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巴圖爾（滿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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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邊防軼事

文/巴圖爾（滿族）

9號軍馬

騎兵，這個兵種早已不復存在了。可在庫爾干邊防連、俗稱邊防一連，軍馬還是最主要的巡邏代步工具。邊防一連守衛(wèi)著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與我國連著幾百公里的邊防線，巡邏一次需要三四天。巡邏路線非常崎嶇，有的地方只能通過一匹馬，稍不小心就有落入萬丈深谷的危險。

每一匹軍馬屁股上都烙著一個阿拉伯數(shù)字，9號軍馬屁股上烙著9字，因此也就有了9號軍馬的稱呼。9號軍馬是巡邏線上最穩(wěn)妥的馬，它的個頭不算高大，但它的性情很溫和，很少耍脾氣，每次巡邏都少不了9號軍馬，騎著它巡邏從來沒出過事兒。有一次巡邏，路過鷹嘴巖的路段，鷹嘴巖是整個巡邏途中最難走的一段，路面非常窄，有100多米長。就這100多米長的路，可沒少讓巡邏的戰(zhàn)士們吃苦頭。鷹嘴巖一次只能通過一匹馬，旁邊是石壁，頭頂凸起的石壁像鷹嘴一樣，也就有了鷹嘴巖的名兒，巡邏人和馬都得從鷹嘴巖下過，騎在馬上直不起腰，路的下面就是一眼看不到谷底的山谷。就鷹嘴巖已經(jīng)出幾次事兒了，人和馬一起落入了山谷，連尸骨都沒找到。提起鷹嘴巖大家心里都感到一陣恐懼。

那次，騎著9號軍馬的小戰(zhàn)士李曉宇，因為有恐高癥，偷偷地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山谷，突然頭暈目眩，一頭栽下馬背，幸虧韁繩纏住了那名小戰(zhàn)士的一只手腕，9號軍馬也差一點被帶下山谷。就在關鍵的時刻，9號軍馬把身體靠在石壁上，慢慢地抬起頭，拖著那名小戰(zhàn)士一點一點往前挪動腳步，直至走過鷹嘴巖，班長和其他戰(zhàn)士才把那名小戰(zhàn)士拉上來，小戰(zhàn)士手腕子勒出很深的血印子，也嚇得尿了褲子。再看9號軍馬的嘴已被勒出了血，班長撫摸著9號軍馬的頭說：李曉宇，你的這條命多虧了9號軍馬，不然你就成了鷹嘴巖又一個冤魂了。

那次之后李曉宇沒事就跑到馬廄里，給9號軍馬刷刷毛，拉出來多打幾個滾，趁著飼養(yǎng)員馬達幫不注意，多給9號軍馬加一點料?！板鲴R溫”是飼養(yǎng)員馬達幫的外號，在邊防連一干就是十二三年的老兵，算是邊防一連資格最老的。弼馬溫馬達幫知道9號軍馬救過李曉宇的命，常來看看9號軍馬，也算是人之常情，偷著給9號軍馬加一點料，他也裝著看不到，人和動物都是有感情的，知恩圖報也是做人的美德。

鷹嘴巖是新兵下到邊防連的第一課，每年新兵分到邊防一連，連長和指導員都會讓新兵來鷹嘴巖，講一講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里驚心動魄的一些事兒，也是懷念喪生于此的戰(zhàn)友和軍馬。連長說：他們是為了我們祖國的安寧，為了我們父母家人都過上太平好日子，奉獻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同志們，向我們可敬的戰(zhàn)友們敬禮。

指導員說：“再可怕的艱難險阻，我們都要用最飽滿的革命熱情克服它，戰(zhàn)勝它。困難無處不在，可是我們首先要戰(zhàn)勝內(nèi)心恐懼的心理，我們相信沒有戰(zhàn)勝不了的困難，沒有克服不了的內(nèi)心恐懼，同志們，有沒有決心戰(zhàn)勝困難，克服內(nèi)心恐懼的心理？”

新兵們異口同聲地喊著：“有！”

