒng)中精英文化的代表。中國社會也獲得更多與其他相差懸殊的地區(qū)進行文化與商貿交流的機會,當然遭受的文明搶掠也更加頻繁。但某種意義上這對于文明早熟的中國而言倒成為一種有激勵作用的“生命力道”,在早熟的思想與技術狀態(tài)下,社會國家的分配、考試、記載、財富制度相對完善,沒有外力的干擾,反而會停滯。固有的地理環(huán)境、更替的季風性氣候、儒道思想體系、人口的繁衍還是需要建立廣泛的基礎的“生存”——重農,新的變化總在推衍思想的發(fā)展。重視依賴農業(yè)必然發(fā)展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語·衛(wèi)靈公》),工具中也同樣濃縮著社會合作精神,法國的思想家拉法格曾經講過:按照富蘭克林的說法,人是制造工具的動物。工具的制造改進中相應地淬煉出精神載體與社會現(xiàn)象,在農耕工具“犁”的變遷中可以找到重農思維共生出的工具發(fā)明。傳統(tǒng)中國的原始農業(yè),人們使用掘棒破土打穴播種,開始“木作農業(yè)”,后改進在掘棒由直變曲并在尖頭上端加橫木,成為“耒”。在甲骨文中,耒被刻畫為“F”形狀;是一個象形字。《易.系辭下》:“揉木為耒”。這就是說,耒是用木棒經燒烤彎制而成的?!墩f文解字》對“耒”的解釋是“手耕曲木也”。耒的使用方式說明當時人是獨立操作,后在耒的基礎上人們?yōu)榱私档蛣趧訌姸?,提高耕地效率,就在耒耜柄上拴根繩索,用人助拉而成耕犁,耕犁的勞動方式由“個人”而變?yōu)椤皟扇斯采钡姆隼绾屠?,工具在合作中自然造就“共生”關系,同時協(xié)調合作的意識也會反映到人們對物的敘事中,“合作的構建符號”在建筑及生產工具的各種敘事中都有體現(xiàn)。馬克思曾說:“生產工具所代表的勞動手段是‘勞動所在的社會關系的指示器’”,適用的工具減輕犁農耕勞作的辛勞,提高犁農作物的產量,穩(wěn)定了社會居住關系,農民得以擁有剩余產品,并以剩余產品進行生活資料的交換,提供社會分工中“手工業(yè)者”的專門化,因此生產工具聯(lián)系著“大社會”的經濟關系與文化信仰。上述“拉犁”模式后期一般為牛所充當,這時牛就替代人充當共生關系的主力,因此“牛角、牛頭”等物像被看作民間重要信仰,這也許是大傳統(tǒng)影響下小傳統(tǒng)在民間生活中的物質體現(xiàn)吧,工具的發(fā)明與樣態(tài)也就成為原始“設計”的重要表述,同時也為“技術文明”提供了依據。
重農思維的持久穩(wěn)固,構筑傳統(tǒng)中國的思想的謙虛厚德,普遍意義上體現(xiàn)出對自然與天人的感恩。自“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導德以禮”、強調“感恩仁善”,認為社會教化重要于法制;認為倫理是“為人”根基?!皩У隆焙汀案卸鳌毙纬删薮蟮墓采W絡,將“仁”(二人關系)“善”(人性本源)“恕”(約束)等思維編織在社會生活里,成為整體社會的“大傳統(tǒng)”文化正統(tǒng)思想,并影響審美和與生活相關的“設計”。而重農思想下民間小傳統(tǒng)受“與人為善”的基本信念感召,能夠在生產中以民俗實態(tài)延續(xù)保留文化基因中的“共生共存”,這是幾大文明中唯中國文明持久彌堅的“小傳統(tǒng)”基礎。這些不以文字為主要傳載的基礎,補充了傳統(tǒng)中國普遍下層不能接受教育的不足,以實物和技術為敘事記憶。何況文字記載的同時因語言的抽象和“筆誤”等情況,往往也會造成文化的遮蔽,上述良渚文化古城遺址中也反應了一些不被文字記載的史實。孔子整理上古文獻而成《春秋》,同樣孔子后人整理的《論語》以當時的條件也不可能絕對全面或完整,文本記載中會遮蔽掉一些習俗口語,而實物圖像記載也會將形態(tài)束縛在“像”框內,文化的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需要相互調劑和輻射,任何一種文明的傳承保留都需施加多元化記憶手段。
人們在傳世的各種建造語言中觸摸直觀的視覺道德形象,解決語言傳播中對思想解讀的認同困境。儒家宗旨在“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當這些被轉化為形態(tài)形象時,必然以“中正、對稱、威儀”為營造特征。而且傳統(tǒng)中國“國家機器”為了彰顯明證自身至高無上,必然將建筑形態(tài)物品陳設與宗族血緣關系中的尊卑等級形成直覺呈現(xiàn),在文字語言知識傳遞之外構筑一條直接的設計形態(tài)敘事系統(tǒng),以設計敘事解讀儒家思想,以形態(tài)直接破譯倫理思想的浩瀚。正如王振復所言“中國建筑是一部展開于東方大地的倫理學‘鴻篇巨制’?!币蚨浑y理解傳統(tǒng)中國的營造設計為什么以對稱為布局構圖,庭院整體講究前后布置沿中軸左右布局,在中軸兩側配置等量廂房回廊,整體形成一個閉合的空間陣列,人倫等級通過左右的位置、體量與裝飾陳設彰顯空間維度。單體營造以明堂與左右?guī)烤鈽嫿?,傳統(tǒng)中國以右為尊,這樣生活此間的人必然受到空間的尊卑暗示,人的行為自然受到約束??臻g對于身體實際上存在著視覺到心理的暴力或愉悅引導,狹窄的走廊人們只能感受壓迫,舒緩的庭院則示人“自由”,建造空間對于使用者的輸送可以讓人感知物質性的侵犯或精神性的高貴,“符像性”的視覺導引則通過營造構建實施“道與理”。這些最為讓現(xiàn)代人思考的是傳統(tǒng)營造結構附件中的“符像”,前文曾介紹傳統(tǒng)社會的分工細膩是社會基礎,能夠讓傳統(tǒng)社會的中國人在農閑思考并實踐——道德神話故事在視像中的轉化。轉化后的視覺圖像承載歷史、神話傳說、儒道釋的內涵意義,并且轉化后的視覺圖像,根據不同的建造目的和用途而進行“適合化填圖”,視覺性的“像”就與物質性的“想象”鏈接為整體包圍圈,從而形成傳統(tǒng)營造中“可讀、可視、可教”的凡俗生活指導。而當這些“像”滲透進民眾的每日生活并影響行為言行和意識形態(tài)時,視覺性的“像”就起到物質生活世界的“精神道德”之牽引。
營造居住是人類追求舒適生活環(huán)境最重要的“企圖”,既然追求舒適那么隨之而鋪陳的美學圖景也是相等同的地位,美學品味伴隨營造而構造著一種民族認同文化?!对娊洝贰爸持称渫ィ杏X其楹。”就是“平正”的庭院、“高直”的檐柱。建造文明與僅僅包含技術理性的物質建造不同,帶有美學意圖的建造所采取的既是一種滲透著意識的經驗行為,也是一種極具創(chuàng)造性的特殊行為,它在生活中凝聚著的文化潛質通過人的生活發(fā)生時空轉換,豐富人們的實踐,詮釋在社會化生存中焦慮不安與掙扎的文明內因。中國在歷經秦焚書、五胡亂華、金元入侵而亡宋、滿族改制、日本侵華、新中國以后的數(shù)次運動后華夏文明仍然能夠持續(xù)到當代社會,不能不說文化大傳統(tǒng)之下文化小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力量,也就是那些隱含在凡俗日用中以“形態(tài)、形象”貯存并轉化為內在精神化的傳統(tǒng)物質設計。因此“在小傳統(tǒng)的中國民間文化上,追求和諧均衡的行為表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最多,而在大傳統(tǒng)的士紳文化上,追求和諧均衡則表現(xiàn)在較抽象的宇宙觀及國家社會運作上。”兩種文化都同樣成為華夏中國的設計遺產,當“地球村”的全球滲透,各類文化主題雜糅交匯,就如海德格爾所描述的“這個時代是‘眾神隱去’人空虛的時代,是一個技術統(tǒng)治使人異化的時代,是一個人失去自然家園和心靈家園的時代,是一個“貧困與黑暗”的時代”。處在這樣的時代,那些留存不多的“蘊涵力量的傳統(tǒng)營造基因”在結合當代設計實體時,能否共敘傳承超越與新的設計救贖力量?