從那以后，9號軍馬就成了邊防一連的寶貝，每年分下來新兵都有膽小的戰(zhàn)士，連長就讓他騎9號軍馬，而且夾在巡邏隊伍的中間，這樣膽大心細的戰(zhàn)士，就可以照顧好膽小的新兵。上級首長來邊防一連視察邊防線，騎的也都是9號軍馬，因為9號軍馬穩(wěn)妥安全。無論多么難行走的巡邏路9號軍馬都走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經(jīng)歷著不同的危險。鷹嘴巖也不是巡邏路上唯一的危險，夏天還好，終歸還有路可循，可冬天一下雪，連路都看不到，滿眼茫茫的白雪，只能憑經(jīng)驗和對巡邏路線的熟悉度，摸索著向前巡邏。雪大的時候有齊腰深，戰(zhàn)士們只能拽著馬尾巴向前走。

9號軍馬在部隊服役第十個年頭退役了，雖然大家都不舍得，可是到了年限，再好的軍馬也得退役。退役后的9號軍馬，被送給了附近的農(nóng)村。得到9號軍馬的農(nóng)民，是個村里的貧困戶，叫司迪克。9號軍馬拖車拉犁都不差，那年農(nóng)民運動會，9號軍馬還獲得賽馬第一名。有了9號軍馬的司迪克日子也慢慢地好起來?？墒撬镜峡税l(fā)現(xiàn)9號軍馬總好像有心事兒，動不動就用前蹄刨地，有時還會嘶鳴地長叫。司迪克摸著9號軍馬的頭說：你是不是想部隊了？好，哪天我們回部隊看看。

農(nóng)閑下來，司迪克也沒什么事兒了，騎著9號軍馬想去邊防一連。9號軍馬好像知道要回部隊，腳下的步子特別的快，幾乎是一路小跑來到了邊防一連。

從邊防一連回來后，9號軍馬更顯得煩躁不安，經(jīng)常嘶鳴著，好像是在呼喚著什么。一天早上，司迪克發(fā)現(xiàn)9號軍馬不見了，他知道，9號軍馬一定是回邊防一連了。他趕到邊防一連，9號軍馬果然在那里，司迪克想抓住9號軍馬牽回去，可是9號軍馬第一次發(fā)起了脾氣，一會兒尥蹶子，一會兒前蹄豎起來，誰也不敢靠近它。

邊防一連戰(zhàn)士們騎著馬去巡邏時，9號軍馬就跟在了后面?；貋頃r，走到鷹嘴巖9號軍馬，不知怎么就掉進了山谷。有人說：9號軍馬老了，一腳踏空落進了山谷。

還有人說：9號軍馬是自己跳下去的。

老兵

在庫爾干邊防連要問誰的資格最老，連長指導員都說是馬達幫。馬達幫到底有多老呢？用連長的話說：這家伙熬走了四五任連長了，看這樣把我熬走了，他馬達幫還是咱們邊防連的一個老兵。十二三年的兵齡，可不是誰都能干得下來的。要是在山外，這個兵齡不算啥，可是在邊防一連一干就是十幾年，真是不容易呀。

用指導員的話說：這個馬達幫就是我們邊防一連的兵爺爺，有了他在，我和連長就省了不少事兒，我們知道的事兒他知道，我們不知道的事兒他還是門兒清。把事交給他，你盡管放心，你等著聽匯報就行了。每次指導員說到最后都會有這一句：唉！可惜了，要是這家伙文化高點兒，考個軍校提個干，一準是一個基層連隊的好干部。

馬達幫就是這么一個人，話比金子還金貴，一天到晚也不多說一句話，悶著頭干自己該干的事兒。連里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馬達幫，用起來方便放心，你把事情交給了他，就不用操心他會不會完成，完成的好不好，再難的事兒到了馬達幫這兒都不是什么事了，保險完成得妥妥帖帖。

沒人喂馬了，馬達幫就是飼養(yǎng)員，炊事班缺人手了，馬達幫就是炊事員，冬天營房暖氣燒不熱了，馬達幫就去鍋爐房燒鍋爐，反正連里的事兒沒有他沒干過的。別人燒鍋爐，營房冷得像冰窖一樣，馬達幫一去燒鍋爐，營房就熱得要開窗戶。