當代人們應警醒在建造設計或者時尚設計生活中的“他者”文化侵擾,設計必須擔當?shù)赖录m偏的責任,從本民族的文化遺產基因中尋找復興與融通之途,激活不被當代人看重而處在“表面性僵化”的傳統(tǒng)形態(tài)。著名建筑學家、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兩院院士吳良鏞先生說“每一個民族的文化復興,都是從總結自己的遺產開始的?!敝腥A民族善于融合化解各種外來文化而夯填本土文化,歷史進程中不乏各種文化和暴力東進中國,但均圓融在強大中國大小傳統(tǒng)所統(tǒng)領的思想及實踐中。歷史證明“明德樂仁”的中國人最強大的“入侵者”是自身的取向,新文化運動時魯迅先生所言的“拿來主義”絕不是中國的傳統(tǒng),傳統(tǒng)中國講究回報、是感恩思維籠罩生活周遭的。因而中國的各個角落均能夠找到充滿華夏傳統(tǒng)色彩的形態(tài)蹤跡。曾經有一個詩人說:“生活沒有偶然,萬事的存在都是有因果關系的(也包括設計)”。每一種營造的樣態(tài)總是有其存在的機制和萌生途徑,每一件“物”的形式也必定有其敘事的視角和編碼象征。以大傳統(tǒng)視野統(tǒng)攝華夏文明的“遺傳因子”,提取各種敘事記憶“祖型”,重新植入整合到當代的設計構造中,依著古老的樣式引領,發(fā)掘出傳統(tǒng)營造結構中隱喻的倫理思想,將其多樣釋放到當代的規(guī)劃與建構中?!拔幕袊笔侨祟惥裎拿鞯馁Y源共同體,這個資源必須經由各種有效解讀,其涵蓋的原型記憶和精神愿望進行上述兩個要素的連接,最終以實體的形態(tài)運行傳播。如同斯坦福大學首任校長大衛(wèi). 喬丹在其校落成典禮上所言“那些長廊和莊重餓柱子,那一池池的棕櫚樹將對學生起著他們的一份教育作用,實實在在的就和化學實驗室一樣……這庭院中的每塊石頭都在進行著教育。”一語道出建筑設計形態(tài)所具有的先天最廣泛意義上的教育內涵。
當代中國上下令人難以置信的“萬種風情”建造,完全拋開文脈積淀和遺產的記憶樣態(tài)頂著“創(chuàng)新”的名號,這是營造樣式的文化“侵擾”。幸而在“滿城盡帶西洋風”的建筑喧張炫耀下,中國的設計良知已悄然綻放,一批有良的文化身份的建造作品開始“高屋建甌”。2012年普里茲克建筑學獎獲得者的王澍,在其規(guī)劃營造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園內,沒有制造奇特的現(xiàn)代的或先鋒的建筑樣態(tài),更沒有復古或“博物館式”再造古代的集群,而是截取古典江南民居形態(tài)中的精奧與古典山水美學的思想再嵌入現(xiàn)代“包豪斯式”的構成框架,保留農田與校區(qū)內的山丘,置所有的建筑圍合在原生態(tài)的周邊,建筑如同宋畫之境散落共生在人們的視野。校區(qū)內池塘瓦屋倒影互映、田畈溝渠時尚酒店周延、綠皮車自行車等現(xiàn)代物品與民俗窗扇青磚竹石,穿插在施教傳道授業(yè)場所中,“重建一種當代中國本土建筑學”的主張。這種“建筑原型”和不同建造法的“營造原型”的場所織體,修補了城市的文明結構,保存城市人的記憶,尊重傳統(tǒng)機理,詮釋了新時代的文化融合。建造代表著城市的品格,是把思想轉化為構造樣式而表達出來的世界觀,思想不可觸摸,但可以通過設計存在而轉化出“新的普遍”追求。當代不可能再設計出“宋式”的、“明式”的、“清式”的樣貌,這是設計的消極。當代也不能不顧地域人文民族歷史而模仿“他者”建造“日式、北歐式”的樣式,這就如同在中國上海的陸家嘴地標重建圓明園,如同在北京故宮新建白宮一般讓人感覺不切適宜。對于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國家來說,傳統(tǒng)往往會成為一種炫耀的資本,傳統(tǒng)這個詞并不是口號式的重復吆喝,而是提煉在當代的價值觀對接,或映現(xiàn)今天的生活方式,否則重新審視傳統(tǒng)的價值只在“無為”狀態(tài) 。
在人們“丟失”的建筑文化思想和態(tài)度中,傳統(tǒng)中國的圍合構造更接近西方的“存在”感,傳統(tǒng)中國的審美情趣中也同時存在著開放的“物.人.空間”的平等。這種“齊萬物”靈性而深邃的共生審美理想在傳統(tǒng)園林被運用,但是當代的建造設計同樣不可能“依樣葫蘆”,一是經濟的不許可,二是審美的位移。在寸土寸金的現(xiàn)代社會,人口密集度大,水平構建大園林實為“奢華”。而審美上國際性風格樣式輻射著現(xiàn)代人,人們更樂于接受舊有元素中的新風尚。蘇州園林是中國傳統(tǒng)江南營造的瑰寶,園林中造型語義的當代應用成為重點。2006年蘇州博物館貝的設計尊重值得思考,設計中傳統(tǒng)江南“木屋泥墻”被現(xiàn)代的開放式鋼結構、木作和涂料組成的頂棚系統(tǒng)所取代;傳統(tǒng)營造中的灰色小瓦和清條石被灰色的花崗巖所取代;玻璃屋頂和石屋頂?shù)臉嬙煜到y(tǒng)仍然采取傳統(tǒng)結構,局部補輟飛檐翹角與裝飾細部,使自然光透過傳統(tǒng)細檐進入到活動展示區(qū)域;木作構架與金屬遮陽片在玻璃屋頂?shù)慕y(tǒng)轄下有效地過濾明亮的光線獲得柔和的褪色效果;罩六方的窗框屏棄木作棱格純粹幾何化中演變一種新的現(xiàn)代感;外墻的“白色粉黛”與深色鋼結構共同演繹城市新機理,貝的建筑中同樣可以實證為傳統(tǒng)樣式、材料、技術在當代的新生。而另一件崔凱院士設計的蘇州火車站則讓人更添設計自豪,傳統(tǒng)的蘇式遺傳因子與現(xiàn)代構成攪拌在一起,其產生的化學力量將蘇州的風雅、細碎、飄渺、滄桑、斑駁經由秩序化栗色的網格金屬幕墻、重復化雙層菱形網架、巨大水平騰空體量顯示出一種高層次的空間品質,城市原有的“粉墻黛瓦、曲橋煙水、出檐燈籠”等記憶和肌理被謹慎地置入城市交通入口的共同體中,成為合乎蘇式的新移情城市營造符號。蘇州是幸福的城市,因有建造承托起城市的整體氣質。古建大師梁思成曾論述城市設計的身份氣質:“在城市街心如能保存古老堂皇的樓宇、夾道的樹蔭、衙署的前庭、或優(yōu)美的牌坊,更合乎中國的身份!”這是營造設計中及其重要的創(chuàng)造場域的歸屬感。“一個尊重傳統(tǒng)的民族是有根基的民族,它似參天大樹般深深地扎在渾厚的大地里,自由地飽吸各個層面的養(yǎng)汁,必定越發(fā)興盛。”這就是說一個尊重傳統(tǒng)的民族是有根基的民族,在渾厚的歷史思維創(chuàng)造大地里,滋養(yǎng)并升華新的文化,必定對歷史傳承帶去現(xiàn)實意義。但同時現(xiàn)行的對待傳統(tǒng)記憶傳承種種現(xiàn)象面前,人們也必須清醒地反思,如何拯救文明記憶場所,建構其視閾內的內涵意義價值審美與后現(xiàn)代西方文明之連接紐帶。在面對各種已經被數(shù)千年持續(xù)呈現(xiàn)的各種形態(tài)中,傳承表皮狀形態(tài)記憶顯然膚淺,它的核心內容和體系建構在道德倫理觀念之上,當代正運行著永遠無法著陸的信息技術,也就意味著人們不可能完全“守護舊的形態(tài)”,而必然要將傳統(tǒng)的設計形態(tài)伴隨其內核觀念超越。
在涂脂抹粉的年代,建筑營造設計有必要在新的技術和理念推崇下,營造國貨味道的精神品質和美學品質。運用本土化的材料展現(xiàn)精神和文化品格,以超越性的設計思維結合當下中國城鄉(xiāng)改造,在即將消失的被遺棄的“上棟下宇”樣式中實驗性編構榫筑“梁架結構”和“土木建筑”,尤其是在對待公共文化項目的改造中,運用現(xiàn)代建筑新材料敘述舊的“群構”話語,重整傳統(tǒng)營造精華的震撼力量。習近平總書記在首都北京考察工作時強調“歷史文化是城市的靈魂,要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好城市歷史文化遺產。”那么就讓“營造”設計發(fā)揮這個歷史遺產的激活和敘事,運用傳統(tǒng)中國的理“景”理當代營造之景,將“環(huán)境再生”升華到“人文再生”和“倫理復蘇”,在反思反省中考量眾媒時代的文明怪狀。
(責任編輯:張同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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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g Tradition and Reflection on Symbiotic Construction