馬達幫老家是一個很富裕的地方，要是復員回老家，說不準早就發(fā)家致富了，就憑他那股子聰明能干的勁兒，到哪里也不會比誰差了?？墒邱R達幫就是不愿意脫下軍裝，就是不愿意離開部隊。有的戰(zhàn)友說：這個馬達幫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老家的日子那么好過，偏偏在邊防一連受這份罪。庫爾干這地方有什么好的，除了荒涼的大山，就是遙望的托木爾雪峰，在庫爾干別說見女人了，就是飛過一群蚊子，也都是公的，他怎么就在這里一待就是十幾年呢？

還有人說，志愿兵有什么好當?shù)模吭缤磉€不得復員回老家。啥時候，把代理排長代字去了，那還差不多，他馬達幫也沒干那么多年。

每年回家探親，人家都是能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電報像紙片一樣飛到連長指導員的手里，為的就是晚歸隊幾天?？神R達幫每次探親都是提前歸隊。指導員說：假期還沒到，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待一兩天，好好陪陪老婆兒子？

馬達幫卻嘿嘿地笑著說：看到他們母子日子過得挺好的，我就放心了。在家里待著太沒意思了，就像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這次我又多長了幾斤肉，再待下去就走不動路了。

馬達幫的妻子是個鄉(xiāng)村教師，放了暑假就帶著兒子到庫爾干來探親。為了方便女同志生活起居，連長就讓他們夫妻兒子住在鍋爐房，還特別下了一道命令，沒事了，誰也不能隨便往鍋爐房那邊跑，誰要是不遵守紀律，看不好好收拾你。

庫爾干這地方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三伏天在庫爾干也感覺不到熱。冬天的庫爾干奇冷無比，冷風從早刮到晚，穿著皮大衣，涼颼颼的風也能鉆進皮大衣，直往肉里鉆。庫爾干的冬天大雪一場挨著一場下，把進山的路都封了，山下送給養(yǎng)的車幾天上不來。連長和指導員最怕過冬天了，不巡邏不行，那么長的國境線，不巡邏心里老是不踏實。巡邏吧，又怕出事兒，一出事兒就是大事兒，戰(zhàn)士不是掉進深谷里就是滾雪坡，滾雪坡倒不是什么大事兒，爬上來就行了，可是掉進深谷里，都不知道到哪里找人的尸骨。每到這個時候，馬達幫就是巡邏隊伍中常見的身影。每次巡邏的時候，馬達幫都是騎著馬走在最前面，為其他戰(zhàn)友探路，每到關鍵路段，他就會下了馬，照顧所有戰(zhàn)友安全通過，他才會再次上馬繼續(xù)前行。

馬達幫終于要復員回老家了，十二三年軍旅生涯也終于要結(jié)束了。馬達幫對此很傷感，領章帽徽一拔，他眼淚就滾了出來。

連長說：“馬達幫，你這個大老爺們兒哭什么？像個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的，多讓人笑話，我們是軍人，軍人就是要流血不流淚，你懂嗎？”可是連長這樣說著馬達幫，自己卻也流著眼淚。連長捶了一拳馬達幫說：“就怨你，把我的眼淚都勾出來了?！敝笇T說：“馬達幫，你永遠都是庫爾干邊防連一個兵，想了，就回來看看，我們隨時都歡迎你回來，看看這里你戰(zhàn)斗過十多年的地方，人不親這塊土地親?！?/p>

馬達幫和戰(zhàn)友們一一握別，因為太過于激動，用勁兒過猛，把好幾個小戰(zhàn)士都握疼了。

馬達幫爬上汽車后，他兩腿并攏，昂首挺胸，敬了一個很標準的軍禮，汽車就開動了，他的視線再次模糊了，他對著庫爾干的群山喊著：庫爾干邊防連，我會回來的。連長和指導員站在營房大門前，望著遠去的汽車，連長說：真是太可惜了，我們少了一個得力的干將。指導員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薄?/p>

責任編輯：武麗娜