當代西方思想在紛擾中以多維度展開,影響著意識形態(tài)的擴散,全球共同體及傳播媒介的程序迅猛掩蓋了社會發(fā)展中的存在及其價值。面對現(xiàn)代性的物質與科技帶來的欲望困境,汲取自然科學的新發(fā)現(xiàn)比對中國傳統(tǒng)文明,營造設計中所內蘊的“共善、共生”精神資源,如何通過設計藝術滋養(yǎng)現(xiàn)代人的心智及靈魂,馴服唯物質至上的淺薄,瓦解設計中“拿來主義”形態(tài)運用的境地,以大傳統(tǒng)視角重新召喚傳承的社會倫理與責任認同,以傳統(tǒng)重農思想的用材構物的“記憶敘事”根基,證成社會良善生活所必需的源頭在文化的抉擇中,從而促成傳統(tǒng)文化遺傳因子的當代超越,提升傳統(tǒng)營造樣態(tài)在新時代的多元復合,運用設計語言彰顯精神意愿的道德轉向。通過梳理傳統(tǒng)營造中存在的農耕文明的文化遺產樣態(tài),及當代建構中運用傳統(tǒng)人文記憶的成功設計,展擴營造共生對當代社會的自覺倫理與正能量追求。
Contemporary Western thought in the tumult of a multi-dimensional expansion,Affect the diffusion of ideology,Global community and the media to cover up a program of rapid social development, the existence and value. Faced with modernity material and technology to bring the plight of desire,Creating a design in the intrinsic "symbiotic, symbiosis " spiritual resources,How to nourish the mind and soul through modern design art,Taming the only materialistic shallowness,The collapse of design " All-takenism " Application Form position, Perspective summon a large traditional heritage of social ethics and responsibility Identity, In "Memory Narrative" foundation timber structures for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priority ideas, Cultural choice in social justification necessary for the good life source,Thus contributing to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of contemporary genetic factors beyond,Upgrade traditional build like state in a new era of multi-element composite,The use of language to highlight the spirit of the will of the moral steering. By creating a sort of traditional farming civilization existed in cultural heritage like state,Construction of the use of traditional and contemporary humanities Memory design success,Extended create symbiosis of contemporary social ethics and positive energy conscious pursuit.
大傳統(tǒng);營造結構;設計共生;重農思想;活態(tài)敘事
the grand tradition;To create a structure; Design of Symbiosis; Emphasizing Agriculture Thought; Living Narrative
熊承霞,上海理工大學出版印刷與藝術設計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化人類學、建筑學。1本文系上海理工大學‘精品本科’系列研究項目”專項資助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